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与表姐夜宿东安湖
车子经过龙泉驿新地标
巨大且萌的熊猫宝宝
来不及赏析
只在眼底留滞一抹梦幻光影
同样,月亮下的东安湖也看不仔细
大块大块的水域
挨冻的绿植散落楼亭
我们像小时候那样
分享一只橘子,必须数清楚它的瓣数
你边吃边叹
颅顶头发几乎全白了
我沉默着点头,亦如此
从小我们就相像
样貌、爱好、脾气秉性
而今需要说人到中年
需要说,人生变化趋于无穷大
我们始终熟知彼此:
一份殊荣,共享着
偏执又俏皮的家族基因
至于长大这件事
无非是,两个小姑娘抻直一根光线
随机穿起身边的珠子
独库公路
1978年,妈妈在独山子
工作两年后调去库车
当时穿越天山的独库公路尚未建成
运输车绕道吐鲁番
跑了一千多公里
从地图上看,南疆离四川更近些
未婚夫从成都出发
火车摇晃了六天五夜
之前他眼部重伤
几乎危及生命
妈妈听从姐妹们的劝诫
不离不弃,昼思夜想
一双忧郁的大眼睛
1983年,我两岁,独库公路通车
那个睫毛弯弯
差点儿成一只眼的男人
成了我的父亲
岁月大河时常转头低诉,这
便是坚贞之爱情
然而我并没有参照他们
复制出属于我的幸福
尽管我也选择了崎岖的眼前路
只身踏入只需注入勇气
便可不断迎接失败的旅途
忘却的蜜
回川后持续了很多年
每到冬天,妈妈就会收到
新疆寄来的特产
那时候她意气风发
头发烫着波浪卷
独自去邮局抱回沉甸甸的包裹
棉布的封面,墨汁像没干透
慢腾腾地写着
一个无比遥远的地名
那时候我上幼儿园
头戴绒布六角帽
几颗葡萄干摊在掌心
逢人就问
我是不是新疆姑娘
2023未完成
从一座岛到另一座岛
与其说抵达,更像是逃跑
岛作为解救者
同时也渴望被解救
正如沙子渴望堆成城堡
城堡又渴望垮掉
大海空无一物
情侣吵嘴手仍然牵着手
某个不经意瞬间
他们一齐望向大海,皱起眉头
码头见证上万艘游轮
游轮承载上万种起伏
热带雨林循环往复
只有疾风留下诗句与病历
只有孩子在哭,战栗的小人儿
渴望着另一座星球
大海知晓一切
仍耐心观看人类表演
哲学、数学、牛顿经典力学
以及情话谎话玩笑话
青年时代是自由而疏朗的盛放
无数微观而伟大的矿藏——
下午三点,阳光恰好透过岩缝
修补那些远古壁画
九月临近,挂钟的摆动
又将有怎样的不同
而我要继续努力,去平息
那片激荡胸腔的大海洋
2017
我们坐船去了岛上
脚边爬满锹形虫
你抱住院子里的狗
像分别多年的老朋友
人们捡珊瑚
释放那些卡在缝隙里的风暴
我照样子弓下腰
结果弄丢了银手镯
那年太阳很晒
三十六岁的我和六岁的你
是一对难兄难弟
我们呆立海边,无心交谈
仿佛在等某个人
我们果真从暮春等到了初秋的黄昏
最后什么都不见了
你叹了口气,牵起我
世界缩成一只迷途的贝
毒蘑菇
三十多年前,我发现了它
在一块腐朽的松木旁
硕大艳丽的伞朵
颤抖着
舅舅迅速将我抱离
我甚至没看清它的样子
也因此拒绝相信
它是有毒的
那天晚上我无法入睡
任由自己
坠入那模糊又摄人心魄的场景
接近它,抚摸它,安慰它
任由心脏狂跳
眼泪将耳朵灌满一一
面对美艳之物
一个尚未涉世的小女孩
唯有哭泣
我是如何变老的
它们说,我根本不够老
这样写很冒险
等我真正老了那一天
又该怎么办
它们还说,老了也别写
关于生命关于星光
早已经穷尽了
还谈什么相逢,什么爱情
它们是住在我脑袋里的小僧侣
每天喋喋不休
不管我想什么写什么
都要跳出来示威、反对
以前我讨厌这一切
现在我笑嘻嘻的,欣赏它们
在炎热的夏日织毛衣
将一件芝麻小事翻来覆去
写给九月
如果说不舍,必定
出于某种私心
说大江东去
又多半郁结着未了情
若一言不发,只是站在江边
任凭九月与傍晚各自沉落
这情形更叫人沮丧
哪怕说一堆废话,絮絮叨叨
也好过沉默
九月就是纠结
它代表一种最大最危险的
不确定
同时又是这场不确定中
最坚定不移的飞行
第一次飞,毫无经验
硬生生把人拽上天
由此推断九月等同于狂飙
又错了,但不用管错在哪里
