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反贫困视域下的共同富裕及其当代启示

2024-09-27 00:00鲁鹏
河北经贸大学学报 2024年5期

摘要:作为中国共产党人的百年夙愿,消灭社会贫困与实现共同富裕贯穿于中国式现代化的伟大进程中。梳理马克思关于二者关系的讨论,对于中国相对贫困治理与共同富裕事业具有重要现实意义。马克思从批判资本主义制度的原则高度澄清了资本主义私有制与雇佣劳动是现代贫困的真正根源,指明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绝对贫困和相对贫困两大悖论性贫困,因此消灭两大贫困必须超越资本及其逻辑。马克思的反贫困哲学同时内蕴着共同富裕的实现路径,即以坚持社会主义为基本前提,以构建公平正义为重要保障。中国化反贫困与共同富裕协同发展的有机组合,将马克思思想推进到新的理论高度。

关键词:马克思;反贫困思想;共同富裕;经济哲学

中图分类号:F0-0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7-2101(2024)05-0014-10

消灭社会贫困与实现共同富裕是人类亟须解决的未竟事业。 就中国而言,我们发起的脱贫攻坚战从顶层设计维度消灭绝对贫困,为国强民富提供物质基础与精神支持,进而开启全面建成现代化国家的任务。 反贫困承载着民族复兴与国家强大的基础议题,使得人民能在摆脱相对贫困、走向共同富裕的同时,实现社会发展形态的空间跨越。 党的二十大报告在肯定党和国家取得举世瞩目伟大成就的同时,也客观指出“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仍然突出”“城乡区域发展和收入分配差距仍然较大”[1],我国相对贫困问题仍然存在,实现共同富裕任重道远。 究其根本,消灭相对贫困与实现共同富裕必须溯源至无产阶级贫困化的资本主义制度根源。 为此,我们仍需回到马克思的反贫困思想,汲取其理论精髓,助力完成共同富裕之历史重任。

一、思想全景:马克思反贫困思想的共富诉求

共同富裕不是空想社会主义者的特殊理想,而是人类命运的普遍共识。汉娜·阿伦特曾指出,“在十八世纪的巴黎或十九世纪的伦敦……对人类大众的苦难和不幸视而不见是不可能的”[2],伴随现代启蒙赋予西方社会自由、平等、博爱的价值理念,为增进人类福祉而消灭贫困成为理论学家迫切关心的时代课题。但财富思想史对于贫困问题缺乏资本运行机制的考量,试图以具体财富生产措施解决贫困,导致“伊斯特利悲剧”①在西方国家反复上演。与之相对,对于物质利益难题的思考以及工人贫困处境的考察,推动马克思决心要与资本及其逻辑划清界限,在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中消灭社会贫困,追求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富足,由此形成共同富裕的诉求。

(一)财富思想史的求解方案与理论症候

财富生产与分配,一直是近现代思想史研究的热门议题。无论是古典经济学的财富制度设计,还是政治哲学的财富政治预设,抑或空想社会主义的财富实验设想,都对此有过讨论。这无疑表达出几种社会富裕的思考路向。

第一,古典经济学的财富制度设计。古典经济学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将社会富裕视作制度设计的最终安排,为现代资产阶级反抗封建等级财富的特权制度提供科学理论。但古典经济学赋予资本主义制度过多的乐观内容:资本主义创造出极其发达的生产力,必然带来社会财富不断突破极限性的增长,进而使人类从卖身契约与特权等级的双重机制中解放出来,让人类生存与物质世界第一次有直接的、内在的关联,这给社会成员带来普适性的富裕自信——只要占有相当数量的货币就能占有相应多的社会商品,因而等同于富裕。发展生产与提高生产力是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的根本命题,亚当·斯密认为,“在一个政治修明的社会里,造成普及到最下层人民的那种普遍富裕情况的,是各行各业的产量由于分工大增……于是,社会各阶级普遍富裕”[3]。斯密试图通过完善分工形式提高社会劳动生产率,创造大量财富,让社会成员摆脱贫困。

第二,政治哲学的财富政治预设。主要有三种理论路向:其一是浪漫主义式批判。卢梭认为私有制特别是现代技术使人文明起来的同时,也让人类群体出现贫困痼疾。他提出的解决方案是以自然主义的社会秩序,重新改造私有制,保护穷人的私有财产。其二是反社会式的批判。蒲鲁东从抽象法权关系出发,根据“所有权就是盗窃”的命题,批判资本大工业生产浸淫出的社会特权,他的诘问直接抵达私有制与财富不均的矛盾关系。但蒲鲁东及其后继者的思路却是一种反社会样式,企图通过“小时券”[4]84、“银行改革”[4]59与“无息信贷”[4]70等形式平均化私有财产。其三是通过分配等形式解决贫困问题。大卫·李嘉图将社会划分为资产阶级、地主阶级和工人阶级,资产阶级和地主阶级凭借资本和土地成为剥削者,工人阶级只能靠出卖自身劳动力换取微薄的工资。李嘉图认为这种财富地位的悬殊是由分配的非正义性导致的,故要在分配领域确立理性的法则,“这种分配,受支配于一定法则。确立这种法则,是经济学上的首要问题”[5]。

