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究《郑伯克段于鄢》矛盾因缘

2024-09-24 00:00:00叶向妮
中国民族博览 2024年11期

【摘 要】《郑伯克段于鄢》中郑庄公和共叔段兄弟阋于墙,这背后既有兄长庄公的放纵姑息,母亲姜氏偏心袒护,共叔段的贪得无厌。探究《春秋》首篇《郑伯克段于鄢》背后矛盾的深层因缘,可见其背后礼崩乐坏的时代特色。

【关键词】郑伯克段于鄢;郑庄公;共叔段;矛盾缘由

【中图分类号】K225.0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4)11—032—03

春秋战国时期,周天子对诸侯的束缚无力,各国之间为争夺霸权相互倾轧,战火纷飞,而诸侯国内部为了争夺统治权的斗争亦是血腥残酷,同室操戈的例子比比皆是。《郑伯克段于鄢》是《春秋》首篇,记录为“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1]”。《左传》将其详细叙事为完整的一个故事。在郑国统治阶级内部围绕着王位展开激烈争夺。其中涉及母亲姜氏,姜氏之子郑庄公、共叔段三位主要人物,他们既是郑国统治阶层同时也是母子三人,这场争斗兼有政治权谋和家庭伦理双重性质。

一、文本解读

“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介绍故事的时间、地点、主人公以及主要情节。也即五月,郑伯在鄢地打败段。“郑伯”,指下文的郑庄公,郑庄公是郑国的第三代国君。“克”,战胜。“段”,指下文的共叔段,即郑庄公的弟弟。“于鄢”,介词结构,这里用做状语,状语后置结构。鄢,地名,为郑武公所灭,其地在今河南省鄢陵县境内。

根据“春秋笔法”来分析题目,共叔段本是郑庄公之弟却不称为弟,说明他行有不端,不符合弟弟应有之行。两国交战,战胜可称为“克”,而兄弟之间的矛盾却“如二君”,可见交战之残酷。郑庄公直接称其为郑伯,“讥失教”,讽刺用心险恶。从《左传》记录中,可见该事件已经从家庭内部斗争上升至政治权力的争夺,兄弟斗争却如同敌国。

结合《公羊传》《谷梁传》进行分析,《谷梁传》中“克者何?能也。何能也?能杀也。[2]”《公羊传》中“克之者何?杀之也。[3]”两者都表明郑庄公对共叔段是存有杀心的,想要将其斩草除根。共叔段不称弟,《左传》中称所做“不弟”,《公羊传》中“段失子弟之道矣,[4]”《谷梁传》中具体解释“当国也。[5]”即以国为敌,妄图颠覆政权,从这个角度来看,共叔段行为不仅是违背家庭道德更是对国家秩序的挑战。关于郑庄公,《谷梁传》中认为郑伯远去鄢追击落败的弟弟,“犹曰取之其母之怀之云尔。[6]”此举非常过分。《公羊传》中“大郑伯之恶也。曷为大郑伯之恶?母欲立之,己杀之,如勿与而已矣。[7]”则认为郑伯不该将封地,总好过最后要诛杀共叔段。

由上可知,无论是《春秋》还是春秋三传,对胜利者郑庄公、野心家共叔段均是批判态度,并且《公羊传》《谷梁传》中对郑庄公的批评程度是高于共叔段的。具体原因可以结合孔子的思想理念来分析。“孔子主张克已复礼,要恢复以前的“礼”,强调“君君臣臣,父父子子。[8]”“仁”是孔子伦理核心思想,广义理解为完善道德修养和人格构成,基础要有仁爱之心,因此,有手足之悌,有子女之孝,有父母之慈。《左传》顺承此意,以生动细腻的文笔,描写了这场国君家庭内部的矛盾斗争,因此,对于破坏伦理秩序的双方都持批判态度。

《左传》详细记录了围绕王位的矛盾发展过程,对于最终结果仅寥寥几笔,仅描述为段出奔共。后文为起到孝道宣传的作用,特意安排颍考叔巧谏庄公,母子二人黄泉相见的结局。原文中郑庄公取得了政治斗争的胜利,捍卫了自己的统治地位。共叔段出奔保全了性命。姜氏被接回安享晚年,看似是大团圆结局。然而,这场权力争夺的悲剧究竟是谁造成的?我们将从文本内容、时代背景进行分析。

二、时代背景

周王朝初期“天子建国,诸侯立家,卿置侧室,大夫有贰宗,士有隶子弟,庶人、工、商各有分亲,皆有等衰。[9]”即宗法制、分封制,将贵族分封到各地。周公“制礼作乐”,统地建立了一整套有关“礼”“乐”的完善制度。包括“畿服”制、“爵谥”制、“法”制、“嫡长子继承”制和“乐”制等。

