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时期云冈石窟中的文化交融

2024-09-23 00:00冯瑶
收藏与投资 2024年9期

摘要:云冈石窟自北魏文成帝和平年间(460年)开凿,是北魏皇室主持开凿的大型石窟群。石窟内以佛教文化为主,吸收了来自鲜卑、中原、西域等地的文化元素,是中国石雕艺术的瑰宝。云冈石窟见证了北魏时期的民族融合与文化交流,促进了佛教在中国的传播,对后世石窟艺术影响深远。

关键词:云冈石窟;文化交融;北魏时期

云冈石窟坐落于平城,即今山西大同,明代之前云冈石窟被称为武州山石窟寺,其开凿于北魏文成帝和平年间(460年),建造工程持续六十余年,其间石窟建造分为三期进行。第一时期为北魏文成帝和平年间,僧人昙曜在帝王的授意下开凿石窟筑建佛像,以北魏开国以来五任皇帝的形象为蓝本,建造了四尊佛像和一尊弥勒菩萨像,后世编称为第16—20窟。第二时期约迁都洛阳以前的孝文帝时期,在冯太后的影响下,北魏陆续建造了第1、2、5—13窟,开始出现带有北魏独特政治色彩的“双窟”“二佛并坐”等造型。第三时期为孝文帝太和十九年(495年)以后至北魏正光五年(524年)间,随着孝文帝迁都洛阳,政治中心转移,此时的云冈石窟褪去了皇家色彩,注入了民间的人情关怀。在持续六十余年的建造中,云冈石窟不仅见证了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与融合,并且不断吸收来自各地璀璨的艺术与文化,最终形成了闻名于世界的中国石雕艺术宝窟。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曾在《水经注》中这样盛赞云冈石窟:“凿石开山,因岩结构,真容巨壮,世法所希。山堂水殿,烟寺相望,林渊锦镜,缀目新眺。”[1]

一、开凿背景

北魏是由北方游牧民族鲜卑拓跋部落建立起的政权,鲜卑人英勇善战,北魏开国皇帝拓跋珪带领鲜卑人挥师南下,攻陷后燕都城中山后继续南下定都平城,拓跋珪入主中原后,推行汉化,中原文化在鲜卑民族中生根发芽, 既祭拜孔子又认同道家文化。除了当时中原盛行的儒道两家文化,此时从西域传来的佛教也在流传,拓跋珪对佛教产生了兴趣,统治者的喜好为佛教的传播奠定了政治基础,佛教在北魏开始快速发展。拓跋焘是北魏的第三位皇帝,他改年号为太平真君,立道教为国教,但没有禁止佛教在北魏境内的传播。直到446年,陕西发生起义,拓跋焘在亲征途中路过长安,在一座寺庙里发现了大量兵器。拓跋焘疑其与起义有关,于是下令灭杀长安沙门,命令汉臣崔浩起草诏令,烧毁佛经佛像,和尚无论年龄大小,一律活埋,禁止任何形式的佛教传播。一直到拓跋濬继位,这场持续了六年之久的灭佛行动才得以结束。拓跋濬继位后看到了灭佛诏给人们带来的创伤,下令在北魏全境内恢复佛教,此时一位名为昙曜的僧人提出要为帝王祈福,为皇帝筑造佛像,云冈石窟由此开凿。魏书记载:“兴光元年秋,敕有司于五级大寺内,为太祖已下五帝,铸释迦立像五,各长一丈六尺,都用赤金两万五千斤,昙曜白帝,于京城西武州塞,凿山石壁,开窟五所,镌建佛像各一。”[2]

二、文化交融

北魏经历了几任帝王的更迭,掌权者们皆极力推行汉化,促进民族融合,其文化包容程度已达到了5世纪的巅峰时期。云冈石窟中的佛教是一种外来文化,它自两汉时期传入中国后,逐渐开始了与中国本土文化融合的进程,西晋时期有帛法祖和支孝龙等僧人传译佛经,东晋时期出现了以鸠摩罗什为首的专门译经团队,他们不断扩大佛教在中国的影响。到了北魏时期,经过魏晋以来的积累,佛教在中国进一步发展,沙门法果致拜太祖,谓人曰:“能鸿道者,人主也,我非拜天子,乃是礼佛耳。”[2]云冈石窟在此时应运而生。云冈石窟内是佛教的艺术宝库,同时包含来自鲜卑、中原、西域等地的文化与艺术。

