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二姨打来电话,问我能不能把诗写得通俗些,还举出若干实例,可见她读了不少我写的诗。二姨问,那些句子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她哪些地方没读懂,为什么读不懂,同时也提出建议,希望我写什么、怎么写。末了又颇为无奈:唉,你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吧,反正你也不会听我的。我一听乐了。二姨虽读不懂我的诗,却很是懂我,她知道我任性,不爱听取他人意见。
家中亲友只有我一个人写诗。不过,写诗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倒也没引来诧异,只是被当作一个自然而然的生活现象,既然我写了,他们就去读,重视,但又不怎么欣赏,我继续写,他们就继续读,继续重视,继续不欣赏。长期以来,我和我的家人已经习惯了这个模式,生活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只有在极其特殊的时刻,我才会思考:写诗对我来说,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思考这个问题我必定会想起写诗中断的十年。我最初写诗是在大学时期,一度狂热,毕业之后没两年我就停了下来,一停就是十年。我的二十四岁到三十四岁,最黄金的十年。如果我尚且算作一个诗人,那么对这个诗人来说,在她最黄金的十年时间却没有写诗,这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可能失去了写出真正的代表作的机会。
意味着她并没有那么热爱诗歌。
意味着她完全可以继续不写。
意味着……
答案有很多,或许每一个都对。
又或许每一个都不对。
那些年,因为没有分行文字的记录,没有一首首小诗作凭依,整个人陷在具体又空茫的生活日常里,每天浑浑噩噩,不知所起也不知所终,脑子里只是留下一些景物的轮廓、食物的味道、大街上车水马龙、山林里四季轮转、南辕北辙、亲朋聚散。而重新提笔的那个下午是心潮翻涌的,如同昔日恋人重逢,发现彼此仍然爱着,甚至爱意更浓。
那一刻我才明白,写诗,并非生活的必需,拥有它却能够更为幸福。源于自我表达,将看到的、读到的、听到的、想到的,但凡有所触动的丝丝缕缕纳入分行文字,其间的发呆、走神、思索、顿悟也无一不可参与其中。这是多么有趣的事情。我想写就写,不想写就不写,无论白昼黑夜,不管身居何地,后来我逐渐发现,恰恰是生活中那些极其细微的事物,在极为短暂的某个瞬间,将我打动,令我感受到自然之力的神奇,令我的世界越发广阔恢宏,在自我挖掘的过程中不断地自我获得、自我成长。这当然是幸福的。于是我继续写,一直写到了今天,就这样又过去了十年。
实际上这十年期间,我的人生遭遇了重大变化,经历了许多完全出乎我意料的事件,加上我并不算刚强的心脏和容易陷入悲观的思维习惯,一路走过来,可谓艰难险阻,所幸的是,因为有诗歌的陪伴,我仍然感觉到了幸福——一种踏实的、有所凭依的,可与空茫浑噩相抗衡的强烈的幸福感。因此,现在的我不得不说,写诗,作为一种幸福,它的温度,它的安慰,它透出的光以及它赋予的力量,在我的人生旅途中是多么重要,它是生活的一部分,是我的一部分,不可或缺的那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