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村初创以作家命名的“农家书屋”时,村民卜雪斌有着非同一般的前瞻眼光。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周立波。他也只能选择周立波,那个时候,他对其他作家并不熟悉,甚至连一些作家的名字都没听说过。现实农村,农民读当红作家的小说可谓凤毛麟角。但他熟悉周立波,祖父那辈儿就与周家做过邻居,耳濡目染周家生活。加上卜雪斌的母亲亦是周氏家族人,因此有着本然的亲切感。这个“选择”,当然是不容置疑的,也让他的人生,来了一个非常态的转折。清溪“立波书屋”处在村子中心位置。屋后是“莫言书屋”。外面来客,先进立波书屋,然后再人莫言书屋。两代对中国文学有着积极影响的大作家,有意无意地聚在了一起。“立波书屋”是风水宝地,“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屋子东侧,田野肥沃。冬季也有白菜、萝卜、油菜、生菜、香菜、蒜葱、韭菜等。厚雪覆盖,嫩绿欣然。菜地东侧,有分叉小道通往大路,走马行车,人熙如织。分叉小道旁侧,有一座由片石和麻石镶砌的、常年清澈可鉴的“八斗井”。过去是来往商客的歇饮之处,如今成了益阳人的打卡之地。
从南边谢林港邓石桥进来的路,有着厚重的历史渊源。陶澍、左宗棠、胡林翼等都曾途经于此。陶澍的塾师丁对山居于此处不远的源嘉桥丁氏宗祠,少年时的陶澍踏行此段路途。左宗棠在安化修学八年,岁末或年中,回家一至二次。负笈行游,徒步数天。一次,他路过邓石桥(清溪村),疲惫不堪,歇宿客栈,养足了精神,次日中午,过南坝、荷叶塘、石碑口,前去拜见陶澍的塾师丁老先生,恍若当年陶澍:“聆其言论,风发泉涌,耳后习习有声,豁胸舞色,快不可名。”学子之幸,莫过于聆悉点拨。先生之语,迨风驰雨,星月鲜朗。人生之遇,在于师者的胸怀,而学子亦必成大业。那次邓石桥歇宿,成就了佳话,留下了深刻的人生印迹。湘阴与益阳,并不遥远,两地隔江相望,同饮一水。宗棠故里左家墩,至修学之地安化小淹,道难途艰。但所见镇村,亦有乐趣。其行路径,有“陆路”和“水路”两条,连接在了一起,呈显“水弓陆弦”之状。清同治版《益阳县志》记载:“距治西南四十里南坝为安化通衢。”益阳至安化的“陆路”,必经邓石桥(即现在的清溪村)。其“水路”长300公里。路线:小淹、马迹塘、桃花港、大码头、临资口、柳庄。“水路”即是资江。大码头在资江北岸,邓石桥(清溪村)在资江南岸,两地隔江相望。“陆路”相对“水路”来说,节省100公里,全长200公里:柳庄、八字哨、兰溪、邓石桥、南坝、源嘉桥、黄道仑、松木塘、大福、梅城、小淹。左公所择水路或陆路,全由时季酌定。冬水平稳,便走水路;夏水暴涨,便走陆路。一水一陆,呈“水弓路弦”之图景。左宗棠与曾国藩、胡林翼、彭玉麟并称“晚清中兴四大名臣”。他歇宿邓石桥,饮渴八斗井。此座古井,便有了非凡的人文价值。彼井即此井,清泉水纯,载记了一段段厚重绵远的历史,不由得令人感喟。一代霸才左公宗棠,既有纵横捭阖的军事才能,也有恤民悯世之仁心。边陲的“左公柳”即是民间口碑的写照。他还是一位出类拔萃的诗人,其咏边诗作《燕台杂感》,既有忧虑“社稷江山”之心情,又有“远见卓识”之视野,堪称诗体之《隆中对》:“西域环兵不计年,当时立国重开边。橐驼万里输官稻,沙碛千秋比石田。置省尚烦他日策,兴屯宁费度支钱。将军莫更纾愁眼,生计中原亦可怜。”更多诗作内容,体现了“为政先求利民,民既利矣,国必与焉”之德政观。晚年左公,以“清以自修,忠以白勖,敬而不怠,澹而不盈”诫勉。一代胸藏宏韬大略的名臣重臣,其浩荡的人文品格,有如这一汪“澹而不盈”的八斗之清泉。
