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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5 00:00张耕
书画世界 2024年7期

胡永刚

胡永刚,字恪庐,号扶风堂,安徽桐城人。现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书法家协会青少年工作委员会委员、安庆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曾入选皖军书法100强,荣获安庆市首届文学艺术奖。作品多次入展由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办的展览。

胡永刚先生《游目骋怀》一书的第二章《好风相从》中有一件比较窄的行书立轴,内容为《兰亭集序》全文,为行书创作,并非临写。此作笔法来自“二王”,又融入唐人颜真卿的体势,通篇不仅具有晋人的俊俏,更多了颜体的正大和玄穆,还吸收了晚明张瑞图、倪元璐作品的一些生辣和迅捷特征,有很强悍的长横、粗竖、重撇等笔画,雍容中流露出书卷气。我觉得这件作品反映了他对行书的认知和笔墨技巧,体现了他的水平。

这件作品所流淌的文气可显出他的内涵。它不是在展示人为的变化,而是展现出自然流淌的情感及笔墨语言的丰富度,是情感和笔墨语言融合的产物。这很了不起,形式感也很好。以小楷书题款,整个画面很有趣味。

《好风相从》中的很多小行书、楷书都非常有趣味。

经历过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书法热及书法展览大潮后,当下大多数书家的行书都追求典雅,但是在力度方面总会显得绵弱,或者极尽夸耀地施展笔法,一味张扬,分毫毕现。

从胡永刚先生的这批作品及他的学书经历,我们能感受到其行草书学习对象主要是“二王”,参以唐人颜真卿笔意,又借鉴清人何绍基笔法。颜、何很多笔法结体在老胡的笔下融合,字里行间又有很多宋人笔意。宋人中,他更多取法的是米芾,借鉴了米芾作品那种跳宕的点画和气势。老胡似得米芾“刷字”真传。然终究他的师法主体是“二王”,所以他的创作总是很内敛,这是老胡很重要的特质。近年,我所见他的小行书有两种章法布局:一种是匀净典雅式,一种是乱石铺街式。囿于个人的喜好,我更欣赏他这种匀净典雅式的表达。现在书坛不少人做得很严谨,但大多数作品缺乏力度,而灵秀过之。而老胡的作品不简单只是秀气,还匀净典雅而极具力度。他这路匀净的小行书透着功力,隐着变化,丰富而有趣味。另一路乱石铺街式的,有一些小烂漫,追求金石味。但就章法结构而言,我总觉得在布白上表达不足:乱石铺街的“乱”没有布置好,作品展示出来的更多是行距、字距的挤压,不显跌宕和穿插,书写的节奏感自然就少了些许。字与字,行与行,“担夫争道”的那种无形之力是否可以更多地去表现一下呢?这个问题我还会同老哥探讨。

老胡小字草书也很值得玩味,一入眼帘,你明显感觉到他主要取法孙过庭《书谱》。从笔墨语言来看,他走出了《书谱》,对晋唐以至明清各家笔法的吸收和融合,透着古法,写出自我。这些小字草书,和他的小行书一样,确实已经具备了自己的面貌,完全展示出进入花甲之年的老胡文雅平静的内心。

这是花甲之年老胡的面貌和个性,那么还有古稀之年、耄耋之岁。中国艺术追求所谓衰年变法,是典型的慢热艺术行为。乡贤姚鼐晚年才草书大妙。颜真卿早岁《多宝塔碑》温润俊秀,晚年《麻姑仙坛记》浑厚苍茫,衰年变法后,书风大相径庭。老胡当然还要变,我有理由相信他的日课正在养育他的文章才气,塑造其笔墨空间。

我最早知道胡永刚其人是20世纪80年代末期。我那时在安庆上学,是周国亮先生告诉我的。国亮兄其时正与老胡同在芜湖工作,好像是在镜湖边上。他们与江南一枝竹黄叶村老先生住楼上楼下,据国亮兄说,他们经常与老先生相遇而不曾向其讨教。那时年轻的胡永刚主要在写楷书,我记得他那时临写最多的是唐人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

40年过去了,在这么多年的交往中,我看着他由一位以楷书创作为主的书法爱好者,成长为现在篆、隶、楷、行、草五体皆能的书家。

忽然想起,不免惊叹!

