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市
我梦见批发市场的一角
母亲推着自行车
九九年,她戴月白的帽子
穿过服装店、玩具摊
圣斗士模型闪耀,像一件金器
穿过长长花市
玫瑰,丁香,百合
紫色、橘色的叶子
奇异的花枝
浮萍一道
两岸是千百种季节
我梦见后座的温暖
一提豆腐悬挂在车把手
踏板蓝色的星球绕转,许多年
我梦见她什么都没有买
露水泪痕一般,消失在明亮的清晨
三年级
我起得很早,也是冬天,
偶尔外面是大雾。
骑十五分钟的车子去上学。
传达室爷爷打开校门以前,
我看不认识的同学
玩陀螺、纸牌游戏,
听他们聊《数码宝贝》。
有时我找到一个平整的地方
补没写完的作业。
有时我踢地上的冰。
然后是坐进教室,
手套搁在暖气片上,晨读。
窗玻璃上,昨天的图案苏醒得多慢。
水汽逐渐凝结,像闪光的词。
等待一两个朋友推开门。
窗外旗杆顶端空空,云很高。
太阳离开地平线,距离正午还很渺远。
咏 鹅
翅膀下那场最小的暴雪
已停了一万年。南方的平流层
那些羽绒中凝结、可以将日光
读解为虹彩的冰珠
那些因为营救了同伴
而从飓风和雷电的围猎中
流星般坠落的躯体
那些目睹过它们的神灵的眼睛
为了更高、不可知的存在
而在虚空中架起的一座鹊桥……
如今都以波纹的语言被书写
在池塘深处,一个被称为
“雁形目”的民族,一部史诗
被复制、售卖,在某些
专门机构中被拆分成知识点
在青草和激素的混合饲料
所筑成的窝中,被缓慢地咀嚼
樱花树下的乞丐
冬天他把家安在小区后门
密集的灌木后面,
三棵树像光秃秃的护栏环绕。
他认识樱花树吗?
现在二十度的初春将樱花
撒在他肮脏的头发和铺盖上,
撒在他乞求零钱的茶缸里。
二维码在一旁徒然羡慕,
观看这老派的施舍是多么慷慨,
观看他仰望的姿势,
像是一种罕见的答谢。
无人机
——赠s, l, l.
我又看见它,在许多年后,
它更新迭代,机身金属的光泽
将往昔映衬为一种塑料。
像珠宝,软禁在橱窗里。
一则广告向你描述它:
机身多么平稳,轻,
它图像的分辨率有多么高,
它的电池,它智能的矫正,
有多么适合一个前程远大的青年。
可我早已没有了飞行的想法。
我的风筝毁弃,高悬,
在童年明媚的树梢之上。
我木板飞机的皮筋被斩断,
好时代的刀刃如此锋利,
经年累月,将天恩镌刻在我的脸。
那些美丽的日子我记得但不愿再回想。
我曾生活过的一天,
海绿色的草坪。它停泊,
镜头被遗忘在包装盒。
散步的母女停下,
晶莹的吉他声戛然而止。
远处,几个保安挥动着
他们的规定正在赶来,
像一种喝彩。
螺旋桨尚未旋动而它的
心脏早已嗡鸣不止。
它让我们奔跑,它的
遥控像炽热的诺言,
在我们手中交换;
我们让它陡然起飞,
让它高过双子楼,高过陈年的云。
它瞎了的眼睛直到尘世之上才睁开。
夏天的蜩鸠多么聒噪,我们去看天狼星。
科幻诗:1990s
1
这一天父亲照常去局里
做他的小科员,回来时他的科没了
有种手机失去了手的感觉
2
检疫站,母亲在工作
我玩那些鸡皮,我摸摸它们
紫色的印戳,那么真实
和我身上的如此不同
那么少,只有一枚
3
我们看电视,飞行员
消失在闪电里
漫长的闪电里我正在消失
电视看到了我,好像又没有
4
为什么她也要唱“妻子之歌”
回归,我离开你太久了
小时回到母时中,让我们重逢
5
冬天没人想吃冰,小卖部冰柜空空
令人费解。是的,医生
用液氮冲过,没有用
左侧第三只轴承,对,被一块酒精卡住了
日子不好过
6
网兜挤满蜻蜓
我的朋友回家了
复眼里,复数的世界在熄灭
灰烬中翻找至今
7
蟹行的表叔,对柳树说嗯
对柿子树说啊
预防针打坏了他的脑子
柳树回答他沙沙
柿子树没有响应,算法有待升级
8
↓↙←↙↓↘→A
→↘↓↙←B
←←←← K.O.
