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红鬃马(组诗)

2024-09-20 00:00:00吉尔
诗选刊 2024年9期

老者

在北山,我见过沧桑的石头

像一位老者,风霜布满了他的一生

我反复看着,我们怎么会如此熟悉

朝向风的一面

为什么我在他身上感到了理解

伟大的懂得

那样清晰,被一种熟知的气息包围

尽管他和山体连在一起

我依然相信,他在夜晚走动

尽管他来自1.4亿年前的白垩纪

我依然相信,我们有着

某种联系

未完成的诗

这是一首未完成的诗

她写到,在余震的心悸中

忽然平静,晃动的房子

不知道地球会在哪里被扯开口子

写到幸存,他们爱着

“我想穿过大雪去看你”

写到,慈悲的夜空,睡在肩上的孩子

大地还在震颤,像疼痛的产妇

那时她相信誓言,他是她最亲的人

她还没来得及穿过风雪去看他,还没来得及

写完一首诗,极端天气就来了

他们把自己留在了风雪中

像斯基泰人,把一生刻进了岩画

可可沙冶炼遗址

在可可沙冶炼遗址

我捧着一节陶风管哭了起来

内心空茫,却说不出理由

在65000平方米的冶炼遗址上

黑色的炼渣铺满山坡,像散落的骨头

废弃的炼炉,一尊挨着一尊

这浩大的场景被时间推动着

发出火焰的声音

史书上说,这一带汉唐时昼夜明火

冶炼的铜铁足够西域三十六个城邦国使用

我触摸着炼炉烧红的内壁

那些熄灭的火,冶炼着长风

又一次照亮了山谷

冰块

这巨大的冰块就要消失了

我想起了马尔克斯

“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那时,《百年孤独》刚刚开始

马尔克斯的钢笔吸足了墨水

巨大的冰块就要消失了

冰封的芦苇像是要得到解救

还没有一只天鹅飞来,我从冰上走过

冰面覆着刚刚融化的水

透过漏风的靴子,我知道

巨大的冰块就要消失了,像马孔多小镇的冰

它们将重新获得水的品行,而懂得流年

一部旷世经典,还未曾问世

给佩索阿的信

我知道,我们会离开

这不是我们的世界,穿过银河

我们就会回到故乡

佩索阿说“我开始明白我自己。我不存在”

是的,这虚构的宇宙

我们多了人类的生离死别

要命的爱情和孤独

亲爱的佩索阿,他已经去了那里

他的思想早己大过了宇宙

但他留恋葡萄的酸甜,偶尔潜回园中

听生灵合奏,“它们也要去往那里”

白鸽飞过屋梁,像银棒敲击天空

当夜幕降临,金色的灵魂在河边跳舞

我们学会了遗忘

德水

这是一块没有人的冰地

四周环绕着芦苇,没有人知道

此刻一个诗人久久地站在冰上

她想起了什么

这一生她路过多少叫不出名字的河流

浪涛翻涌,没有一条河流是相同的

这一生,她多想把自己活成天马行空的人

可尘埃一次次淹过喉咙

她分明感觉到

留在冰上的影子越来越薄

她不知道影子会不会如履薄冰

却忽然想起,留在钱塘江边的影子

留在洞庭湖的影子,留在额尔齐斯河的影子

却从未把影子留在德水

暴风将至

大风到来之前,我们用水泥压好

废弃的铁架,对于一场不寻常的暴风

我和婆婆说起时,她回忆起一场十二级的

大风

把镇子刮成一片混沌,那时她刚好是我的

年龄

收起院子里所有可能刮起的物品时

她开始担心落地窗能否承受风力

我盘起悬在屋檐的电线,看天气预报中

风进入的方向,孩子在担心

悬挂在路两边的灯笼

“暴风幸好是这个时间来

如果在榆钱抽芽时,正是坐果子和

庄稼露土时……”婆婆说到农事时

我想起,那年庄稼种了三遍,学校里放假

让我们回家帮着补种

(选自《诗刊》2024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