胡永刚不在体制内拿工资,从成家到养育子女,一大家子在一个城市定居并创造美好生活,这是要付出多大的劳动才能够办到的?其中艰辛可想而知。就是在这样的生活之余,他一直能全身心投入对书法的学习和创作中,四十年如一日,没有放弃。这需要何等的执念、多大的爱,要牺牲多少爱恨情仇才能支撑!他是一个励志的典范,我很敬佩。

胡永刚还是一位非常有生活趣味的人。他有非常强烈的家乡认同感。他是桐城人,桐城历史上的桂林方氏、麻溪姚氏、清和张氏、扶风马氏、青山何氏等,一讲到这些他就眉飞色舞。这种对家乡文化的自豪,使得他自觉地成为传统文化艺术的追求者和学习者,一步一步由一个懵懂少年成长为一位痴迷于书法的艺术家,从而成就了他现在的艺术高度。

他还是一位京剧票友,在戏曲名城安庆,恐怕他也是一位比较有名的票友吧。他曾在席间唱了一段花脸,铿锵有力,余音绕梁。第一次听,我很惊讶,没有想到这样一位为生活勤勉奋斗、在工作中踏实前行的人,有着如此的文化情怀、如此的艺术情结,真情洋溢。诚如古人言:“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

还有,我一直以为音乐和诗是艺术境界的天花板,戏曲唱腔当然同样以音传情,难以用文字说明道透,其中之悟才是理解和表达的最高认知,正如董其昌强调的书画认知中的顿悟一样。

老胡自是悟出个中三昧了。

老胡学书法,没有一个固定的老师,更无从入名师之门,他完全走在一条自己探索的艺术道路上。他取法“二王”父子及褚遂良、颜真卿,还有苏、黄、米、蔡,以及张瑞图、倪元璐、何绍基,还有当代的林散之、赵朴初。他没有名师指点,但是他有这些私淑的名家。他是一位具有很强学习能力的人,能够在一个学习条件不好的环境里执着追求艺术。这可能是我们在高校名师指导下的书法专业本科生及硕士、博士生所要思考的问题。

为什么学历教育在文艺方面很难出大成绩,甚至教不出来呢?大家都知道作家创作更依赖生活,书法家也不仅仅是进行技法的训练,单纯通过训练所创作出来的书法绝不会是书法艺术。书法艺术是建立在汉字文化基础上的。创作者理解文字内容,而内容促使创作者有书写的欲望,从而选择不同的书体进行创作。在不同情绪驱使下,书法创作才会有更丰富的位置经营、使转提按,并产生更多偶然的笔墨书写。

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看出艺术创作确实不是学校在短时间内能够教会的。对于艺术有与生俱来的兴趣,有想去探索的强烈欲望,这一是天赋使然,二是要慢慢积累,真的教不出来。另外,能够在各种不同的环境下坚持实践,一般人很难做到,尤其是要担起全部家庭生活责任的前提下。而这些,科班之外的老胡做到了。

他的书作更多的是大字行书,行书中杂以少量草字,纯正的大字草书较少。这与明末清初的书法面貌是一致的。那个时代创造了一种新的书写形式,就是更多以行书做缠绵状,每行夹杂着少量草字。这一创作形式在明中期吴门诸家中已多有尝试,到明末定型。老胡因多临篆、隶、北碑等,书法面貌中有很多碑的笔法,其点画中有很硬朗的一面,仿佛有千年摩崖风雨侵蚀的斑驳留痕。

他这种强悍的面貌里有更多现代的气息,生活在这个时代,这是不可避免的。现在快餐文化的“快”,在我们书法家的腕下时有体现,表达“快”似乎是这个时代很重要的技巧和手段。在这一点上,我与老胡也没有超脱,这是时代的特点在我们艺术创作个体上的反映。单纯的“快”正在侵蚀着传统文化的趣味,在割裂文化的传承和涅槃。那么,我们将如何在“快”的基础上有所突破,突破什么呢?突破“快”的形式,寻求“快”的表达方式之后的“ 留” , 进而达到“ 平正” 。让“留”与“快”在矛盾中对立统一,也就是古人一直都在强调的做到“复归平正”。

“复归平正”在老胡的小字行草书中已显露端倪,那么在挥舞长枪大戟时又如何冷静处之呢,我们期盼着变法。

2024年7月8日于巢之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