“立波书屋”东侧的“八斗井”乃神泉也。即便大旱,依然盈漾。“古井旁,有古道,接安化,通长沙。”古时的交通要道,一语概之。泉井清澈,箪壶可饮。古井上边,有居屋数间,麻竹小栅,可挂晾熏鱼、腊肉。青石宅院前,台阶之上,有笸箩数个,晒满了擦菜子和笋干儿。民间性在此显现无遮。屋子前面、荷塘堤岸,有三块青石:一块在上,两块入水,石缝间,生出一株乌桕,自然弯垂,有如俯首谦恭的秀才文士。乌桕乃景观树种,春萌嫩绿,夏现青翠,秋呈绛紫、老红、橙黄多种。古之诗人,惜之爱之:“乌桕赤于枫,园林九月中”(陆游《明日又来天微阴再赋二首其一》)、“乌桕生平老染工,错将铁皂作猩红”(杨万里《秋山》其二)、“前村乌桕熟,疑是早梅花”(黄镇成《东阳道上》)、“谁染千山乌桕,欺杀一株衰柳”(王夫之《添字昭君怨秋怀》)。冬天叶落,籽儿可作照明:剥开表皮,取其核瓤,提炼油脂,插入棉芯线儿,燃火取光。站在塘坝的乌桕,落尽叶子的枝干,滑滑湿湿,担着薄冰,挑着厚雪,飞鸟蹬踏,一缕雪烟,纷扬飘起。从乌桕那里,踏木栈道,人塘赏荷。或者,沿着屋后坡路,向西,过巷道、池塘,小路仄径,就到了周兆民家,就到了梨园子了。乌桕旁直生一株朴树。另有桂花树一株、石榴树一株、红枣树两株、柚子树两株、桃树两株。“立波书屋”院子阔绰,半边草坪,半边青石,还有部分是木板拼搭的休闲区。视线无挡,可望远近。我跟卜雪斌说,天然营地,别建棚屋。春和夏秋,藉草而坐,捧书阅读,或者,撑两顶三顶帐篷,静夜赏月观星,聊说古今,足畅斯怀!
浮躁时代,阅读已是奢侈。有品质的生活,该是读书、赏景和耕播田园。世界是整体的,书籍所能勾勒的,是“点线面”维度空间。英国女作家简·奥斯汀在《傲慢与偏见》中提出“功利主义阅读”,很大成分,是对“贵族”说的。不管怎样,书屋的功能并非摆设,而是阅读。阅读能够树立世界观、启悟辩证法、验知方法论。《散文诗》刊曾在“立波书屋”院外举办诗歌朗诵会。我对卜雪斌说,此草地,不建屋。院子边缘,可设长凳,坐下歇息,或作阅读区。“立波书屋”得天独厚,敞阔亮堂。东侧山岭低矮,太阳一露头,就把光送过来了。每天日照时间,相对长了些。太阳在天上多少个小时,院子里就有多少阳光洒进来。早7时开门,冬季稍迟些。晚9点半关门。书屋之内,摆有展柜、阅读桌、烤炉和茶水。有自家杵磨的擂茶,有清溪特有的红枣桂圆鸡蛋茶、芝麻豆子茶、姜盐茶、黑茶、绿茶,等等。配茶小吃,红薯片、巧可(糯米片),或由卜雪斌堂客(妻子)做的菊花酸枣饼、山枣粒儿、酸李子、紫苏杨梅姜等小吃。益阳域内中学,凡中考前30名的孩子,来“立波书屋”,都会得到一杯擂茶。年初来清溪,当我在“立波书屋”采访结束,卜雪斌夫妇每样蜜饯都装了一包给我。尽管行囊足够沉重,我还是高兴地将“清溪蜜饯”带回京城,作为春节茶点让亲朋品尝。茶子花开季,城区一家人来“书屋”阅读。本村的、外省的,人群类别,老中青少,最大98岁,来自新疆;最小十二三岁的初中生。也有远道而来写研究生论文的大学生。有的迢迢千里来清溪购书。“上个周五,一天卖了8000多块的书”,书款返文旅公司,有小提成。有时候组织读书活动,比如龙年新春书屋“打卡购”,卖得最好的,当然是儿童文学。隔壁幼儿园“伏羲之家”,周庭聿老师有时候会带着孩子们过来阅读连环画。
保罗·策兰说:“秋天从我手里吃它的叶子:我们是朋友。从坚果里我们剥出时间并教它如何行走:于是时间回到壳里。”(《花冠》)未曾说出的秘密,或成为自勉。那是神灵相助时刻。唯有真实的存在不为其辩解。此前,卜雪斌在中学课本里学过周立波《分马》,小时候也从同学那里借几本连环画读读。如今迫在眉睫的事情真的来了。作为“立波书屋”主人,肯定要补一补“立波文学”。不仅要熟悉周立波,更要熟悉作品里的人物。来“立波书屋”的人,不只是读读墙上的文字、翻翻图书、看几页连环画;不光是拍照打卡,而是要了解《山乡巨变》《山那面人家》与清溪村的联系。中小学生向他了解作家周立波、了解周氏家族情况。小说故事,说不出来,或一知半解,怎配为“立波书屋”管理者?学生读书,要了解其内容、创作背景、时间和创作地。物质的、精神的、可视的、表述的,读通弄懂,讲起来,就不会困惑。“天雨之大,不润无根之草”。