第三,空想社会主义的财富实验设想。空想社会主义在批判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基础上提出诸多创造社会财富的设想,例如圣西门为增加无产阶级福祉所设计的“实业制度”、傅立叶区别于资本主义生产无政府状态的“法郎吉制度”以及欧文自给自足的“新和谐公社”,等等。这种“社会主义实验”通过阶级调和与合作,对旧有的财富生产方式进行改造,并未触及推翻资本主义社会形态的根基。空想社会主义者在历史观层面认识到阶级的贫富对立,并试图改变无产阶级的贫穷状态,这是其思想的进步性,但在如何消灭贫富差距、改变无产阶级贫苦现状的问题上,他们却忽略阶级斗争的重要性,低估无产阶级的革命历史地位,将变革的希望寄托于专制君主与资产阶级政府。例如傅立叶刊登广告呼吁资本家投资法郎吉,欧文主张资本家建立共产主义移民区用以缓解爱尔兰地区无产阶级的贫困,在他们理论视野的翳障中,无产阶级只是一批穷苦且有待拯救的群众,他们并未真正理解无产阶级“掘墓人”何为。故如马克思所言,“他们想通过和平的途径达到自己的目的,并且企图通过一些小型的、当然不会成功的试验,通过示范的力量来为新的社会福音开辟道路”[6]63,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就反思高度而言,以上关于社会财富的思考并未真正面向社会化生产机制,特别是财富生产的资本主义方式,进而割裂了社会机制、财富生产与贫困消灭之间的本质关联。它们意在超越社会运行机制,将贫困与富裕直接对立,试图以外部的伦理批判形式加以说明:富裕源于一种道德自律与节约节欲的生活,反之必然导致贫困,那么财富的生产就成为穷人破解社会难题的根本之道,故“在早期古典政治经济学的乌托邦中,穷人在醒着的每一时刻都在工作”[7]。如约瑟夫·汤森提倡工人的后代应该越早地参与工作,以免时光的浪费;再如威廉·坦普尔认为工作起始年龄为4岁,约翰·洛克认为3岁孩子就已经成熟并能参加工作等。这些反思仅仅将贫困起源诉诸社会的不平等方面,没有将贫困现象上升至对现代资本生产机制的批判,社会富裕或共同富裕就只能是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反思幻象。

(二)马克思共富诉求的批判生成

面对资本主义社会中无产阶级的日益贫困,马克思从人类发展所能达到的理想高度提出替代性方案,即一种使社会成员获得普遍解放,过上富足生活的新型社会——共同富裕社会。共同富裕社会意味着资本特权的彻底消灭,不再存在剥削性质的社会关系,全部社会生产资料与生活资料都将用于人类的发展,贫困问题将在共同富裕社会得到彻底解决,使人们能在自由平等的社会关系中实现自己的本质力量。所以实现共同富裕符合人类发展的历史规律,是马克思消灭贫困、实现人类解放的必然诉求。

第一,关注物质利益是马克思共富诉求的直接动因。物质利益难题是“马克思主义者整个世界观的基础”[8],也是促使马克思批判贫困现实、提供共富方案的现实酵母。在对林木盗窃法的不公正内容以及摩泽尔河沿岸地区农民贫困处境的考察中,马克思发现现代政治国家的法律处处都在维护贵族利益,它对“靠尘土为生”的穷人却保持置若罔闻的态度。这表明,将黑格尔法哲学奉为圭臬的现代政治国家,不仅没有解决黑格尔遗留下来的“贱民问题”,反而使社会成员间的贫富分化不断扩大。这种现实矛盾促使马克思展开对国家与法的批判并得出结论:现有的国家制度与法律无法解决物质利益难题,“彻底的革命只能是彻底需要的革命,这些彻底需要所应有的前提和基础,(当时的德国)看来恰好都不具备”[9]13。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回顾莱茵报时期的工作时,强调支撑自己开展批判工作的是“善良的‘前进’愿望”[6]588,物质利益难题思考已经蕴含着马克思对无产阶级贫困化的观察与同情,并推动马克思决心将无产者的普遍权利上升为社会原则。[9]17

第二,批判资本主义是马克思共富诉求的深入展开。作为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严格对峙的社会理想,马克思共富诉求的形成与资本主义批判紧密相关。《资本论》作为分析资本主义生产内在矛盾性的完整理论,真正揭示出资本主义庞大的财富积累是“以广大生产者群众的被剥夺和贫穷化为基础”[10]278。具体而言,《资本论》第一卷说明资本吮吸工人生产的剩余价值,形成财富两极分化的生产关系;第二卷考察资本不断生产和实现剩余价值的运动,持续塑造无产阶级的贫困化;第三卷讨论产业资本、商业资本和生息资本对剩余价值的分配,无产阶级的富裕被排除在这一分配过程外。故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将资本主义形象地比作碾轧无产阶级的“札格纳特车轮”[9]743,其含义是指在资本逻辑的裹挟下,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从“直接生产者的财产”[11]878变成了剥削劳动人民的手段,“生产只是为资本而生产,而不是反过来生产资料只是生产者社会的生活过程不断扩大的手段”[10]278。既然资本无偿占有工人剩余劳动是资本增殖逻辑的必然结果,那么只有消灭以资本增殖逻辑为轴心的资本主义经济制度,才能结束对抗性的分工方式,使“生产将以所有人的富裕为目的”[12]200,让“一切社会成员有富足的和一天比一天充裕的物质生活”[13]563。