(一)佛教与鲜卑文化

云冈石窟早期的第16—20窟为昙曜五窟,窟顶呈穹隆结构,平面呈椭圆形,顶部中间隆起,这不同于以往所有佛教洞窟的形制。穹顶结构究竟起源于哪里,成为当时云冈石窟研究的一大谜题。后经雁北师院北魏墓群2号墓中出土的3件陶质的帐房模型解答了这一问题,其中一件帐房模型平面呈圆形,上部是圆形穹顶,下部是圆形围壁,帐顶周围向下连出13条弧形牵索,形成穹顶的支架。这与昙曜五窟窟顶的穹隆结构极为相似,通过出土的帐房模型可以推测出,云冈石窟早期洞窟内穹顶结构的灵感应该出自鲜卑族生活过的毡帐。毡帐是草原游牧民族的家,拓跋鲜卑早期在草原上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毡帐的优势就是方便拆卸易移动。毡帐模型的出土间接证明了昙曜五窟穹隆式窟顶的艺术来源。毡帐是鲜卑族独有的文化印记,鲜卑人对于穹隆的执念,将其从北方带入了中原,并在昙曜五窟内被完美地呈现出来。

除了早期的穹隆窟顶,云冈石窟内还出现了大量的供养人像,从昙曜五窟内的供养人像上可以清晰地看出他们的服饰特点:头戴尖帽,顶端自然下垂,后有披辅相连于帽后,自然垂落于肩。这是典型的鲜卑垂裙帽装扮。鲜卑族好骑射,早年在寒冷的北方生活,这种帽子既可以抵挡风沙又可以御寒。

云冈石窟早期洞窟融合了北魏皇室的鲜卑风格,拓跋人在推行汉化的同时,也在极力保留自己本民族的文化,这是拓跋皇族对于本民族文化的自信。

(二)佛教与中原文化

北魏入主中原后,无论是重用汉臣还是推行佛教或道教,皆为稳固政权。中原之地盛行儒玄两道,拓跋焘重用汉臣崔浩。崔浩熟读五经,深受儒家文化熏陶,又向拓跋焘推荐研习张鲁之术的寇谦之。拓跋焘被道教文化吸引,遂尊道教为国教,立寇谦子为国师,此后道教便在北魏广为传播。

1.玄佛

魏晋南北朝时期,战争四起,征伐不断,这对于百姓来说无疑是黑暗时刻,战争强迫人们直面死亡,同时放大了人们对死亡的恐惧。人们为了缓解这份恐惧,便把希望寄托于黄老之术上,求仙问道,遁出红尘。魏晋玄学在士族阶级中很快演变出一股清谈之风。“清谈”一词最早出现于《后汉书·郑太传》:“孔公绪清谈高论,嘘枯吹生。”[3]魏晋玄学在魏末正始时期由何晏、王弼等建立[4]。二人好庄老玄胜之谈,如何晏:“转篷去其根,流飘从风移。”西晋末渐有兴旺之势,“永嘉时,贵黄老,稍尚虚谈。”(钟嵘《诗品序》)。到东晋时期,玄佛逐渐合流,僧人与士族往来频繁,士族多儒道双修,而后便演变成僧人与文士一处谈玄、谈佛理。“《世说新语》一书中涉及僧人与文士交流的篇目共有19篇,75条,[5]可见当时盛况,僧士合流同样也在云冈石窟内体现出来。

云冈石窟第6窟南壁上有一大龛,龛中雕刻的是文殊问疾像。正中心为释迦牟尼像,两侧文殊菩萨与维摩诘对坐,文殊维摩对坐像在云冈石窟内不止一处,但第6窟是保存最为完整的一处。

根据《维摩诘所说经》,维摩诘精通佛理,辩才无碍,有一日释迦牟尼佛要在城中讲经说法,信众们成群结伴前去,唯独维摩诘没有到场听法。后一打听,得知他染病在床,便打算派弟子前去探望,可询问了一圈,竟无人愿意前往,人们皆被维摩诘善辩的名声吓退,自知无法辩胜,唯有文殊菩萨愿意前往,于是在场的皆随着文殊前去,想聆听文殊菩萨与维摩诘两位大士的精妙之法。文殊菩萨与维摩诘的辩论主要围绕一个“空”字。“空”也是《维摩诘所说经》中的重要思想。《维摩诘所说经》作为大乘佛典的代表作之一,经文中的思想与中国老庄哲学所倡导的“无”的思想相同,是文人士大夫当时的基本教养所在。[6]如阮籍的《清思赋》:“余以为形之可见,非色之美,音之可闻,非声之善……是以微妙无形,寂寞无听,然后乃可以睹窈窕而闻淑清。”阮籍认为美在于无形无声,即“以无为本”。玄佛思想的相似,进一步促进了二者之间的交融,文殊菩萨与维摩诘谈“空”与魏晋玄学里的“清谈”极为相似。文殊菩萨与维摩诘皆善论辩,士人们又好清谈,这也进一步反映了当时士人的心理,他们想像二位大士一样“善清谈”。