现实是精神的、是可以预见的。对于清溪村来说,卜雪斌既是“归来者”,亦是创业者。他从充满苦累、豪拓和深情之地归来了。漂泊让他感到安居的重要。心安之地,插箸能活。他曾想自己老了后,要在“一个舒服之地”生活。丹东不错,是他喜欢的那种洁净小城,他认为辽宁人朴实厚道。他在那里,结交了不少好朋友。那段矿工生活,令他感动不已。天性厚道,深慰内心。工地安检,他去汇报,时不时夹杂湖湘方言。工友听得费劲,诙谐说:“你再说五遍。”2009年下半年,他跑遍了丹东。五龙背是温泉小城。多年前,我在那里住过一段时日。挖矿,是一个相当艰辛的劳动,2000米坑道,他与工友,头戴矿灯,身背工具,脚穿胶靴,一步一步,向着黑暗走。尽管有安全措施,但毕竟进入“幽深不见阳光的地下”地层夹缝,如同蚯蚓钻入泥土。不见太阳月亮,不闻花香鸟语,一片黑。进入黑的内部,沾着泥土的衣裳也是黑的。体力在时间的流逝里,不知不觉地发生着。整个身体,又像泥土里的石头。现在,或明天,为了生活,他依然要进人大地深处,与危险的坑洞打交道。
坑洞劳动有两种可能:安全的和危险的。当然,他只择一种:平安。现实不是自己的,危机是未知的。作为记忆,可用精神表述。工友即亲人,亲人即朋友。容易习惯的辽菜,他学着做:大白菜炖排骨粉条、芸豆土豆乱炖、尖椒炒干豆腐、鲅鱼馅饺子、炒地三鲜和烹煮小海鲜。辽地锅子菜与湖湘锅子菜相似,后者加了辣子。我在清溪村他家吃饭,他炒了我喜爱的土豆丝。我告诉他,加了干辣椒,就不要加麻椒了,会“抢味儿”。他的工友,比他岁数小的同村小邓来聊天,说到丹东挖矿,吃的是馒头。对于一个南方人来说,米饭是他的最爱。北方面食,麦香浓郁。况且如若只吃米饭,就会饿肚子。井下工作,必须吃饱。往往还会带两个全麦馒头,补充体力。那段日子,劳动虽然沉重,但劳动又是金钱。没有未来和过去,也没有得到与失去。丹东四年,可能短暂,但让一生记住。能记住的,一定是重要的。当然,更多原因是:养家。他们把最累的活儿全都干了,再干啥都是轻松的。每次下井前,都在内心,祈祷平安。像一棵树,要有雨水滋润。回到湖湘,一切熟悉:生活原态,无甚么改变。
后来,他又去印度尼西亚挖矿。在印尼就无此幸运。无意之中,他被一种毒虫叮咬,大概是最厉害的虫豸,奇痒无比。那是2013年10月的事了。他到广州、香港,求医问药。又想,哪里咬的,哪里就一定有药医治。乃重返印尼,找民间偏方,甚至找了土著酋长,吃了许多草药。持续20余天时间。四年赚的10多万,都花在了医药费上了。后来亦不知是在哪里治好的。反正肿消了、痊愈了。他本想着,不再去挖矿了。又想到,儿子上了高中、女儿进了幼儿园,都需要他来赚钱养家的。2014年,卜雪斌从印尼回来,去了甘肃迭部、合作、酒泉、玉门、白银、武威,然后又去了青海、西藏和新疆。跑了两年多,一瞬间,就到了2016年底了。然后是2017年的春节。过了春节,他又到江西九江挖矿……哪里有矿,都得自己去找。他突然觉得在国内虽然“跑”得辛苦,但干得稳定。挖矿需要经验。深井作业2000多米,并不简单。所谓的深度,亦非垂直那种,而是将山岩切割斜斜的形成的矿洞。矿工全副武装,带口罩,带锤子耙子,还要在井下,洒水抑尘,水要洒足,防粉尘侵肺,造成中毒。2018年9月,转机来了,家里打来了电话,说清溪村要搞“乡村振兴”,政府要打造SA级景区。“乡村振兴”这个事情,他还是知道一些的。他问上大三的儿子,儿子让他查百度。“我就查了百度,果然看到不少有关‘乡村振兴’的内容。”“我跟江西的工友说,我要回去了,回家搞‘乡村振兴’!”“谁知工友哈哈大笑,嘲讽我说:‘乡村振兴’跟你一个农民有啥关系?你还是好好挖矿吧。这里才是你的一亩三分地!”尽管这般,卜雪斌还是意识到清溪村将有变化,也从此关注起乡村振兴的新闻来了。愈来愈深入骨髓,愈来愈相信真会有改变。终于盼到过了年,他有了年终结算工资后回家的打算了。2019年春节前的一天,刚好是星期天。他从江西开车回益阳,再回到清溪村。在村口,车子竟堵了两个多小时。