第三,实现人类解放是马克思共富诉求的逻辑归宿。马克思的共同富裕不是一种纯粹的理论设想,“而是一种最终目的在于把连同资本家在内的整个社会从现存关系的狭小范围中解放出来的理论”[9]370,这种解放迥异于鲍威尔神学批判视域中人类脱离宗教的解放,也绝非资产阶级“解放人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剥削人”[14]的虚伪解放,它是指人们从私有制的枷锁与旧式分工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是“使人的世界即各种关系回归人自身”[9]46的人类解放。马克思认为,只有共同富裕社会才能真正实现人类解放。一方面,人类解放以高度发达的生产力为基础,而共同富裕作为人类谋求高质量生存与发展的实践活动,通过推动物质生产力与精神生产力、社会交往方式和社会组织形态由低级向高级转变,恰好能够提供出“无产阶级解放的物质条件”[6]62。另一方面,人类解放的宏大叙事要求对立性的生存关系、压迫性的交往关系、贫穷化的生存情境等社会矛盾性内容的消解,而“工人只有当他们把资产者的资本,即生产所必需的原料、机器和工具以及生活资料转变为社会财产,即转变为自己的、由他们共同享用的财产时,他们才能解放自己”[6]221,换言之,在共同富裕与人类解放之间存在着共同的语义基础[15]。

二、破解方案:马克思反贫困思想的共富创新假如离开反贫困的地基讨论马克思的共富思考,容易变成一种纯粹理论上的想象。《资本论》前瞻性地展示出现代社会实现共同富裕的诸多阻碍:一是现代社会机制的本质内容。作为现代性之本质根据的资本逻辑,从社会建制上规定社会财富运动的两极化特质。资本生产积累决定财富的生产、流动与分配形式,必然造就无产阶级的积贫存弱与资产阶级的钱富权强。二是经济权力与政治权力决定无产阶级不可能共享社会财富。经济权力是资本权力的集中体现,直接聚焦为资本对无产阶级剥削的全过程,即资本对无产阶级的剩余劳动(无酬劳动)的全面剥削;政治权力是资本经济权力的社会化体现,是资本通过政治内容加剧对社会成员的控制,以暴力机制强化社会财富的生产与分配,维护资本人格化的实现。由此可见,马克思的首要工作是为共同富裕“清理地基”——消灭贫困,但这种清理不是简化为道德反思或技术路径,而是直接从反贫困入手,基本框定共同富裕的实现条件、本质内涵和历史方位等内容,从而在理论上实现了对以往富裕思考的创新和超越。

(一)贫困根源与共同富裕的时代规定

贫困问题在资本主义社会注定无法消解,这为共同富裕提供了内在根据和历史空间。只有认清贫困根源,才能明确实现共同富裕所需要的时代条件。马克思对贫困根源的揭示聚焦于两大经济学文本,表现为两种分析方式。

第一,异化劳动的人本主义分析。马克思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指出,在私有制条件下,无产阶级同自身劳动处于截然对立的地位,无产阶级被“降低为商品,而且降低为最贱的商品”[9]155,而那些非从事生产活动的人却能同时占有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因此,“劳动为富人生产了奇迹般的东西,但是为工人生产了赤贫。劳动生产了宫殿,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棚舍”[9]158。这种从异化角度探赜贫困生成的论证方式仍具有浓厚的黑格尔主义哲学色彩,未从生成机制追问贫困问题的制度根源。

第二,资本主义私有制与雇佣劳动的政治经济学分析。直至《资本论》及其手稿,马克思才真正确证,贫困问题根源于资本主义私有制和雇佣劳动。其一,资本主义私有制不同于“以各个独立劳动者与其劳动条件相结合为基础的私有制”,它是“以剥削他人的但形式上是自由的劳动为基础的私有制”[11]873。所以,在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这种财富的规模和权力日益扩大并且越来越集中在少数人手里,而由于作为资本主义私有制基础的规律的作用,人数不断增加的工人阶级所受的剥削、奴役和压迫,他们的贬值和非人化,贫困和痛苦却随之日益加深”[11]165。 其二,雇佣劳动的本质是资本家对工人剩余价值的剥削,其根本目的在于实现资本增殖。马克思直接提示雇佣劳动的结果,即“要求人民处于奴隶地位,使他们本身转化为雇工,使他们的劳动资料转化为资本”[11]827,换言之,工人的被雇佣劳动与生产资料没有任何关联,雇佣劳动将工人的剩余价值转化为资本主义社会的财富积累,致使工人陷入赤贫。