在一系列礼乐制度的运转之下,周朝是孔子理想中的政治环境。西周末期,“烽火戏诸侯”周幽王宠幸褒姒,要废掉太子宜臼,改立褒姒之子。外公申侯为扶持太子联合犬戎除掉周幽王。宜臼有弑父上位的因素,东迁后开启东周时代。东周又分为春秋和战国两个时期,春秋战国周天子对各诸侯国影响力更小。曾出现过郑庄公仪仗强大军队打败王师,手下射中周桓王肩膀等情况。根据上述史实可见,天子尚且不尊礼法,诸侯国上行下效,周朝的礼乐制度逐渐土崩瓦解。因此其他问题随之而来。如在国家王位的继承权上,嫡长子不再是唯一的选择,统治阶级内部围绕着权力展开争夺。例如晋献公宠爱骊姬,想要废掉太子申生改立奚齐为太子。骊姬设计离间献公父子感情,申生殒命,重耳、夷吾在各国流亡。在郑庄公之后,历史在他儿子们的身上重演,公子突与太子忽的君位之争如当年一般血腥残酷。儒家强调的“悌”在权力争夺前不值一提,同样母(父)慈子孝也显得难得。宋襄夫人可以行权除掉宋昭公及其他襄公之孙并另立新君。楚成王想废黜太子商臣,反被逼上绝路,后商臣即位。赵武灵王因二子夺位,被困沙丘宫活活饿死。综上所述,春秋战国时期,权力之下,亲情不值一提,伦理制度也脆弱不堪。正如《孟子》所说“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10]”

大环境如此,郑国也不例外。我们从《郑伯克段于鄢》文本中的主人公分析这场战争究竟是谁的错。

三、主人公分析

(1)郑庄公作为哥哥,没有教导弟弟共叔段,反而欲擒故纵,导致共叔段走向深渊。原文中前期一直是共叔段处于上风,最初姜氏替他索要封地先是制、再是京城。身边的臣子祭仲直言进谏,劝说郑庄公不要将京城分封给共叔段,一是不符合先王制度,二是京城将是新郑的一大威胁。在春秋战国时期,城墙本身就起到护卫内城的作用,京城城墙高大,易守难攻。城内人口众多,是潜在兵力,并且距离新郑不远。若是共叔段盘踞于此,扩充实力,必然难以应对。而郑庄公却只是说“姜氏欲之,焉避害?”显得在母亲的威势下自己无奈且无助,但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一句则暴露了他内心并非如此,实际上在等待共叔段做不义之事,自取灭亡的那刻。

共叔段“命西鄙北鄙贰于己”试探郑庄公的反应,后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郑国大夫公子吕多次劝诫郑伯早日铲除他的弟弟,不要让百姓生二心。“无用,将自及”“子姑待之”等说明郑庄公却丝毫不急,他对于共叔段必将失败的结局成竹在胸。此时,若是郑庄公担负兄长的责任对共叔段进行惩戒,共叔段可能会收敛自己的野心。然而,共叔段背后是太后姜氏,必定会出面阻挠,而那时郑庄公又会在道德上陷入“孝、悌”的难题。因此,他耐心等待,处处示弱,他一直在等待共叔段走入自己设下的圈套,以达到铲草除根的目的。这场等待持续了22年,直到共叔段起兵谋反的那刻,一句“可矣”充满捕获猎物准备收网时的喜悦与期待。在这期间郑庄公真的只是守株待兔吗?原文中一个细节,共叔段将袭郑,袭含有偷袭之意,而“公闻其期”说明郑庄公在共叔段身边安排了眼线,一直在收集情报。作战时郑庄公早有准备,命令公子吕率兵车二百乘(根据童书业《春秋史》中研究一乘为30人,二百乘相当于6000人。郑初国力较为弱小,二百乘几乎为全部兵力,原文为“仅二百乘[11]”)迅速应战。由此可见,郑庄公对共叔段的一举一动密切关注,了然于胸,暗自筹谋,而共叔段却未加防备。

对于郑庄公,历来褒贬不一,到宋代苏轼认为郑庄公对共叔段并非姑息养奸而是给弟弟改过的机会。现在看来将全部责任归为郑庄公身上也确实有失公允。庄公即位之时,年仅13岁T3zuzPT+BiA9YS9vduB71YhxR8rTWtUN9316k9vtwrU=,母亲姜氏与周幽王王后为姐妹,背后是强势的娘家申国。申侯曾因周幽王意图废黜宜臼便强硬出手。姜氏在武公在位时都多次妄顾丈夫意愿,现在幼子上位,更加无所顾忌。按照常理来看,郑庄公前期对母亲的妥协、对共叔段的放任也有保全自身的考虑,毕竟春秋战国时期“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12]”虽有祭仲、子封等良臣辅佐,依旧还是根基不牢。郑庄公的隐忍不发,从另一个角度也给了姜氏和共叔段收手的机会。郑庄公曾说“寡人有弟,不能和协,而使其糊口于四方。[13]”对共叔段出奔有所反省,因此不能完全用冷酷狠毒来评价此事中的郑庄公。