隐隐地,他潜意识里感到一个难得的机遇正在悄然靠近。天地色调,为之一变。清溪村人气如此之盛,还要出去干什么。他有了想法。家宅还是毛坯,得改造一下。看到这么多游客进来,他与堂客商量,“应该做点什么?”堂客当时在市内嘉利香料厂上班,属于临时工。堂客同意了他的想法。堂客说,都50岁了,挖矿风险大,还有风湿病,就在家做点什么吧。他遂将刚盖好不久的毛坯房装修了一番。搞了一个擂茶馆。堂客在城里的工作也是好不容易得到的,没顾得上辞职,就由他一人打理茶馆,还可以兼着照顾90多岁的老母亲。家居的位置好,前抱平地,后依坡坝,可以说是村子的中心,又临路边。院子宽敞。他觉得,在家经营茶馆,天时地利。不像在外面,还得租房。卜雪斌向我讲述“立波书屋”的打造过程,我也不再插话,静静听他讲下去。画面感强。故事蒙太奇般开始闪现。接下来,我想转换一下叙事视角,对于故事的叙述来说可能更为方便。于是,以下文本便以主体卜雪斌即“我”来呈现——
开擂茶馆手忙脚乱,以前没有干过这个。后来呢,就有人找我了:要在我家开个饭店,租金每年10万元。我们两口子,商量了一下,有同意。不是钱的事,而是不想让院子整天烟熏火燎、嘈嘈杂杂的。那样的话,生活会变得复杂,也不是我们想要的生活。
机会往往出自偶然的提醒,转折也往往来自经意与不经意的点拨。时间不长,第一位“启蒙者”来了-2020年4月,正是雨季。他来了,一位很有艺术范儿的人。我给他泡了一杯热茶。我与他聊了起来。他姓钟,从长沙来,是一位设计师。他问我生意好不好?我说不好。我简单说起了自己的经历。看得出,他是一位“非同凡响”的人,或者说,是一位学者。至少我是这样判断的。我跟他说,大雨天,先生入店,必是有缘人。看看,我这里缺啥?请指点迷津呀!钟先生饮着茶,不紧不慢说:长沙益阳,一时相印(谚语,意谓长沙益阳相距不远,仰头即可看到城郭人影)。长沙人喜欢来益阳。那就给你一个建议吧,听,还是不听?我说,当然听。钟先生说,光有茶,不行啊。客人不只是来喝茶,还得有看的!我说,我在外地,也想看点啥的。矿上歇息时,就找本书看。先生这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哪!我把“建议”跟儿子说了,得打个书架子。家里余钱告罄,装修已经花光了。我就去旧货市场淘书架子、去城里地摊看看有啥书可买。生活拮据,囊中羞涩,购书数量少。那时候,还不认识出版社什么的,与益阳作家也不熟悉,更没有谁能给我提供书籍或书目。但有几本书,总比没有强吧。2021年底,突然听说清溪村要搞“文化书屋”。问村子里的人,都不知道。当时,我就跟堂客说,搞“文化书屋”的话,要争取把书屋搞到家里来。做农家书屋,肯定是一件大好事。偶然之后或有必然,不久,第二位决定我人生转折的人就来了。
那天是3月18日,下着雨。我正在一些网站搜哪儿有旧书卖,门被推开了。来人不是本村人,40多岁,白衬衣、黑裤子。细看,胸前戴着一个小小徽章,机关干部的装束。我寻思着来者肯定是有目的的。来茶馆的,多是寻常客。像这样的干部鲜少有。他主动问我,老板,生意好吗?我答,今天就来了你一个,你看这生意好么?他笑了,说,你生意不好,要想办法啊!我说,办法,每天都想,想不出来啊。他忽然严肃起来,直入正题,问我:你不知道咱们清溪村要搞“作家书屋”?“咱们清溪村”,我从他说话里判断一定是好事,便说,听到了点儿,不知是否有机会?“你有想法,就有机会!”他立马说。这时,外面来了一辆小车,停在院子里,车上下来四个人,推门而进。其中一人介绍到,我们是文旅公司的,和你说话的这位,是益阳市委宣传部李铁华部长。
啊呀,我家祖坟冒青烟啦,来了个大官!看来真的有这回事呀。晴耕雨读。书中自有黄金屋。问他“作家书屋”到底是啥内容,他说,当代著名作家作品,以名字命名的“珍藏书屋”。我毫不犹豫,肯定自己能做:我家几代都与周立波家住邻居,我母亲是周氏家族的人。周立波是清溪人,是我的长辈,更是我们村的骄傲,我能做好“立波书屋”!
