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呼兰河的怒波里

2024-09-20 00:00:00刘耀辉
十月·少年文学 2024年7期
关键词:鲁院呼兰河萧红

作家简介

刘耀辉,毕业于北京大学考古学系,现为临沂大学传媒学院教授、青岛科技大学传媒学院教授,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青岛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长篇少年成长小说《野云船》《山有扶苏》《少年王阳明》、短篇小说集《飞吧,黑居易》、长篇童话《布伦迪巴》等。

流光如箭。人也似箭,出生就好比箭离弦。很多年前的一个呼啸之冬,我这支离弦的小箭,幸运地落在了大雪覆盖的呼兰河畔。

离开呼兰河十多年后,我在课本上读到了萧红的散文《火烧云》。但那时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直到三十几岁开始投入写作后,再度进入萧红的文学世界,才恍悟东北风度及萧红与呼兰河及我之关系。这种关系仿若带有一种宿命感,注定我会写出这部《秋月高高照长城》。

这是我的第四部长篇小说,写的是抗战时期的烽火少年。就这种题旨,前辈作家们已写出了不少佳作。我从未想过要超越他们,但确曾想过能不能写得不太一样。小说是一门艺术,很难说谁高谁低,但或许可以说谁谁很特别。为了让这部小说特别起来,这次我已倾尽了心中所有。

2015年春天,我写过这样几句话:“尽管写作《布伦迪巴》是出于机缘巧合,但我仍然为此感到惭愧:身为一名中国儿童文学写作者,在阐释大屠杀给儿童带来的戕害之时,理应首先将目光聚焦于中国抗日战争和南京大屠杀。今年肯定是来不及了,精力也实在是不允许,或许等到纪念抗日战争胜利八十周年的时候,我会写一本关于抗战少年的小说,来补上这一遗憾。”在许下这十年之约时,我压根就没有想到会写东北。

然而,这部小说的东北因子,其实早在写《布伦迪巴》之前的2014年夏天就结下了。彼时我第一次有机会重返呼兰,激动难抑之下,发了一个巨长的朋友圈:“7点30分到达呼兰河桥头。先奔下河堤去,捧起水来感受大河的体温复攀到岸上看水,只觉呼兰河仍是萧红笔下那样的苍茫、浑浊,仿佛永远流淌着苦难与伤痛,正感叹间,就见一枝芦苇自上游缓缓地顺流而下,它奇怪地保持着直立的姿势,支棱的尾梢露出水面,像招魂的幡。呼兰之于我有特别的意义—这里是我的出生地,我离开那个温暖的小村子三十多年了,从未回去过。”

这里提到的“那个温暖的小村子”,名叫朝阳堡。后来到2017年我调入大学任教,开始有心且有闲为这部小说打腹稿时,它就确定无疑地成了啸河、唤河兄弟的家乡。然而这个以东北少年为主角的腹稿打得并不顺利,我甚至一度失去了信心。与此同时,另一个关于海岛少年的成长故事却悄然成熟了。它最终变成了长篇小说《野云船》。我在青岛生活了20多年,这首先是一部向青岛、向大海致谢兼致敬的作品。但除此之外,似乎鲜有人注意到书中另有怀抱,比如为什么会穿插明代抗倭名将沈有容的传奇。其实我是有意在这里开了一扇门,想要让海上抗倭名将的声声战鼓由此激荡,以为后世继起的东北抗日少年一壮声威。

《野云船》于2019年初出版后,啸河兄弟便成了我的心心念念。又断断续续地构思了三年,到2022年3月,我觉得胸有成竹了,才开始动笔。当年10月,初稿写出大半后,我接到鲁迅文学院的入学通知,成了鲁院第四十二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的一员。接下来的两个月里,除了聆听文坛名家的讲座,就是与老师、同学们讨论交流,啸河兄弟只好暂且退藏于密。但记得几乎每次围炉夜谈,我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提及萧红,有好几位同学就是被我鼓动得开始阅读萧红、爱上萧红的。而我也就着鲁院宿舍的孤灯窄床,把多年的旧相识《生死场》又重读了一遍。

“乱坟岗子上活人为死人掘着坑子了坟场是死的城郭,没有花香,没有虫鸣,即使有花,即使有虫,那都是唱奏着别离歌,陪伴着说不尽的死者永久的寂寞。”从天才的萧红身上,我蓦然发现粗粝也是一种美,而我所勾勒、涂抹的一切似乎过于诗意了。这令我悚然,进而沮丧—诗意是我的文学世界的基石,这回却要让渡于铁血了。应该说,这是我从事写作以来遇到的最大挑战。

告别鲁院后,我决心暂且挥别诗意,转而把自己浸到呼兰河的怒波里。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番挣扎,我笔下终于如愿有了狞厉。

2023年2月,全稿写成了。投入了这么多,初稿按说应该是不错的。然而,我通读过后却发现这初稿竟然那么糟糕!这真令人痛苦,可我知道没别的办法,唯有好好修改,细细打磨。

小说中的狮心少年,从生我的呼兰河畔走来,经哈尔滨、沈阳、北京、青岛,一路走到了我的祖籍地沂蒙山。啸河、唤河、听河兄妹仨,和河神罗先生、大娄子卢三顺等人物,都是我虚构的;而大名鼎鼎的萧红、萧军、金剑啸,和没什么名气的东北青年许文彬、苏联记者哈马丹,却都是实有其人。

书中还写到,啸河兄弟的老家在临沂的夏蔚镇。这里曾是中共中央山东分局的驻地。我到这里采风时,亲眼看到了日寇用我同胞的腿骨制成的一个人骨烟斗。那之后我去踏访了齐长城穆陵关、仙姑顶战斗遗址,还去长春参观了东北沦陷史陈列馆。那些令我的心魂震颤的一个个瞬间,都已融入呼兰河的怒波,变成了小说中无声的呐喊。

闻弦歌而知雅意,但愿读者朋友们在掩卷之时都会心同此理:承平日久的中国人还是要时时警惕外侮,切不可忘记那十四年的血色抗战岁月!

最后,对书名的来历做个交代:“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这是唐代大诗人王昌龄的《从军行》。长城内外的静美,是将士们的牺牲换来的。愿你我都既能坐享这人间静美,也能在必要时奋袂而起,加入那无畏将士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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