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哦的江南（六首）

百丈漈的石头

百丈漈的水

从蓝天和白云里

飞奔而下

冲动

激烈

即使粉身碎骨

也要到远方去闯世界

而百丈漈的石头

则静静地

坐着

望天，望云，望山，望树

等到那些远去的水

由水而云，由云而雨，由雨而溪

经历了一个轮回

再次从百丈漈的石头边经过

这些石头

依旧披一身青苔

静静地

坐着

望天，望云，望山，望树

坐着的石头

总在流水的前头

冬日安福寺

雨是自己来的

不惊动山，不惊动树

就像那个悄然走来的香客

鸟儿不惊讶，也不激动

只是礼貌性地

轻声

打了个招呼

雨不急于应答

只顾以自己习惯的节奏

在树叶和竹叶上

一层一层

涂抹着

绿

而寺院

似乎没有听见风，也没有看见雨

它只是以自己喜爱的姿势

在莲花状山坳里

打坐

就像头戴青灰色斗笠的野叟

坐在飘飘细雨里

翡翠湖里的鱼

这是自己的江湖

天空，云霞，太阳，月亮和星星

应有尽有

多出来的是翠绿的山和五彩的石头

有吃的有喝的

这就足够了

这山溪里的鱼儿不知道大江大海

所以就无须东奔西走

尾巴

想摇就摇一下

不想摇就不摇

嘴巴

想张就张一下

不想张就不张

这一定是翡翠湖的主意

这湖

平静得就像一座教堂

使这一方山水有了信仰和秩序

水不骚动

鱼儿安静

鱼儿安静

水不骚动

整整一个上午，翡翠湖的鱼儿

只干了一件事——

呆呆地看着一群诗人

从这里

晃过

在寄畅园观雨

这雨，一定是醉了

它摇摇摆摆而来

在为江南打好底稿之后

已经收不住笔了

从樟树、朴树和榉树起笔

皴染出一团一团的绿

顺手泼洒一地花草

让大地缤纷得

哭起来

第二笔

亭

台

轩

榭

一路拐弯抹角

在涂抹假山和石径之后

在点破池塘之后

描一笔金莲

第三笔，从寄畅园飘出

拐进惠山寺，绕过祠堂群

扫过惠山古镇

唰的一声

上了惠山和锡山

接下来的一笔又一笔

是运河

是太湖

是水天之间的点点白鹭

是楼群上跳荡的天际线

结尾处是一副偈语式短联——

无锡

有景

阿炳是一只秋虫

映山湖边那个悲愤交加的铜像不是你

阿炳，我知道

你是一只鸣叫的虫子

而且是在秋天

知道世界是一口深井

人间已经无路

你就决定把眼睛扔了

用一把二胡当竹竿

一声

一声

摸索到

生活的边缘，那儿依旧是

深井

人看不到你，你也看不见人

人们偶尔听见你血管里的

一声两声嘶鸣

以为是风

那天，从你装修过的坟茔前走过

突然听到一声长长的虫鸣

调子

是那样的熟悉

徘徊在惠山古镇祠堂群

徘徊在惠山古镇祠堂群

就像置身于一群聊天的老人中间

门洞和院落

是一张张嘴巴

对着人间和天空

一句

一句

念叨着像楹联和匾额一样

工整而庄重的话语

这些话

有的是祠堂的主人自己说的

是论语，是格言

有的是后人说的

是表扬稿，是读后感

原来，这祠堂

是家族的聊天室

或档案馆

我只是偷听了只言片语

就身不由己地

躬下腰去

我看见，在一个个牌位背后

蒸腾着

书香与血气

晃动着

仗剑吟哦的江南

作者简介：张鲜明，河南邓州人，现居郑州。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河南省诗歌学会会长。曾获河南省优秀文艺成果奖、《莽原》文学奖等。当选2021年度“中原文化名家”。有诗歌和散文作品被译介到日本、捷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