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学期哈佛大学教授迈克尔·桑德尔没有开“公正”课,而是和学校干细胞研究所创始人之一道格拉斯·梅尔顿合讲另一门本科生课程:“伦理、生物科学和人性的未来”。据说哈佛本科生每6人就有一人上过桑德尔的“公正”课,这门新课选修的人也不少,300人左右的讲堂座无虚席,后排还要再加椅子。
课堂不许使用笔记本电脑,著名哲学家和著名生物学家各据讲台一端,梅尔顿负责科学,介绍干细胞研究、克隆人、性别选择、基因工程等有争议问题的背景知识和前沿进展;桑德尔负责伦理,通过不断提问、请学生举手表决推进课程。除了师生间的大量互动,吸引我的还有梅尔顿这个“变量”,他会随时提出各种科学依据,而你会明显看到,这些依据如何影响人的伦理选择。
这天讨论兴奋剂问题,从类固醇(尿检即可查出)讲到促红细胞生成素(需要血检才可能查出)。
促红细胞生成素简称“促红素”,英语缩写EPO,能提高血液携氧能力,让肌肉工作时间更长。梅尔顿用一张幻灯片打出8种增加红细胞的方法:1.锻炼和休息;2.高海拔锻炼和休息;3.低海拔锻炼,低氧舱休息;4.服用能让人体生成更多EPO的食物;5.服用能让人体生成更多EPO的转基因食物;6.注射EPO;7.注射EPO基因;8.注射能够自动生成EPO的人造化学物质。一个比一个高级,桑德尔的问题来了:假设你是国际奥委会委员,当运动员采用其中哪些方法提高成绩时,你会举手否决?
1和2自然没人举手。3也没人举手,桑德尔和梅尔顿对视一眼:这是国际奥委会正在争论的真实问题。到4时,有两个学生举手。到5时,有大约20人举手。这时“变量”梅尔顿开始干预:“我要提醒一下,你们去某甜甜圈连锁店吃的就是转基因食品。”几只举起的手放下了。到6时有更多的人举手。梅尔顿继续提醒,注射的EPO可以是自然产生的,又说:“你们是不是对‘注射’敏感?那好,让我们换一个词,‘服用’EPO,如何?”看到又有几个人把手放下了,桑德尔在讲台那边“着急”:“不要告诉他们这个!”大家都笑了。
一直到8还有几十个人没有举手,两位教授都有点惊讶。一个没举手的学生约书亚说:“我对这些方法都没意见,伦理是发展的,要知道100年前人们还在争论是否应该让整天训练的职业选手参加体育比赛呢,可是现在,没人会说比赛只能由业余选手参加吧?”举手者则多从安全性和公正性(不是每个运动员都有条件注2Ufg2Ix7KBS2lpEFiNXLF9lWDlHK6FN3yiL7niBJn7E=射EPO)表示反对。“那么,让我们假设,”桑德尔说,“如果这些方法都绝对安全,又便宜可得,你们是否接受?”
一个女生表示仍然不能接受:“这转移了体育比赛的重点,把人身体之间的竞争变成了制药的竞争。”约书亚反驳她,“我觉得我们都忘记了一件事:EPO只是一个‘促进手段’而已,到头来运动员还得艰苦训练才可能在竞争中获胜。”
“约书亚提到‘促进手段’,让我想起一件事,”桑德尔说,“大概20年前的波士顿马拉松赛,有个选手跑了一小会儿就睡觉去了,睡醒后直接搭地铁‘绿线’第一个到达终点,后来他被取消了成绩。为什么不能搭‘绿线’?为什么不把‘绿线’和一双好跑鞋、EPO一样,仅仅当作一个‘促进手段’呢?”“马拉松选手不允许搭乘地铁吧?”“据我所知,波士顿马拉松赛没有不允许选手搭乘‘绿线’的规定,而且‘绿线’也安全,还便宜……”全场大笑。约书亚被自己的“手段论”难倒了,张口结舌。
桑德尔开始推进他康德式的论述:“伦理之线在哪里画下,和手段有关,而在这些例子里,手段并没有本质区别;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不能接受马拉松选手搭地铁。为什么呢?这也许和我们所希望的比赛目的有关,和体育比赛的正直与本质有关。如果你搭乘‘绿线’,那就不再是马拉松了,人们也不会激赏获胜者的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