我们周而复始是为了什么?
作为一块像素,不要想太多。
9
我们走进新时代,明天会更好
放学,我在路口等红灯
如此许多年,川流的小轿车更新迭代
伸出双翼
对面的红灯依然红着
矮人先哲布鲁托的沉思录(抄本残篇)
——为《矮人要塞》而作
第1页
昨天我们下到蓝港去
参加祭典,看火炬赛马和年轻人
呼声切开云的小方形
像撒在无上的盐
果利克看中一匹公马
胸前缀饰着香蒲
果然它赢了,一路风驰
而沙地跑道的颗粒安静、整饬
看台和石凳,一切都是新的
被五十多个年头绕开
或者我们疯了,果利克
或者时间是一道河流
它们是在岸上,俯身望着
我们的木舟驶向衰老的河口
第2页
它赢了,一路风驰
只闪烁了四百三十次
这是新记录。我很少数错
引燃火炬是两次
长夜是二十八万八千次
太阳从海中跃起是一千二百次
像一千二百级台阶
大理石,铺设在宿醉的天边
再往上是神殿的箴言
“存在即闪烁,唯无不闪烁”
“万有栖身的频率相同且恒久”
可是果利克,听听我的问题
两次闪烁之间的你我是有是无?
为什么那不同于黑夜的黑色
吞没一切,又精确地呕吐?
有时我梦见另一世界
从不闪烁,却不是无
不可思议,如同神
骤然镂空了我们存在的完美
第8页
这时艾迪蒙特森插进来
提出一个问题
“萨古里德,假如有人反对你的主张……”
我怎么答复他?
也许该带他去要塞里
那些不起眼的角落重新走走
该带他去矿场那个小仓库
它占地只一格,但
矿工们用一辆矿车将它
变成了不餍的深渊
那里铁矿石究竟存有多少
如今无人清楚
该带他去地下水渠的尽头
去我们无法踏足的边缘
去看看排水的小孔后边
那没有缝隙的岩壁
去看看水流到那儿是怎样消失
不过这些他都知道,他会说
这些不就是我们矮人的技术
我们文明的智慧?
只是,艾迪
要我接受这些并不容易
第16页
有时我梦见另一世界
我的菜地也是鹰嘴豆和豌豆
同样的绿,但不是色块
那里无法找到一条严格的线段
奇异的形式,我们没有合适的词
也有一些词突然变得无比合适
比如“吃”和“尝”,比如“甜”
只是在这里,布鲁托
我不再能体会了
在这里我只能知晓
同你们一样
今夜我不打算逃离
我的确主张了一个新神
我的囚牢广大
远非这方洞穴可比
分手的时候到了
我去死,你们去活
我想我将可以尝尝这杯毒芹汁
第23页
几枚草籽,是罕见的纸莎草
埋在盛满橡果的布袋中
贸易马车匆匆离开
去追逐一只雪鸮,消失
在我们视野那道清晰的边界
蒙蒂发现了它们
清出一小块田
四周是肉盔菇,蓝色的荧光
从孔雀石月到来年的霏细岩月
我们有了大片的纸莎草
西里的小作坊将它们做成纸片
装订成两打
然后交到我手里
神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
这是为什么你可以读到这行字
我想说的太多,但是
第24页
现在只剩一页的空白
你知道
我们从来只能写二十四页
此后石匠会送来书钉
牧人走了,织工会送来羊毛线
西里会把它们制作成书
将有某颗宝石来装饰它
颜色取决于我们的小伙子
在地下碰到了哪种
它将有许多、许多的抄本
因为是我为它署名
多少年,也许世界步入暮光
在另一座图书馆你读到它
你提高了几点阅读技能
获得一个“快乐”的想法
然后走出门,返回
你视为家的那个洞穴
你不会怀疑你的“快乐”
尽管我的所思是如此的可怕
每念及此,我都会战栗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