李部长吃了一惊,眼前这位农民质朴、平凡,却这般具有觉悟,真不愧是新时代的清溪村农民,着实令人另眼相看。一开始,李部长还担心会遇到阻碍,需要上门去做工作啥的。没想到,这位农民竟能说出非同一般的话来。但他想着事情要留有回旋的余地,便说:我现在还不能答复你“立波书屋”的事,得讨论研究,3天之后吧。结果没到三天,宣传部和清溪文化旅游公司就来人了,同意我家做“立波书屋”,并说得马上装修。宣传部一个同志以羡慕的语气对我说,你的这个决定,非同小可。或许,从此会改变你家几代人的命运啊!设计师来了,先是测量,继而拿设计方案。五天时间,设计方案便拿来了。随后,施工队进入了。他们说赶紧做。已是3月了,5月中国作家协会“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系列活动在清溪村举行,“立波书屋”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工程。砸墙、拆砖、打隔断。看到自己刚刚投入的装修,顷刻毁了,变成另外样子,有些心痛。堂客也不上班了,在家里守着。装修近一个月,4月24日,终于完工。书屋的设计舒适,书柜镶入墙体,直接通顶。还搞了展窗、展台和墙上的画板等,又将书摆进来了。效果比以前好很多。书籍主要有周立波《山乡巨变》《暴风骤雨》诸多版本和短篇集子。还有一些,是周立波译著,以及老版本新印刷的连环画。设计房屋时,我想有些保留。就将屋子一侧、通往里屋和楼上的门楣上,写上周立波先生《山乡巨变》小说里的门楣横批“竹苞松茂”几个魏碑毛笔字。营造出小说意境。墙上挂竹篓、蓑衣,墙边倚竹耙、米瓮、竹椅和烟杆,地上放了几只“老旧古董”瓦罐和小缸,等等,营造出了古朴的民间生活气息。
天气转暖了。来益阳的人,除了到城区西侧看看会龙山,游游裴公亭、白鹿寺、广法寺、福源寺、栖霞古寺、何凤山的“和平签证主题馆”或者市区森林公园外,再一个要看的,一定是城边的清溪村。进入村子,第一家就是来“立波书屋”(莫言题字)。进得门来,看见周立波的巨幅照片——当年在清溪村劳动时小憩的场景。看书、喝茶的人多了,擂茶的销量,也一下子好了起来,一天能卖出好多书,好多茶。营业时间,一开始定的是傍晚6点或7点关门。市里不断有人来观荷,我就将打烊时间定在了晚上9点。到了7月,我又把时间延长到了晚11点,大大方便了城区来的人看书和休闲。
清溪书屋,第一批建了三家,依次是——立波书屋、作家出版社书屋、王蒙书屋。三家书屋,由南向北,沿溪水河排开。清溪村乡亲想不通,嘲笑我脑壳里进了水:蠢啊。是不是在外面受了刺激,把一个好端端的刚刚装修好了的擂茶馆不做,干起啥子“书屋”来了?这不是不正常又是什么?许多“菊咬金”和“陈先晋”们,也在热议我的冒昧决定。在清溪村,我家可算是“第一个”搞“农家书屋”的。也可说,我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哪。
后来,乡亲们看到我和堂客里里外外忙碌,连出门都没有时间,堂客还辞去了城里香料厂工作,专门在家打理书屋。效果这么好,乡亲们一下羡慕了。第二批建书屋的人家就多了起来。“立波书屋”在当时是产生了示范作用,引起了不小轰动的。每天都有城里人来,打卡的、拍照的、看书的、买书的,特别是年轻夫妻带孩子来的,有时候,想买哪个方面的书,也会推荐其到哪一家书屋去购买。口才也是这个时候练成的。作家活动周,我代表清溪村农家书屋讲话。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我偷偷练了几次,还是相当紧张。后来,老师们的鼓励,我就放开了胆子说:“喜鹊喳喳叫,必有贵客到。用益阳土话讲,就是难怪这几天,我家对面山上那么多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原来是今天有这么多贵客到哦……”慢慢地,就悟出,说话就不要怕别人笑话,农民嘛,有自己的语言特点就行。