毕竟
江边离愁念天地之悠悠
那么大又那么不确定
我只能张开双臂,抖落所有
像一个只需要拥抱的玩具
世界某个角落
孩子说,很快就写作业
一笔一画地写
很快就是不用等
唱首歌而己
可歌儿唱起来就会没完没了
它可以游荡到任何地方
树上晃荡着木瓜
或者杨桃
树下淌着蚁群
高举死蚯蚓、死蜻蜒
少年如鲸掠过
急于大海捞针,急于
背熟一首古诗捉一只螺
或者,写一首歌
很快就能唱完的歌
只有天真的孩子才能那么快
很快就是永远都在
永远都在世界某个角落
风吹日晒,额头越来越热
冰川内部泛起层层微波
无名之夜
万吨轮名日泰古号
启航时己近凌晨
我们凭栏观望,吹着
迟到了两个钟头的海风
先前的焦急等待
以及再早些的浪漫幻想
一点点震碎,涣散
只剩空荡荡的胸腔与麻木视野
也不过如此,关于坐船过海
有朋友曾引以为傲
却绝不肯透露一星半点儿
也就是这个人
专程送来绒面小盒,很精致
那晚我还没走进家门
就迫不及待地掀开盖子
小灯亮起
一枚纤细的蝴蝶尸体
盲盒
朋友抓起一把沙子
告诉我,他手握鸟群与流星
在它们之间
还有山峦江湖草木
生离死别
但是一
他小心捻出一颗
至于它是谁
又根本说不清楚
在商业上,这个理论
创造了奇迹
为了得到某款心仪的玩偶
女孩们总是不惜重金
买下一整套盲盒
色盲
他没法从绿色中分辨出蓝色
对于郁金香的金,紫罗兰的紫
他也只能漠不关心
植物们属于风
是设在书架上的旋涡
替代座右铭
但他认为是“座左铭”
他那样对同桌说
那样在书信中写
也反复犯下其他的错
后来他去了新加坡
有一天黄昏走在回家路上
城市楼宇林立
突然射出玫红色的光
他心潮澎湃地观望
却一脸平静,早在少年时期
他就下定决心
相信自己看到的
不争辩,也不分享
雪夜
窗外,雪很安静
像皮肤白皙、慈祥的装饰物
他站在酒柜边
挑选最为陈旧的一瓶
他要同阔别多年的故友
边喝边等
迟迟未到的另一位——
那人独自走在雪地里
或许走累了,就坐在树下休息
或许忘记了,是刚喝完酒
还是去往喝酒途中
又或许每逢路口
那人都辨不清方向
只好任凭直觉,随风飘荡
当年他俩就是这样等的
一杯杯痛饮
一遍遍看向窗外
雪野万里友人无踪迹
试想一下
如果雪是一种循环
死亡为无休止的行走所替代
如此相似的夜里
说不定,某个不经意时刻
他们己得以重聚
纪念品
我们越过田野,只为
捕捉黑蜻蜒
黑蜻蜒透明的翅膀
悬挂诱人的光晕
由于逃逸路线过于繁复
它渴望变成地下铁
地下的,坚硬的,直来直去
世上真有黑蜻蜒?
真相尚未弄清,还悬在半空
我们只好越蹦越高
像一群蚱蜢
沾惹了植物的粗野劲
又必须保持沉默
只有黑色喋喋不休
诉说,诉说
甚至要展开营救
在我们陷入精神荒原的时刻
瓦屋山
冬季索道照常运转
在物理摩擦
与游人如织的嘈杂中
保持淑女
躯体先于灵魂凌空
掠过积雪、铁杉、黑鹳
当进入山的飞行模式
爬升是一种陌生的惯性使然
友人与我并肩而坐
跟随索道在云雾间跌宕
天地茫茫
他再也想不起
二十年前杂志上的瓦屋山了
其间包裹着他曾经的样子
也一并消逝
野鹤
冬天的云挂在缺水的房项
不肯变成雨
大鸟忽闪在眼前
一座缓慢融化的雪国
曾经我只看见
飞行的翅膀
实际上,我所有的渴望
山谷、旷野、极地
都被它黑色的长喙雕琢过
大鸟是飞不累的
逗留湖畔只因为口渴
湿漉漉的身后
湖水的夕阳碎成了琥珀
看!溻湖
湖边很多石头
它们裸露的部分,说不清
埋在沙子底下有多深
有些白莹莹
己初具玉的特征
再等个五千年
就会晶莹剔透非常好看
说完,你大步向前
夕照的湖面在你身后波光频闪
轻飘飘的,五千年
无非一个人的一闪念
一块石头做一场梦的时间
黑天鹅
夜晚,胡豆醒来
我们去地里追寻胡豆
像追寻萤火虫
那种光,轻盈,爱躲藏
厌倦了普照万物的太阳
我们喜欢胡豆
它的光一丁点儿
看得眼睛比月亮还朦胧
我们变成夜莺
吃一整夜的豆子
天亮后变成黑色的另一种:
会飞翔,蕴含光
不打算将什么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