故从贫困根源来看,消灭贫困就是要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和雇佣劳动,这符合历史唯物主义关于社会形态更替的原理,“雇佣劳动,也像奴隶劳动和农奴劳动一样,只是一种暂时的和低级的形式,它注定要让位于带着兴奋愉快心情自愿进行的联合劳动”[13]12-13。瓦·图赫舍雷尔对此的看法与马克思不谋而合,“他们(指无产阶级)的唯一出路就是用革命来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建立这样一种社会制度,在这种社会制度下扬弃了根本的异化,树立了人的尊严,在这种社会制度下人能够自由地毫无阻碍地发展他的本质和他的肉体的和精神的本质力量”[16]165。马克思与图赫舍雷尔的论述表明,共同富裕的时代规定在于建立“联合劳动”的社会制度,即共产主义社会,这说明共同富裕不仅仅是共产主义的理论探索,更是实现共产主义的现实运动。

(二)贫困内容与共同富裕的具体形式

正如黑格尔所言,“理性毋宁要离开那种看起来保持不变的惰性的规定性,进而在它的真理性中即在它与其反面的关联中对规定性进行观察”[17],共同富裕的具体形式也可以从其反面内容——资本主义悖论性贫困中得出。贫困内容在资本主义社会有着更深层次的表达,即社会分工导致的结构性贫困、产品分配的差异性贫困和资本主义经济固有的系统性贫困,但马克思认为,其本质都从属于两大贫困——绝对贫困与相对贫困的矛盾样态。

假如不从资本批判高度解读贫困内容,就无法勘定共同富裕的具体形式,甚至出现四大误判:一是指标型富裕。指标型富裕强调以各种经济指标与数据规定富裕程度,如收入情况、福利水平、经济总量等。蒲鲁东试图强制提高穷人工资以实现工资平等,进而解决反贫困与同步富裕问题;黑格尔思考贱民问题、罗尔斯讨论分配正义,都是从经济维度瓦解贫困。二是数据型富裕。数据是有效衡量绝对贫困的评价标准,但它不能回答相对贫困问题如何得以解决。在资本再生产的加持下,工人的工资得到相对提高,但他们只要将自身财富与资产阶级庞大的资本积累进行对比,就会显得不值一提。因此,以数据衡量富裕,就始终无法在理论和实践双重意义上回答相对贫困如何消灭。三是静态型富裕。它把社会富裕孤立、片面、静止地理解成同时间富裕、同程度富裕和同地区富裕,这本质上是一种脱离社会实际、追求平均主义的形而上学富裕观。蒲鲁东强调财产平等的无差别富裕,而无差别的同等富裕实际上是无发展的同等贫困。四是结构型富裕。《共产党宣言》以阶级构成和生产资料的比例关系作为棱镜,驳斥资本主义社会头足倒置的“倒金字塔型”富裕结构。阶级人数占比最小的资本家拥有社会绝大部分生产资料和财富,人口比例最高的无产阶级却只能面对赤贫。这种富裕结构的财富增长必定是为资本增殖扫除障碍,而不在于全体社会成员共同富裕。

马克思认为,共同富裕的具体形式其实已经暗含在反贫困的基本内容中。面对资本主义社会财富的极大丰富、商品生产的富裕性供应和资本家阶层的普遍性富裕,无产阶级却处于两大贫困之中。一是绝对贫困,无产阶级因丧失生产资料而陷入结构性贫困,其生存质量完全从属于资本;二是相对贫困,无产阶级过于贫困必然导致资本积累(扩大再生产)难以实现,需要通过各种形式提高工人的收入,相对于资本家消费水平,无产阶级是相对贫困。这两大贫困直接决定社会富裕与成员贫困之间的矛盾关系。资本主义社会在绝对贫困与相对贫困的矛盾基础上,进一步衍生出无产阶级“体力和智力的衰退”[11]311,即物质贫困和精神贫困这一对矛盾性范畴。

共同富裕作为与资本主义特有贫困内容根本对立的社会状态,其具体形式落实于物质生活共同富裕与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辩证统一。就其物质形式而言,共同富裕不仅要通过改造自然不断取得物质生活资料,“把生产发展到能够满足所有人的需要的规模”[9]689,同时也强调物质生产资料与劳动者的直接结合,这是物质生活共同富裕的双重内涵。就其精神形式而言,消除物质匮乏不是共同富裕的全部内容,“共同富裕所体现的并不是以物质为唯一财富追求的应然生活状态,而是包含充分确证人的全部力量的崇高性”[18]。马克思认为,精神生活共同富裕是社会的高级需要,即通过“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9]524,满足人们政治思想、哲学艺术、科学理论、道德规范等方面的需要。换言之,财富的本质直接表现为“在普遍交换中产生的个人的需要、才能、享用、生产力等等的普遍性”[12]137。总之,物质生活共同富裕与精神生活共同富裕作为共同富裕的双重形式,全面生产出人所需要的生存性资料与享受性资料。

(三)反贫困与共同富裕的现实条件

马克思反贫困不是一种劳资关系贫富不均的道德批判,而是追问劳资矛盾背后的社会生产关系问题,是对生产关系的内在矛盾内容进行彻底批判。反贫困孕育着共同富裕的现实条件,为实现共同富裕提供了基本的思考向度。

