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美我所知不多
对于美,我承认了解不多,
只是天然地觉得它高于生存。
但是对生存我又能了解多少呢?
生存是一项复杂的工作,
我不得不在上头投入极大心力,
我必须学习如何不为人知地穿过树林,
一边悲叹落叶陷入阳光之中,
一边躲避,以免它们刺进我的身体。
在秋天学习冬天的语言从而
保证自己能够接受生活的偶然性。
所谓生活就是生存中出现的一点点美,
时而固定时而消失,我必须学会
抓住那转瞬即逝的可能。
我必须在陌生的环境中待上很久,
以缓解当地人对我的不信任,
更重要的是树立必要的
对于美的信仰才能从容面对死亡。
真是荒谬啊,我必须借助对立的那一面
才能领会事物的这一面,
而我是如此相信美才是生存的目的。
所有树林都是寂静的
所有树林都是寂静的,
但都不能与水杉树林的寂静相比。
在可推断应该被记录的年代,
寂静与树林之间已有明确的关系,
基本上一种树林对应一种寂静,
即使历史重新构建,
生物重新进化它们依然如此。
这是今天我们回到曾台后,
在被废弃的林中墓地研究所得。
不同生物和形态之间相互依存之必然,
如同我们为大地上
死去的人选择对应的星辰,
也如同我们选择在墓地栽种水杉,
经过许多年的和睦相处,
水杉蓬勃生长而墓地越来越矮,
我们由此获得越来越广阔的寂静。
毕生热爱的流水
从捕食者的觊觎中受益,只是一种生存技巧,
它会逐渐演化成普遍的生长方式,
遗忘之于记忆也是如此。
这并非文字可以记录并永远留存的。
五十岁过后,迟钝开始捕食想象力,我开始
变得固执,只相信某一种恒定的秩序,
以往总是将流水当作毕生热爱的事物
现在将一切过去的重新聚拢,至于还有些
什么
值得用善意和道德去换取己不在考虑之
中。
所谓选择也不过是顺应天意,我看得见衰
老,
看得见心脏在缓慢开合中的隐隐作痛,
我似乎还看得见有人贴着耳朵传话,他说
也许死亡本就应该找感到疲倦、想要休息
的人。
葬礼之后
你说善良的人会走得更远,
我承认这是上天的安排。
我看见一个老人消失在树林里,
仿佛是为了证明你的观点
那个老人再也没有出现,他已经
向看到他的人交出所有剩下的时间。
我在厨房里装模作样地劳动,
将草把子塞进灶膛以使火苗更大,
红薯表皮已经烤煳散发出香气。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那些晚到的人
都在朝我拼命喊:火太大了,根本就没有
神!
善良的人只有在独处时才会研究动力学。
给予足够的动能,力就会发生改变,
能量随时转换,那个走得很远的老人
他将时间交出以使树林更茂密,
而我在焚烧一切以使悲伤更加纯净。
移动
在过于笔直的道路上跑得太久,
会让你觉得根本就没有移动。
这些天,我总在深夜看见的那颗星星
或许是因为抬头望向天空的时间
正好符合了它的轨迹,
所以反过来说,是那颗星星
在引导我于此时此刻凝望。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对于死亡的感慨
正好与身体的衰老程度成正比。
你以为是道路在带你跑向远处,
其实你不曾到达的
根本就没有道路。
有一次我误将晚霞当作朝霞,
后来发现这样也没有什么大错。
那些疲于奔命的人们在睡梦中更为辛苦,
我想活得与你们不一样,
我想活得与你们设想的那样不一样,
这是我唯一能够效劳的地方。
风的声音
我一直在听风的声音,
那些走在前面的人应该已经到达山顶,
除非死亡,没有谁能让他们停留。
他们还会继续,走到
比山顶更高的地方。
风的声音像枯叶上的经文,
像一个被夜晚染黑的白衣人。
如果把风的声音去除,
就到了所有人入睡的时候,
今天是礼拜天,
竟然没有人像星辰一般从不
需要睡眠而永远注视人间。
(选自《诗歌月刊》2024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