经历了正始以及太康时期的发展,东晋时期玄学已与佛教合流。北魏所处的南北朝时期,更是在东晋之后延续了这种玄佛思想的交融。云冈石窟内第6窟中“文殊问疾”便是玄佛思想交融的具象化。

2.儒释

从汉武帝开始,中原大地便将儒学作为正统思想,此后千百年来儒学在中原大地上经久不衰。北魏时期重用汉臣推行汉化,儒教在汉臣的推动下传播开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是孔子提出的重要思想,其中“孝”居首位,云冈石窟的建造便深受这一思想影响。如云冈石窟造像题记:“愿义诸人,命过诸师,七世父母,内外亲族,神栖高境,安养光接。”[7]最初的佛教讲究出家要远离红尘,可儒教讲究的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对于父母亲情十分看重。于是佛教为了在中原得到进一步传播,不断改进教义,使佛教思想更易被接纳。云冈石窟造像记里的七世父母是指本世的父母加上过往的六世父母,“祈愿者所孝敬的对象与时空都在发生转移,由现世父母,推向七世祖先,实在是一种革新的大孝。”[8]

云冈石窟内佛教与中原文化的交融,主要体现在儒、释、道三家思想文化的交融上,北魏入主中原后与儒道两家文化的接触不断深入,西来的佛教在帝王的推行下如火如荼地发展,儒、释、道的交融有一定的历史必然性。

(三)佛教与西域文化

佛教在传入中原以前,途径西北,从新疆、甘肃等地逐渐传入中原。自西晋永嘉之乱后,许多中原人士,尤其关陇大族都西迁至凉州,一时间凉州文化大盛,几乎成了北方的文化中心,僧人、商人、文士络绎不绝。439年,北魏皇帝拓跋焘出兵灭北凉,并延续一贯的传统把凉州的众多人口迁回平城,由此大量在凉州生活过的工匠僧人进入了北魏,为云冈石窟的开凿奠定了基础。

云冈石窟的第12窟是著名的“音乐窟”,窟中既有中国旧乐的筝、排箫、横笛等,亦有龟兹的五弦等。在第12窟的南壁有一少年,双脚交叉而立,双手高举弹指,扭腰耸胯是典型的龟兹乐舞特征,极具异域风情。从凉州来的工匠既带来了开凿洞窟的技术,又带来了西域文化,闻名于世界的西域龟兹乐舞在中原的云冈石窟内呈现出来。

佛教与鲜卑、中原、西域文化的交融在云冈石窟中得以窥见,北魏是北方少数游牧民族建立的政权,文化底蕴不如久居中原的文人居士深厚。对于统治者而言,文化统一更有利于稳固政权。由于北魏政治的独特性,孝文帝幼年时期由冯太后执政。冯太后来自北燕,北燕乃当时北方的佛教中心,中原地区经历魏晋以来的积累,佛教已得到长足发展。南北方文化在佛教上交织,获得了文化认同。佛教为了更易被接纳以求进一步发展,逐渐融合了传教各地的文化,如儒教的“孝”、道教的“清谈”、龟兹的乐舞等,最终在中原的云冈石窟中呈现出璀璨的文化交织盛况。

三、结语

佛教艺术,从天竺途经中亚一路向中国传播,石窟内的壁画呈现了其发展的历史轨迹。绚烂多彩的文化使云冈石窟闻名海内外,多种艺术风格在云冈石窟实现了前所未有的融会贯通,来自各地的多种文化因素纷纷在石窟中体现。它既是北魏皇权变迁的重要见证,又是各民族文化相互交融的见证。云冈石窟早期有明显的鲜卑文化印记,中期在帝王的引导下不断吸收来自中原的文化,又因凉州工匠的不断迁入,石窟中融入了来自西域的独特文化因素。云冈石窟的开凿扩大了佛教在中原的影响,也为日后唐朝文化的空前繁荣奠定了基础。云冈石窟形成了中国早期的石化佛像艺术风格,对后来的石窟艺术、佛像文化、佛教文化的形成以及汉化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

作者简介

冯瑶,女,辽宁沈阳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古代文学。

参考文献

[1](北魏)郦道元,陈桥驿,注释.水经注[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175.

[2](北齐)魏收,魏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3031-3037.

[3](南朝宋)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2258.

[4]王澎.魏晋玄学与玄言诗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26.

[5]陈丽丽.东晋南北朝僧士合流背景下诗歌的发展[D].兰州:西北民族大学,2015.

[6]张艳.云冈石窟中的二佛并坐和文殊问疾[J].文物世界,2005(4):19.

[7][日]水野清一,长广敏雄.云冈石窟·第二卷·附录·云冈石窟金录[M].北京:科学出版社,2014:4.

[8]刘世明.云冈石窟造像题记与北魏佛教的中国化[J].云岗研究,2023(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