当年的工友在报纸上看到了“立波书屋”的报道。福建的,山西的,江西的,还有当时嘲笑过我的工友,都给我发信息,问这是真的吗?我把莫言先生的题字“立波书屋”发给他们看,把书屋的外景和内景拍照发给他们看,也把录下来的作家来书屋和游客选书读书的小视频发给他们看。短短两年,“立波书屋”的读者,除了省内的,省外的更多。老家在益阳桃江的海外游子也来了。还有非洲马拉维国、泰国、马来西亚、加拿大、德国等等国际友人,慕名前来买书。有时候,人们在别的书店见不到的周立波的书,在这里却能够找到。“立波书屋”登时火热起来——每天,院子里,房子旁侧,都会涌入很多人。周立波的书卖得最好,老百姓喜欢读。以前读过《山乡巨变》的,重又买了新版再读。让大家高兴的是,以前没读过的周立波的一些短篇小说或译著,在这里都能买到。他们买书,连塑封都不拆,直接买,有的还带几本回去赠送亲人好友……
读书就是倾听众神弹奏竖琴。“众神活着,在未知的高处。”(索德朗格)与阅读者一样,文学的力量,在于将人的思考,带人其中。阅读,会成为人类得以慰藉的家园。书,是一个广阔的智慧疆域,一个有着丰满的植被和花香的疆域。人们可以进入,并在那里,发现能够启悟生命精神的神祗。叙述者,将人生的时态,定格在了思考之中。历史叙述与现实叙述,融合一处,就是一个人整体的世界观。周立波、山乡清溪、乡村文化、耕读传家,已然成为农业理想的一部分。虽然那段历史已经结束,却能以另一种方式存活下来。阅读,是一种“接近”。以一种形式,接近梦想,接近世界,接近卓荦的价值观。读书,亦会改变自己,在文化人的眼里“看什么都会是艺术的、审美的”。即便是耙地和插稻,从稀疏与细密的程度来看出文化的厚重。“天色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要比“漆黑漆黑的天色”更有力度。
与所有人一样,一些读者,以前只知周立波是一位作家,读过的,大都只是《山乡巨变》和《暴风骤雨》。其它的,像《禾场上》《胡桂花》《桐花没有开》《飘沙子》《张闰生夫妇》等等短篇小说基本没读过。更没想到,周立波还是一位了不起的翻译家,翻译了大量的国外小说,发表了大量的翻译文章。比如长篇小说《未开垦的处女地》《秘密的中国》《大学生私生活》《复仇艳遇》和短篇小说《北极光》等。除了上述作品,还在报刊发表了《俄国文学中的死》《自卑和自尊》《评(给初学写作者的一封信)》《纪念托尔斯泰》《一个巨人的死》《普式庚的百年祭》等评论。翻译这个版块,更需了解。卜雪斌不厌其烦,向读者介绍周立波翻译的俄苏作家及其作品。深奥一些的,是大学生社会实践作论文。有时候,大学生犀利提问,他答得艰难。不同的记者或者作家,了解的方向不同,更好回答一些。久之,卜雪斌也明白了自己的薄弱在哪里了。被“赋予”的日子,一定要以“赋予”来回报。他也阅读邹理教授的《本土经验与世界眼光:周立波与外国文学》等理论书籍。闲下来,就阅读。或查找历史资料,用心揣摩,认真研究,深入探讨。尽管这样,仍感陌生。磨杵成针,一年一年过去,三年之后,他已能随口说出诸多小说中的故事。他将周立波在清溪村的轶事做成展板,挂在墙上,摆在展台里。比如:《拜盖满爹为师》《“菊咬筋”风波》《居安思“安”》《泥牯牛》《水中抢粮》《大作家小土车》《三次捐款建果园》,等等。图文并茂,一目了然。
周立波是本土人。《山乡巨变》同步社会热点事件,记录了乡土中国变革时期,农民的心理变化过程,求证了从旧模式向新模式过渡时的梦想,是现实主义文学代表作品。古老的词语,记录着农业社会的理念。模糊的、清晰的、卓越的,都或如“做田”一样的细致察觉。天空中楔人的飞鸟,看见的是广袤和阔远。理想主义者永远要与现实制衡,贫穷不是社会愿景,政治学也不应该是。宁静的民生才是理想的社会。能带来宁静的,唯有富裕。而富裕则需要有效的农业理想。回乡劳动,本身就是一种示范,特别是在上世纪50年代,刚刚建国不久的时期,干部与农民,身份等同。村里的婆婆姥姥,知晓周立波爱吃煮鸡蛋,便煮了鸡蛋,给他送去,让他晚上“压痨”(益阳话:充饥)。作家本色是农民,是一个农家孩子,深知生活的不易,以钱相抵,又恐惹得老人生气。就利用外出机会,买回良种鸡送给乡亲喂,也弥补了乡亲的生活。1962年,周立波回清溪村,因房子年久失修,政府准备修缮。他知道后,立即写信,嘱咐房子不要大,能住就行,开支由他个人负担。“这样,我住着,也舒坦”,他说。