(2)共叔段志大才疏,欲壑难填。共叔段本没有继承权,但是因为母亲偏爱,起了夺位之心。在22年与哥哥对峙的过程中,郑庄公一直没有采取行动,共叔段本可以及时收手,但是野心勃勃的他丝毫没有意识到所为不忠不义,反而越发肆无忌惮。起初还只是隐藏在母亲的庇护之下,等到拥有封地之后明知不合制度却坦然居之。

先是“命西鄙北鄙贰于己”,此时还是小心试探,见国君没有反应,便越加放肆,更加轻视君主紧接着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趁机扩大地盘,扩充实力,为反叛奠定了基础。 将本归国君管辖的边境之城收为自己的领地这是对王权的挑衅,共叔段的野心已经暴露无遗。随后,他“缮甲兵,具卒乘,”秣马厉兵,又有姜氏做内应,战斗前的准备看似万无一失,便要“袭郑”。起兵叛乱要篡夺兄长的王位,这是大逆不道的行为。这也正应了郑庄公所言“多行不义必自毙”。叛乱不久,京叛大叔段,反映出共叔段倒行逆施,不得民心,对应郑庄公所言“不义,不昵,厚将崩。”的断言。共叔段连自己的封地都无法使百姓顺服,更何况是庞大的郑国。大张旗鼓地谋划叛乱,大肆扩张领土,对身边的奸细丝毫无察,由此可知贪婪、野心以及政治上的见识浅陋催化了共叔段的夺权之举。

(3)姜氏的“三心二意”。春秋时期,上层贵族女性拥有一定的政治地位和权力,因为“婚姻而具有父系和夫族的双重身份。”“得宠女性可能会对其丈夫的政治决策产生影响。[14]”因此故事中姜氏夫人参与政事也是有时代特色的。并且在出土的竹简《郑武夫人规孺子》中在丈夫武公去世后,姜氏以国有良臣,可以三年无君为借口,拖延庄公执政,为段谋取王位争取时间。此时的庄公不得不与其权衡周旋,要求对方不得参与政事。由此可见,姜氏在当时朝局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但同是亲生骨肉,为何姜氏态度截然不同。原因是先秦时期崇尚生育,但也存在抛弃孩子的“不举”现象。《风俗通义》中就提出了:不举并生三子,即三胞胎不举;不举寤生子,难产之子不举;不举父同月子,与父同月生之子不举;五月五日生子不举[15];原文中“庄公寤生”,按照难产的解释,便可以理解姜氏为何厌弃嫡长子,并且古代婴儿难产被认为是不孝。姜氏厌恶庄公体现出性格中偏执的一面。由于偏爱共叔段,姜氏无视废长立幼会影响国家安稳,多次向武公请求改立太子。

同时,从身为母亲的角度,偏心的姜氏从未给过年幼庄公温暖。一心想为共叔段后面起事铺路。立储君不成,便仗着太后身份咄咄逼人地要求郑庄公。先是请求发生过叛乱的制,又明知不符合礼制还依旧为其请求富庶的大城京,野心不言而喻。在共叔段肆意扩张,挑战王权的那些年,作为母亲她未起到教导职责加以规劝。反而是在共叔段要偷袭新郑之时,为他做内应,在此刻,她对长子的生死毫无顾念,狠心冷漠达到极点。一己私心使得国家动荡、手足相残、母子反目,姜氏最后也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若是她给年幼的庄公温暖,教导共叔段忠信孝悌,自己为人正直公正,怕也不会出现手足相残的局面。

姜氏的偏心、私心、狠心,对两个儿子截然不同的态度,为后面手足相残埋下伏笔。身为母亲不应该一味宠溺幼子,而应“夫宠而不骄,骄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珍者鲜矣。”[16]樊智宁认为公子州吁弑君和王子带之乱这两件事的起因,与郑伯克段于鄢如出一辙,“皆是由于父母的宠爱‘失教’,最终导致手足相残的家庭伦理悲剧。[17]”

在《春秋》和春秋三传中,将矛头主要集中在郑庄公和共叔段身上,根据儒家伦理道德的标准对他们进行批判。姜氏夫人作为最初的始作俑者却未提及。同时我们可以发现,春秋时期“兄弟阋于墙”屡见不鲜,这也是源于礼崩乐坏的时代背景。总之,郑国内部这场带有时代特色的内乱母子三人都负有责任。

参考文献:

[1]杨伯峻.春秋左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7.

[2][3][4][5][6][7][9][16]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清嘉庆刊本)[M].北京:中华书局,2009.

[8]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8.

[10]杨伯峻.孟子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8.

[11]童书业.春秋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

[12]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7.

[13]杨伯峻.春秋左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8.

[14]林晓雁.西周春秋时期的女性、联姻与政治格局演进研究[D].昆明:云南大学,2020.

[15]应劭.风俗通义校注佚文[M].王利器,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81.

[17]樊智宁.“郑伯克段于鄢”的家庭伦理责任续考[J].西安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8).

作者简介:叶向妮(1992—),女,硕士,山东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教师,研究方向为语文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