第一,资本生产与财富积累的辩证思考。自工业革命以来,资本生产带来的社会财富积累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在这个意义上,资本生产是创造财富的必要手段,它使生产力水平低下导致的古典贫困得到有效解决。然而,吊诡之处在于,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仍然存在贫困。这是因为,在财富问题上,资本生产对于如何生产财富、生产何种财富以及为谁生产财富等问题并不关心,它仅聚焦于如何利用财富积累去完善资本生产的循环体系。这就牵涉出资本生产与财富积累的内在限度问题,即资本生产并不能带来全员富裕,它必然驱使不占有生产资料的阶级(无产阶级)陷入贫困。共同富裕的历史合理性就体现在,它能通过变革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以“生产资料的共同占有”框定了社会生产的人民性,使劳动生产不再为资本增殖服务,而是使人民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得到满足,是人类谋求幸福的正确选择。

第二,无产阶级革命与人类解放的协同推进。尽管蒲鲁东批判所有权,主张在社会主义与政治经济学之间积极展开对话,但他以维护私有制作为理论基点,所以无法找到切实消灭贫困、实现富裕的社会建制和革命力量。马克思在《神圣家族》中对贫困问题做出了迥异于蒲鲁东方案的历史唯物主义分析,他提出无产阶级革命是重建生产资料公有制、破除现代贫困的真正变革力量,“无产阶级的运动是绝大多数人的,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独立的运动”[6]42。共同富裕在一定历史条件下具备可行性,这种历史条件内蕴于无产阶级革命所带来的人类解放中,正如马克思所言,“公社的真正秘密就在于它实质上是工人阶级的政府,是生产者阶级同占有者阶级斗争的产物,是终于发现的可以使劳动在经济上获得解放的政治形式”[13]158。

第三,无产阶级专政与社会形态转型的相互推动。共同富裕在一定历史条件下具备现实性,这一历史条件的成熟要以彻底变革资本主义社会形态为前提,而消灭资本主义社会形态、向共产主义社会的转型则需借助无产阶级专政,“只有反资本主义的无产阶级的政府,才能结束农民经济上的贫困和社会地位的低落”[6]160-161。无产阶级专政能为共同富裕提供三大历史契机:一是全新的阶级内容,即多数人对少数人专政的新型民主政权;二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社会主义改造,即生产资料的公有制;三是对剥夺者的剥夺,即在打碎资本主义国家机器后逐步夺取资产阶级的财富,将其转化为社会生产力的总量。

三、实践前景:马克思反贫困视域下的共富路径与启示有一种误判认为,社会贫困的消灭直接等同于共同富裕的实现,抑或社会财富的增长能够自然消除贫困。这类观点远没有达到马克思对社会关系的审视高度。一方面,消灭贫困不能直接等同于共同富裕,二者之间存在一个被资本逻辑撕裂的断层。在资本主义生产资料私有制的生产关系中,尽管消灭贫困是使工人阶级脱离生存红线、进而服务于资本主义生产体系的必要条件,但是它并不足以让这一群体富裕起来。另一方面,实现富裕并不代表消灭贫困,社会富裕的阶层化或阶级化,并不等同于全体社会成员的富裕化。实现二者的协同统一需要以社会主义为根本导向,以公平正义为规范手段,从而真正超越资本及其逻辑。

(一)坚持社会主义是实现共同富裕的基础前提

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属性,“要消灭人民的贫穷,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改变全国的现存制度,建立社会主义制度”[19]。马克思预见的社会主义建立在生产力高度发达的基础之上,以劳动者对生产资料的联合占有为基本特征,而现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从属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生产力发展尚不足以完全实行社会主义公有制,教条式照搬马克思对未来社会的理论设想,将无益于我国社会生产力的持续性发展。“社会主义社会从初级阶段到中级阶段再到高级阶段的发展,在经济方面的标志性事件就是所有制结构、分配结构和经济调节形式的演进”[20],我国以马克思对社会主义的基本规定作为经典观照,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实践中逐步建立起与国情相适应的社会主义经济制度,从所有制、分配结构和市场经济等层面探赜了共同富裕的实践路径。

第一,所有制的社会主义形式。作为共同富裕理论的辉煌巨制,《资本论》提出社会主义公有制是消灭资本主义两极分化、“把资本变为公共的、属于社会全体成员的财产”[6]46的未来社会基本经济制度。社会主义公有制主张生产资料由社会全体成员共同占有,为劳动者以自主联合劳动的形式参与社会生产提供制度保障,“有一个自由人联合体,他们用公共的生产资料进行劳动,并且自觉地把他们许多个人劳动力当做一个社会劳动力来使用”[11]96。与资本主义私有制相对立,劳动者在社会主义公有制的生产过程中,不会被部分占有生产资料的特权阶级所剥削,每个人都能各尽所能地与生产资料相结合进行生产,劳动者在财富的生产与分配上真正“处于社会成员地位”[13]433,使得社会创造财富的活力被极大程度释放,社会财富也随之充分涌流。秉承并坚持“公有制是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的基础”这一基本原理,我国确立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基本经济制度理论。一方面,承认公有制经济的巩固与发展是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的基本内容,将公有制的主体地位确立为市场化改革的社会主义方向;另一方面,结合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生产力发展的现状,在以公有制为主体的条件下充分发展多种所有制经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所有制结构将会产生与之相适应的财富占有状态,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言,这“既体现了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又同我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社会生产力发展水平相适应,既有利于激发各类市场主体活力、解放和发展社会生产力,又有利于促进效率和公平有机统一、推动全体人民共同富裕”[21]。