来清溪的人,沿栈道赏荷。即可看见,满池盛开的荷花。北侧坡坝,有一座窗子明亮、院子宽敞的二层小楼,然后就看到“立波书屋”这几个字。不用多问,那里,一定珍存着周立波的全部书籍。荣格说:“向外张望的人在做梦,向内审视的人才是清醒的。”海明威也说:“优于别人,并不高贵,真正的高贵,应该是优于过去的自己。”卜雪斌当年沉湎于金庸武侠,比如《雪山飞狐》,几乎能讲出每个精彩段落。现在不同,他随口就能说出《山乡巨变》段落和情节,或联类“本村”某人即书中“原型”。周立波在《山乡巨变》中说:“我要经我手把清溪村打扮起来,美化起来,使它变成一座美丽的花园。”荷花簇拥的书屋,有一盏盏灯照亮。每一部作品,都暗藏一盏燃亮的灯,可以照见平常看不到的东西。而且这样的东西,足以让你获得不曾获得的。书的伟大,不在于读到什么,而取决于其内在的精神强度与灵魂完整过程。当然,还有生动客观看待世界本质的态度。打造未来高度乡村文明,是一个既定的现实问题,通过头脑和双手,加以改变。在书中寻找热忱的人类精神,是所有人要做的。读过《山乡巨变》的人士,自费,乘火车或飞机、汽车而来。在书屋坐一坐,聊一聊。临走时,购买几部周立波的小说,或者带走一两套连环画给孩子读。还有对周立波小说熟悉的教师等,通过新闻,知晓了清溪村和“立波书屋”,他们不能前来,就将家里珍存的老版本的周立波小说给卜雪斌寄来,并写了热情洋溢的信。北京师范大学的赵保尔先生,寄来了珍藏的1962年出版的《山乡巨变》。那是某年,一次逛书摊时,发现了此老版本,珍存至今。看了电视新闻,按地址,给“立波书屋”寄来了。河南省滑县上官镇武安寨76岁的周继讯老人,喜欢读《山乡巨变》,多年来,一直收集有关小说的评论,他从积攒的资料中挑选出一些旧报纸和刊物,也给“立波书屋”寄来了。长沙理工大学、复旦大学、中南大学文学院的研究生,利用寒暑假,来到清溪村,来到“立波书屋”,进行文学调研,撰写毕业论文。辽宁读者刘先生,自幼患小儿麻痹症,看了清溪村新闻,便写信来,想要一些资料。卜雪斌听闻后,迅速寄出了刘先生需要的书。长篇小说《暴风骤雨》故事发生地、黑龙江省尚志市元宝镇元宝村现任书记邱先生和纪念馆于馆长,千里迢迢赴湘,看清溪村建设,来到清溪书屋,交流经验,并邀约合适的时间去元宝村。桃江县一位75岁的农民,在“立波书屋”,一字不差地,用益阳话背诵“邓秀梅人乡”与“盛淑君在井边聊天”那段故事。“本地性”是一部书。关键是要创造“自己的美味”。清溪、志溪河、资江,这个“本地性”就在“茶子花派”书里水一样涌动。白昼打开内心,夜晚合上镜子。卜雪斌到益阳某中学做课外辅导,也与老师和作家交流、探讨。甚至也开始写诗和短小文章。阅读给了他自信。如此,也便会:遇见哲学,知其事物本质;遇见文化,认知荒芜的差别;遇见艺术,认知晦明的区别。他通俗易懂地讲述清溪村。在清溪村做幼儿教育的周庭聿老师,带着“伏羲之家”的孩子们,经常来“立波书屋”进行“耕读传家”教育,培育孩子从小热爱自然,知书达礼。
志溪河,月明山。北峰山,资江水。天择宝地,人间清澈。一阵雷雨,一场风雪,验检岩石与灰尘的区别。俊鸟展开翅膀,沿山河岭湾飞翔。益阳在癸卯年暮冬,下了两场暴雪,湾、塅、垅、坪、塘,全都披上了厚锦,对春耕插秧来说,是件大好事。落日黄金,大地生光。理想主义,天地赐赠。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人类的精神沃土,需要勤勉,才不会荒芜。20世纪两位人文学家巴赫金和贝伦森都认为:“人类的精神生活是惟一最终具有决定意义的生活。”唐代诗人杜荀鹤在《寄益阳武灌明府》中,以寄托的方式,表达了对友人“武灌明府”的思念之情:“县称诗人理,无嫌日寂寥。溪山入城郭,户口半渔樵。月满弹琴夜,花香漉酒朝。相思不相见,烟水路迢迢。”诗人看到的溪山之美,融入了城郭。城邦居民,生活本态,渔也,樵也。月圆之夜,相思之情,弹琴寄望,直到凌晨,草木清香,酹酒狂歌,不亦乐乎。维特根斯坦说:“使精神简洁的努力,是一种巨大的诱惑。”对于清醒自己后半生“如何活”的农民来说,现实最好的画像,就是把梦畅想。书是乡愁,书是人生。人生若如初相见。山水之道,草木至味。风景的厚薄、远近、轻重,都在其中了。
