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抄本《齐天大圣七十二势拳谱》的武术史学价值

手抄本《齐天大圣七十二势拳谱》，不分卷，不着撰者，现藏于国家体育总局档案馆内。该谱是20世纪80年代，在全国武术挖整过程中，由当时河南省洛阳地区灵宝县的陈天禄捐献给国家的，“三献”编号“24.河南”，国家捐献“序号128”，档案索引号“G852.19.23”，原件已退回收藏者本人。

该谱封面题写“齐天大圣七十二势拳谱”，落款“清同治元年”。扉页题署“同治元年瓜月上浣置”，下有一方“陈氏”红色印章，其构图布局的艺术效果非常醒目，应是捐献者本人私章。题署左有两竖行硬笔落款“河南省灵宝县陈天禄弄退回原稿”。谱页虽有缺失，但不影响对文本构架的整体把控。谱文共由四个部分组成，一是拳理六论，二是齐天大圣七十二势名目与拳势图例，三是杨家枪法与岳家枪法，四是筒子页残篇。

《齐天大圣七十二势拳谱》所载内容，实为清代中期，河南洛阳闫圣道（亦写作阎士道）所创“七十二小字拳”遗技。以往学界对苌家拳溯源的关键人物张八、禹谐、禹让的考证较为详尽，但对闫圣道所传武艺的研究，尚有缺憾。作为谱中的拳理拳论，本应由“六论”组成，每论各有所称，内容为多寡不一的七言律诗，每句律诗随附注释。“第一论”内容散佚，开篇仅见“第二论”最后两句“霹雳交加真火动，一贯串连似铜钟”及注释，其后“身法弟（第）三论”“气法第四论”“五行配合五行论”“八卦第六论”等内容完整。“六论”之前是否还有其它相关内容，暂无从考知。

以往学界认为“三尖、六合”理论，最早见于苌乃周的文献之中，而苌氏拳论则是“均发前人所未发”，其实不然。通过“六论”不难看出，由“歌诀”与“释义”两部分的构成形式，完全符合古人论释的文本体例，反观苌氏拳论，则更像是对相关理论的阐解注释。并且，苌氏拳论的各个方面，几乎都能从“六论”中找到原始依存。例如，大量付诸苌乃周拳势运用之中的“三尖”理论，仅仅是“六论”的一个组成部分，与“三节”的释义基本一致。由于“尖”与“节”在发音上相近，极易发生“音同字讹”的现象。正因如此，从“三尖”到“三节”理论的进化，似乎隐含着一条不为人知的递进脉络。并且“三尖”最初来源于枪法的理论总结，这就不得不让人联想到“脱枪为拳”灵感迸发的基因所在。由此审视武术理论的经典之作《九要论》，自公诸于世以来，备受武之君子和学者专家的关注。然究其本源，则不知始作于何人何时，亦不知来源于何门何派。虽心（形）意拳视之为己出，而又不敢独专；太极拳珍之为秘本，而又不敢掠其美；少林心意把增益有加，而又无法说服于众。学界虽为溯源孜孜以求，但囿于先入为主的思维惯性，并未真正梳理出“六论”与“九要论”的承序关系，其结果总是在遗憾中铩羽而归。而“六论”的出现，对研究太极拳、心意六合拳、苌家拳理论形成的发展演变，提供了一个新的突破口，有待于学人进一步深入探讨。

“六论”之后，是一篇提纲挈领的“秘诀”，原文出自《吴越春秋·勾践阴谋外传》，讲的是一位越国女子论剑的故事。

【秘诀】

内实精神，外下安佚。见之为好妇，夺之似猛虎。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捷若腾兔，追形还影，纵横往来，固不交瞬。

“以剑论拳”落实在武术实践的指导过程中，在武艺成拳史上并不算是个例。有当代所谓四明内家拳者，自诩“鹅头颈拳”即是“脱剑为拳”的实体武术遗存，至于真伪有待于学界进一步考证。不过，剑技讲究的顺人丝滑与“引进落空”“舍己从人”的思想，两者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对于研究“柔化养气”的武术本源，到底是出自道家修真吐纳的嫁接，还是源于儒人格物致知的类比想象，提供了不可多得的文本依据。

“齐天大圣七十二势名目”与“拳势图例”，是该谱的核心内容。原文为五言格律，有句读，通篇无不透露出一种宗教仪轨的神秘感。“势名”之所以称“齐天大圣”，据谱载，皆因此拳出自“花果山朝阳观”。不管创拳者是假托附会，还是子虚乌有的天马行空，作为拳祖偶像的孙悟空，俨然已被习拳者成功地进行了图腾移植。

【齐天大圣七十二势名目】

知点伯花光，合右弥贺手，佛掌腾平章。一动而千势，腹内只进身，天宫转地里，入阳起落阴，未出而千变，万物巳（应为己字）心能，望南一柱香，扶地一盃酒，坐谈而世力，出马一枝花，乳上东风勇千万。

谱中“势名”一字一势，与“拳势图例”相对应，共计图例72幅。每页四字四图，其中蓄发留髻者15幅，头顶盘辫者1幅，包头巾者1幅，无发光头者55幅，皆为裸背笼裤皂靴的装束。若说裸背光头是为了简约的画风，那么由留髻的明人形象到清人的盘辫造型，其背后隐喻的个中原委，反倒给人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

“势名”之后为“杨家枪法”与“岳家枪法”，枪论总体不脱“八母”“六合”之说。虽然“说则同，而用则异，即所传之论，亦互有差讹”，但为表明“杨家枪法”的正宗传承，谱未明言“女郎枪盖头”，以应“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出自南宋杨妙真之手的旧故。

篇未是筒子页残篇，篇名不详，前有缺页。

“其巧□者有，□或用□□，推可令□□□于□□□□□，能伤筋痛骨，倾身仆地有焉，彼曰：不济事。此曰：软手拳。竟是身如常山之蛇行，手若彼空之飞鸟，呼吸夺人，空拳力，虚则忽而实，实则突焉虚，起伏内有开合，开合中寓起伏，护己即是打人，闪拳妙成，盖势远交，寸力左右皆宜，揣摩精熟，如四两能拨千斤，可以口授，而不可以笔馨，可以意会，而不可以言传也。”

残篇内容所阐述的“柔化、呼吸、虚实、起伏、开合”，终将寓于“护己即是打人”的攻势防御理论之中。“倾身仆地”的“软手拳”与“应手即仆”的“内家拳”，在跨越时空的交集中，总是给人一种不谋而合的默契。“远交寸力”对应着“长拳短打”，在“揣摩精熟”的理论指导下，最终依托“闪拳妙成”和“四两拨千斤”的技战术运用，以期将拳法的技击性发挥到极致。“可以口授，而不可以笔馨，可以意会，而不可以言传也。”与内家拳王征南所言，“余以终身之习，往往犹费之忆，子一何简捷若是乎？虽然，学子自此不精矣！”如出一辙。古人一语，道出武艺传承的艰辛，同时也警示当代武学研究者，只有做到知行合一，方可洞悉武艺的真谛。

（作者为山东临沂市第十七中学体育组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