第二,分配机制的社会主义性质。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讨论社会财富的分配问题时,特别区分两大阶段:一次型社会分配主要侧重于社会财富的全部均分,这是典型的平均主义。“劳动所得应当不折不扣和按照平等的权利属于社会一切成员”[13]428,拉萨尔主义看到“公平的分配”,但没有理解分配之上的社会可持续发展内容,恰恰是小农主义式的平均主义。二次型社会分配主要考察社会财富的可持续发展性,是劳动者与社会存在的有机融合,“每一个生产者,在作各项扣除以后,从社会领回的,正好是给予社会的……他以一种形式给予社会的劳动量,又以另一种形式领回来”[13]434。基于这种劳动量与所获取的生活资料相称的社会激励机制,社会主义得以创造出远超资本主义的生产力水平。围绕社会财富分配,我国创新性地发展了马克思的分配理论,即在二次型社会分配基础之上,提出社会第三次分配,意在以公德意志来提升分配质量,富裕群体自愿让渡部分物质财富,最终形成以“市场—政府—社会”为主体、以“发展—稳定—帮扶”为目的、以“效率—公平—道德”为准则的分配制度。

第三,工资收入的社会主义优势。蒲鲁东认为提高工资或收入就可以解决贫困问题,拉萨尔派认为要废除工资制度和工资规律也是犯了同样的错,由此必然导致经济学的长期误解,即社会主义同样不能解决贫困问题,“社会主义不能消除自身本身造成的贫困,而只能使它普遍化,使它同时分布在社会的整个表面上”[13]441。只有唯物史观才能真正回答这一斯芬克斯之谜,即工资制度只是雇佣制度的表象,资本剥削制度才是问题实质。马克思意在说明,提高工资与反贫困虽然有关系,但这并不意味着贫困问题的真正解决。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的工资,是工人价值的转化形式,“不是作为人而是作为工人维持生存所必要的那一部分”[9]122,体现的是工人勉强维持自身再生产的生存维度;而社会主义公有制条件下的工资,由于消灭阶级剥削,也就消除产生相对贫困的社会不公正问题,使制度能够更好关照到每个社会成员,体现的是工人自由全面发展的需要维度。

第四,市场经济的社会主义形态。市场经济作为社会资源配置手段,本身不具有社会形态的特殊性质,但它能对财富积极凝聚与资源有效配置起到决定性作用,能够更好地创造出消灭贫困和实现共富的社会财富条件。然而,当市场经济与资本主义合谋时,市场经济变成占有生产资料剥削工人的剩余价值的强有力手段,集中体现出生产力的资本属性。换言之,资本主义市场经济聚焦于资本的剥削性质,无偿占有全部生产力的发展成果。与之相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目的在于反贫困的同时,使人民共同占有社会生产力,并为社会成员自觉运用。具体而言,市场经济为反贫困实践提供多种路径:其一,市场经济有效促进生产者之间的联合,为反贫困提供高度社会化的生产主体;其二,市场经济所依赖的高新技术手段极大程度地解放生产力,为反贫困提供劳动者全面发展的自由时间;其三,市场经济将生产资料最大限度地转化成为社会产品,为反贫困创造充足物质资料;其四,市场经济推动生产要素在社会部门间的合理配置,为反贫困优化有限资源的利用结构,等。但市场经济仍然是资本的运行外观,资本的内在限度决定市场经济难以成为资源最优的配置方式,因此要赋予市场经济以财富性和人民性,正如马克思评价机器与资本主义制度的关系时所言,机器只是资本生产的增殖工具,而非资本生产的社会性质[11]469。换言之,市场经济所提升的生产力,应该被社会支配和控制,而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结合的关键部分,就是共同富裕的社会内容。

(二)构建社会正义是实现共同富裕的重要保障

《资本论》指出,“正义和劳动自古以来就是唯一的致富手段”[11]821,必须看到,现代贫困绝不能单纯归结于物质资料匮乏,更是根源于生产方式的非正义性机制。在资本主义社会,工人由于不占有任何生产资料,只能将自身唯一拥有的劳动力以商品形式出售给资本家,以换取微薄的工资用于生存,这种等价交换的原则看似彰显出资本主义的平等原则,实则掩盖了资本剥削剩余价值的过程,其后果是表层正义下涌现出的普遍贫困。由此可见,实现共同富裕必须超越资本主义表面的虚伪平等,进而彻底解决时间正义、空间正义和制度正义等问题。