周立波“做田”时,同学陈志和问他:“你这样会读书,为么子还这样爱做田?”周立波说:“读书有味,做田也有味。”卜雪斌记住了。读书是生活永恒的主题。他找人刻了“立波故居,耕读清溪”钤章。售书时,在新书内页钤印纪念。对来访者,他会诙谐:自己这一生,是一个不断“挖矿”的过程。此前在外地,挣钱贴补家用,钻地下矿井,是“武挖”。现在呢,是“文挖”,“挖掘乡村文化的矿”。“文挖”是为了丰富自己和他人的精神矿藏。于他,已是“文武双全”。以前写一两百字,笔杆都咬烂。自有书屋以来,自己每天都在读书,做笔记,思考问题,别说百字文,两千字的稿子,一个晚上,铆一铆劲儿,也能写得出来。卜雪斌说他“前30年种地,中间20年打工,后30年学文化”,“我家祖辈没出过读书人,或许从我这代开始,要成为‘耕读传家’一代。”他从小干农活,继承的遗产,是祖上宅基地。他希望正在马来西亚攻读建筑设计博士的儿子毕业后能回到家乡,希望正在益阳箴言中学读高中的女儿将来大学毕业,最好也留在父母身边。历朝历代,读书即是高贵。东晋陶渊明《读山海经·其一》:“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北宋著名文学家苏轼《三槐堂》所言“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元代王冕《耕读轩》:“犁锄负在肩,牛角书一束”。明代徐勃《过荆屿访族兄文统逸人隐居》:“半榻暮云推枕卧,一犁春雨挟书耕”。耕读传家,世代高贵。知识积累,需用毕生时光。像海明威“冰山理论”,能看到的“冰山”只是“八分之一”,水下的“八分之七”则是隐藏着的。
“菰蒲深处疑无地,忽有人家笑语声”。作家地理,文学原点。作品的诞生是有缘由的。灯盏,炉火,文字,思绪邈远,叙事奔流。历史的谜底将由现实揭开。阿尔弗雷德·德·维尼(Alfred de Vigny)说:“从一个人类成员开始向另一个人类成员讲述自己人生故事那天起,历史就诞生了。”文学地理,并非标本;文学历史,亦非角色。在人类社会的进程中,文学其实就是我们自己,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文学。卜雪斌每时每刻都在体味小说意境——“天黑了,他横过一条田塍,在两边长着深草的村里的小路上走了一段,又拐到一条狭窄的田塍路上,在临近茅屋前边的小地坪边,田里的青蛙叫得越发响亮了。”(《桐花没有开》)读书,能提升人的精神品质。诚如苏轼所言:“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卜雪斌补课学习,在我看来是获得人生的最大意义。把阅读当作生活里的一件要做的事。“不读书,无以言”,从前的卜雪斌,在人们面前谈论周立波,有些踌躇。现在不一样了,他每天接待各式各样的人,其中有作家、艺术家和大学生,聊说的,全是书中的内容。有的甚至聊出了更深层次的思想来。他劝诫自己,人生的下半场,一定要精彩。他遍寻与益阳人文有关的资料图书,搜到了一些书籍存读。就在我写这篇文章时,他发给我一些难得的历史资料。这些资料中,清末时期的益阳名人轶事颇为可信。当然其中一些地名,虽然有了变更,他可以根据其中几处地名来判断与“邓石桥”有关联的历史人文。层层剥笋,钩沉致细。细节对叙事的重要补充。不由得令我感叹,清溪村,活在“作家地理”中的一位农民,能将自己的认知无限放大,扩允认知,让自己成为树木,饱汲泥土的芬芳,实属难得。
我与卜寸丹总编商议探看之地:胡林翼故居、周谷城故居、大通湖、沅江洞庭湖腹地、烂泥湖、石湖村、高桥村、立体农业展示馆。每天安排满满。卜雪斌是个大忙人,有时候,接待完各地访客后,便开车带我沿资江与志溪河走走,去“山那面人家”看水田科技,观摩高油酸油菜花田,考察小龙虾和稻鱼繁育基地。寻访住城里的周萼梅,访谈本村周兆民和周益军,说说故居一棵梨树、山坡一片茶子花树的来历。也聊说一座水塘、一道水坝的故事,或有关节令“自然神曲”。他说这一生再也不想离开清溪村了。湘人倔强、憨直的品格,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午饭和晚饭,有时在“立波书屋”(也是他的家)吃。饭后,到梨园子里散步,走得很远,一直走到山那边。他讲湘地风俗,也聊对农耕的思考。我在清溪村遇到的一些老物件,他都会给我详细讲解。人类精神物质的永恒,在于无处不有的神性。“天何言哉,四时行焉”。清溪村,民康物阜。人之品格,丰赡充盈。在清溪村,每天我嗅到的,是清新的空气;每天我听到的,是风声雨声和天地籁声。我由衷地爱上了这个美丽的小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