艺术的滋味（七首）

夜行人

在没有赶到栖身的小屋之前

他一点也不敢放松自己

尤其是一路之上

黑黝黝的松林之中

没有消失的魂灵仍然在游荡着

他们潜伏在黑暗中

与呼啸着来去的晚风纠缠在一起

颤动的哭声时断时续

看得出来。此刻他行色匆匆

恐惧从他窘迫的身体里淌出来

他突然觉得——

自己给这片湖山带来了耻辱

原本寂静清幽的福地

因为他而大煞风景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隐居的同人

内心的不安

让他与空谷产生了疏离

艺术的滋味

略微感受到一点艺术的滋味

他无法再沉浸在与女人的谈话上

他觉得艺术和女人一样

像是无穷的宇宙，没有终点

对于女人，他喜欢有理智的灵魂

通过她们可以调节癫狂的节奏

而艺术则有很大的不同

进入艺术就像是刺探巉岩洞穴

不可预见的涌动会随时冒出来

有时它激发意识里虚无的幻觉

狂烈的欲望破除人性的枷锁

有时不幸的画面会带来暗示

抽泣，或簌簌的眼泪迅速掉下来

但无法解释这其中的奥秘

再往深处走或许一切都全然不同

真正的爱无法停驻于平庸的时空

而艺术的世界充满激情与动荡

决 裂

她将痛苦的眼神转离人类

朝着不远处的山洞走去

她的朋友们一时之间目瞪口呆

他们知道她一定是绝望到了极点

否则不会有这样反常的举动

她的身体像风一样单薄、脆弱

如今比这更单薄更脆弱的

是内心深处那孤单的声音

一直以来，或许正是这些

孱弱、孤立的滋味在保护着她

否则挺立的硬骨早已坍塌

她讨厌那些装腔作势的人们

包括那些虚与委蛇的友谊

这一次她就要与他们彻底决裂了

天空中的光线越来越昏暗

回首时，一切都已模糊不清

剧 情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不是件

新鲜事。但对于剧中人而言

他们都“新鲜”得非常出色

在没有终结的故事中，他们尽情地

诠释着爱与牺牲的矛盾

把两个陌生人之间的秘密流露得

比卖油翁的油滴还要精准

他们的声音那么甜美，那么富有弹性

就像包裹在新婚纱帐里的鱼

然而你无法想象那其中的讽刺

消除了真相，假象可以

让并不轻松的人飞起来

在这样的剧情中，你想要的都可以有

你原本从哪里来，也可以回归哪里

哪里都可以是你的藏身处

那里处处都洋溢着牙齿上的春天

哀 悼

艺术家的脸上写满了僵硬

他梦见自己的尸体

陷入自哀的迷离中

他暮年成名

命运再一次捉弄了他

（通往典礼的火把正逐渐熄灭）

烈焰也从轰鸣的天空里退去

影 子

每个人的身后都有一个

无法参证的影子

影子背后的人是谁，无从论证

唯一可以识别的是

它经常随心所欲地出入灵魂的居所

有时候它像是一个梦魇

有的时候它则像是一个恶魔

经常杀死处于幻想和恐惧中的懦者

它喜欢那些以冒险叙述人生的人

他们乐于寻找可怖的旅程

大起大落中充满了无畏的隐喻

但也不要对这个神秘之物执着

它只为少数疯癫的人而设

恶与美被同一个肉体支撑着

关于地狱的迷津

无论一个人多么能言善辩

也无法向外在准确地描述地狱的概况

这个无法让人产生经验的所在

这个含混不清的幽人世界

借助词典和专业人士

起不到任何作用

这一次，他即将亲自赴死了

他不再去歌唱那些不朽的东西

也不再空谈死亡的理论

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认为自己身赴地狱会如同飞升天国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地狱又该如何进行实证呢

他又陷入到思维逻辑的恐惧中

然而陷入到恐惧中又如何呢

“人的自由意志在死亡之时终结”

他就要经历这一生中最重要的情事了

这种感受在活着时从未这么强烈

作者简介：赵目珍，1981年生，山东人。文学博士，北京大学中文系访问学者。青年诗人，批评家。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诗刊》《扬子江诗刊》《山花》等刊发表大量诗歌作品。著有诗学专著《探索未知的诗学》，以及诗集《星空之谜》（中英对照）等5部。曾获“扬子江诗学奖”“海子诗歌奖”“刘伯温诗歌奖”等奖项。现为深圳职业技术大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