第一,构建时间正义。其根本旨趣在于消灭时间剥削导致的贫困,为共同富裕提供自由劳动时间。《资本论》将时间剥削置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加以考察,得出时间非正义的具体表达:一是资本占有工人剩余劳动时间,形成物化劳动时间,为剥削剩余价值提供条件,“一切剩余价值,不论它后来在利润、利息、地租等等哪种特殊形态上结晶起来,实质上都是无酬劳动时间的化身”[11]611。二是强制安排工人的自由时间,迫使工人在劳动之外的休闲时间里也为资本增殖服务。共同富裕的时间正义强调限制物化劳动生产时间,延长以人的自由个性为基本特征的自由劳动时间:一是以科学技术为抓手提高劳动生产率,聚焦底层基础技术,突破关键核心技术,节省机械劳作时间用于个人全面发展,“节约劳动时间等于增加自由时间,即增加使个人得到充分发展的时间”[12]203。二是构建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借助市场经济高度发达的生产力消除社会成员对基本生活资料的担忧,使社会成员用于全面发展的自由时间得以涌现。三是限制资本增殖逻辑对自由时间的掠夺,警惕社会因盲目追求生产而不断延长工作时间,防范元宇宙等资本虚拟空间对劳动者自由时间的剥夺。

第二,构建空间正义。世界市场的形成与扩张实际上表现的是资本主义空间的塑造与蔓延,其本质是商品共同体、货币共同体和资本共同体的现实凝结,在经济、政治、文化和生态等领域全方位地生产出全球不平等与发展中国家的贫穷落后,故为一种虚假的共同体。共同富裕的空间正义至少有如下三个方面的要求:一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性认清资本扩张场域,破除资本主义空间殖民的藩篱。我国积极构建新型国家关系、完善世界秩序,协商处理安全赤字、发展赤字等全球性贫困问题挑战,致力于亚太命运共同体和数字丝绸之路共同体等建设,使发展成果惠及全球人类,实现跨越民族和地区的全人类共同富裕。二是构建中华民族共同体。即在共同富裕、共同发展中形成民族共繁荣的空间,要求加强跨民族空间扶贫协同合作,实现不同民族技术互通、产业互补、人员互助的良好局面。三是构建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生命共同体。资本褫夺自然资源导致生态贫困,是生态敏感地区相对贫困治理的难题症结所在,要限制资本逻辑,结合社会主义优势,在欠发达地区建立生态补偿机制,提倡优势地区将生态资源有限度地转化为促发展的生产要素,通过空间溢出效应带动欠发达地区经济发展。

第三,构建制度正义。不论恢复无产阶级被物化的自由劳动时间,抑或重塑以人为本的正义劳动空间,归根结底在于消灭以商品、货币、资本等现代生产关系为基础的私有制形态,进而在经济生产、政治公平和技术伦理等制度层面搭建起合理的社会主义新秩序。一是生产制度正义。马克思认为,“一旦新的生产安排出现,将不需要正义原则来安排生产或分配”[22],换言之,构建生产制度正义需要超越资本主义性质的生产安排,实现社会主义的经济生产,即持续性与包容性并存、增长性与开发性兼容的经济发展模式,使人从生产活动,而不是剥削他人中,获得完全的自由。二是政治制度正义。资本主义政治制度的本质是权力与资本的合谋,表现为经济基础不平等、社会两极分化以及政治权力垄断。实现政治制度正义的根本要求在于:政治制度的设计和运行能够实现公民权利、政治自由和民主参与的要求。故要通过协商民主与基层民主等形式使共同富裕成果公平地惠及全体成员。三是技术制度正义。《资本论》虽然以隐含的方式(无产阶级通过国家的掌控来掌握机器和其他生产资料,实现社会财富的公有化)接触到共产主义技术使用的正义问题,但囿于时代特征,未能考察无产阶级在智能化世界中的数字贫困。应当看到,“数字分层”与“数字排斥”作为数字化生存的必然结果,催生出大批“数字遗民”②[23],将其驱赶至智能时代财富创造的边缘,形成数字贫困。为此,既要针对“银发族”推进数字适老化改造,发展数字媒介教育从而弥合技术差距,更要以社会主义文明约束技术的野蛮性,谨防“数字原住民”跌入技术拜物教陷阱,避免沦为马尔库塞笔下“单向度的人”。

(三)中国智慧方案是实现共同富裕的时代论域

中国化反贫困与共同富裕是协同推进的有机组合,迥异于西方反贫困与私富原则的新版本。无论我们如何转换于反贫困的功能主义、功利主义,亦或是现代主义与机会主义等,反贫困依然从属于共同富裕之历史诉求,以彰显社会主义优越性。中国的共富事业在反贫困基础上多次做出突破,在实践中推进了马克思的共同富裕思想。

第一,经济维度上的共富机制。市场调节与政府调控是现代经济体系实现资源配置的两种方式,但西方经济学却以一种对立的形而上学思维割裂二者的本质关联。例如,斯密“看不见的手”、马歇尔的“完美市场模型”都只强调市场调节的地位,与之相对的凯恩斯主义则是政府强力干预经济的拥趸,这些理论努力均未触碰到问题的实质。一方面,市场经济是财富井喷的源泉,能为共同富裕提供坚实的物质基础。另一方面,政府机制对于市场调节具有引导扶持作用,是共同富裕的基本规范。因为市场经济所带来的生产力发展并不能自觉地导向共同富裕,仍需借助政府调节的手段,“形成以人民性为内容的社会发展机制”[24]。未来扎实推进共同富裕,既要积极发挥市场经济的财富创造能力,也要借助有为政府严格将市场经济框定在社会主义制度下,使生产资料与劳动者真正得以结合,成为共同富裕的现实发力点。

