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所见（组诗）

若尕草原

她们有自己的名字，银莲花，老鹳草

毛茛，野豌豆花，地八角，马先蒿

她们就那样恣意宿泊在高原上

时间在宁谧中流逝，她们需要高处的孤独

与荒寂的空间，重建一座思想的凉亭

我郑重地，走在开满野花的高原上

每踩着她们柔软的脖颈，心里就一阵惊悸

藏牦牛像墨滴散落野际，鹰隼在头顶

拉开一个弧线，雪山裹着金色的蜜

蓝空浩瀚——

牧羊人的帐篷拽紧防风绳，高原颤抖

我看见雪山静默，如苦思冥想的尼采

感受到他意志的呼唤：“要真正体验生命，

你必须站在生命之上。”我静立高原

脚下野花匍匐，天地间一片安宁

在川西的夜空下

触手可摘的白云己隐去

宝蓝色的天空，被夜幕代替

西南一角，一粒金星旋动着光芒

从白雏菊花径的这头，走向另一头

然后循着弯曲的花径来回踱步

微信上一位诗人欲谈穆旦

我告诉他，这样的夜晚只适合发呆

此刻，夜色纯洁而宁静

在川西的夜空下，我孤独，并深陷孤独

我偷采了一朵洁白的雏菊

献给仅存良知的失败者

我躺在白雏菊丛中聆听，星星，月亮

和夜晚正在发生的事情

黄昏速记

彤云在天幕围困一小块冰蓝

一棵老乌桕树间，珠颈斑鸠发出

野蛮而刚勇的咕咕啼叫

声音的旗帜引导我，走向那火光

如果我们是石头，或者火焰

哑默。或者疯狂，沙漏与时钟

同时呈现一个黄昏的逝变与疾奔

暮霭推移着世界的虚幻性

眼前的黄昏，不同于以往或者未来的

任何一个，天边的风滚草

自由放纵地燃烧

我萎靡的精神，在火光中为之一振

牧羊人

一个身穿藏袍的牧羊人，在248国道上

骑着马，缓慢前行。雨水瓢泼而至

他一点儿都不慌张，身披黑色毛毡雨披

他可能叫卡布、边巴，或者索朗多吉

他放牧着牛羊，也看守着纯洁的天空和大地

而另一边，金色的阳光彻照林原

一群牛羊在缓坡上吃草，延绵的高山草原

延伸至镀金的晚霞。生命如草原

随风青绿，或金黄

一切之所见，即将成为昨天

藏族姑娘围着篝火，在黄龙溪的星空下跳舞

我在一眼温泉边，独自夜饮

想象死亡的纯洁，与牧羊人明亮的双眼

途中所见

黄昏途经江油和平武，沿着一条

不知名的溪流的边缘，导航反复提示

“落石高发区域，请小心驾驶”

侧岸弯曲的山路，如一条断尾蛇

在溪边戛然而止

偶尔可以看到，泥石抬高了河床

截住了一条白亮草绳的去路

从峻岩劈落的泥石流

刀疤一样隐隐可见，行进在峡谷中

我们追着落日

像要从山体的罅隙中，开出一条通道

大地敦厚，无论它经历怎样的损失

它都在默默承受。从破坏走向自我重建

对一切施与和夺取，它都报以深邃的原谅

青蓝九寨沟

松石绿的镜海中，枯树倒伏

与暗生的水藻和苔藓，构建另一种永生

五彩池和五花海

我叫它们蓝绿翡翠和碧玉琉璃

芳草海的碎米荠，正沿着堤岸走向云端

珍珠滩的金露梅和银露梅

拽着一条白狐的尾巴，跳崖而下

接骨木，山梅花，长在高原的腰部

原始森林是怎样一片沸腾的苍老

太古的、寂静的森林气息，漂洗着我们

当暮色渐蓝。一切枯萎的事物

以不为人知的神秘，重焕生机

大地亿万光年的寂坐轮回

凝结成，神睫毛上一滴青蓝的眼泪

（选自《中国校园文学·青年号》2024年

1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