第二,政治维度上的共富设计。反贫困与共富的协同点在于国家顶层设计与民间智慧的有机统一。顶层设计作为国家根本性和全局性的战略方针,规定着民间智慧的本质特征、实现目标以及路径方法,而民间智慧作为社会兼容力的生动体现,承担着反映顶层设计、传达社情民意、监督科学决策的使命任务。一方面,国家顶层设计是实现共同富裕的根本遵循。中国顶层设计从脱贫攻坚、全面小康、乡村振兴等角度为实现共同富裕规划部署,党的二十大将共同富裕上升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进一步保障共同富裕的理论前瞻性。另一方面,民间智慧是实现共同富裕的主体力量。一是培植内力,强化劳动者的职业技能,全面提高劳动者的技术素养;二是转化外力,搭建网格化管理、精细化服务、信息化支撑的基层交流平台;三是形成合力,将社会成员联合在创造财富的行动者网络中,大力发展合作经济。

第三,历史维度上的共富图景。历史唯物主义认为,技术结构与社会发展有着内生的关联,反贫困的技术手段随着工业革命的世界性拓展,已经具有全球化富裕之可能,但是由于社会建制与意识形态等,共富实践被强制纳入至社会政治抗争体系之中,以阶级剥削作为阻碍其生成之可能。马克思设计的共同富裕恰恰是在资本主义私富基础上的突破。中国反贫困与共富本身不是平行线,而是一体两面之社会格局:一体就是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两面是反贫困与共富。“反贫困”强调绝对贫困与相对贫困的历史解决,“共富”强调物质富裕与精神富裕的高位统一,前者以脱贫攻坚为历史基础,后者以全面小康为历史开端,两者以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为轴,呈共时态横轴延伸、历时态纵轴衔接的表现样态。

四、结语

在推进中国式现代化与创建人类文明新形态的过程中,马克思给我们留下的思想遗产仍然具有理论解释力和现实生命力。第一,马克思通过揭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运动,指明反贫困与共同富裕的根本路径在于颠覆私有制生产方式,以公有制社会形态驾驭资本逻辑,通过解放和发展生产力真正激活我们对人类解放的想象。第二,中国式反贫困与共同富裕继承和发展了马克思的伟大思想,在脱贫攻坚实践与全面建成小康中克服西式现代化的野蛮性增长,以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会文明、生态文明的协调发展,勘破西式现代化无法避免的“伊斯特利悲剧”,表达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正义话语,赋予人类文明形态以新的内涵。第三,中国脱贫攻坚实践已经历史性地瓦解了绝对贫困,但相对贫困问题仍然客观存在,未来实践议题应聚焦于如何发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减贫优势与创富优势,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效能充分转化为物质文明成果与精神文明成果,在永久性、包容性、多元性和开放性的财富增长模式中推动人民自由全面发展。

注释:

①“伊斯特利悲剧”是美国经济学家威廉·伊斯特利在其著作《经济增长的迷雾》(姜世明译,中信出版社2016年版)中所揭露的矛盾现象,即发达国家试图通过社会保障制度、福利措施或提高薪资水平实现社会普遍富裕,但均以贫困问题的愈发严重告终,“在过去的半个世纪,我们经济学家数次都以为自己找到了经济增长的灵丹妙药……但是,没有一个药方收到预期效果”。

②面对高速发展的数字化应用技术,部分老年群体囿于智能场景变革和生理机能衰退等因素,无法摆脱网络出行、移动支付和数字医疗等各类数字障碍的困扰,游离于数字社会的核心区域之外,成为“数字遗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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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武玲玲The Common Prosperit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arx's Anti-poverty

and Its Contemporary Enlightenment

——Taking the "Second

Lu Peng

(School of Marxism,Shanghai Jiao Tong University,Shanghai 212004,China)

Abstract:As a long-cherished dream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the eradication of social poverty and the realization of common prosperity run through the great process of Chinese modernization. Clarifying Marx's discussion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two is of great practical significance to the cause of relative poverty governance and common prosperity in China. From the height of the principle of criticizing the capitalist system, Marx clarified that capitalist private ownership and wage labor are the real root causes of modern poverty, and pointed out that the existence of two paradoxical poverty in capitalist society, namely, absolute poverty and relative poverty, and therefore the eradication of the two major types of poverty must transcend capital and its logic. Marx's anti-poverty philosophy also embodies the path of achieving common prosperity, which is based on the basic premise of adhering to socialism and the important guarantee of building fairness and justice. Chinese anti-poverty and common prosperity are an organic combination of synergistic development, advancing Marx's thought to a new theoretical height.

Key words:Marx;thought of anti-poverty;common prosperity;economic philosop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