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写城市形象:可供性视角下网红城市的时空想象构建

2024-09-15 00:00:00郑雪婧
新闻世界 2024年9期

【摘 要】社交媒体作为书写集体记忆的数字化留存工具,整合了不断翻新的碎片化文字和影像,创造了共享旅游情境的场景。网红城市作为社交媒体平台推动下的产物,不断被平台用户重写与构建出新的城市形象。本文立足于可供性视角,通过文本分析与深度访谈相结合的研究方法,考察网红城市的时空想象是如何被不同主题重写与构建的。

【关键词】城市形象;可供性;社交媒体;时空想象

在抖音、微博、小红书等诸多社交媒体的助推下,有关旅游地的打卡照片、笔记、攻略等成为极具流量的传播内容。同一个城市的文旅传播内容往往会构建出一个新的流量地图,从而实现线上与线下互相引流,共同打造出一个网红城市。虽然,网红城市常有“货不对板”之嫌,但社交媒体用户依然乐此不疲,仍因媒体平台描绘的想象图景而奔赴实践。

唐·米切尔认为,文化景观是人们长期权力斗争中的话语表达,而空间意义也是一个被塑造、重塑及争辩的社会过程,不同的人会对空间形成不同的诠释[1]。为研究被社交媒体重塑的城市时空想象,本文以网红城市的典型代表重庆为切入点,尝试提出并解决以下问题:社交媒体的传播场域中,个体对网红城市的旅游意愿是如何嵌入不同主体的话语空间被传播的?创作者与观看者的传播行为又如何在生成、消解和重构网红城市的过程中构建新的时空想象?社交媒体中文旅内容的参与个体如何对网红城市生成情感共鸣?情感共鸣又如何破圈成为集体记忆?本文尝试在可供性视角下以重庆为例考察网红城市的形象构建,同时对30位社交媒体使用者进行深度访谈,以此解读网红城市在社交媒体平台是如何被重塑时空想象的。

一、媒介的可供性

(一)可供性理论

可供性(affordance)最早是由美国著名生态心理学家吉布森提出的一个心理学概念,关涉到心理学中的知觉、认知、行为等心理活动规律。吉布森将可供性概念界定为生物(或者称作有机体)与环境之间的协调性。随着研究的不断发展,后来这一概念被部分学者引入了设计学、社会学、传播学等诸多领域[2]。

2017 年,学者潘忠党将“媒介可供性”的概念引入了国内新闻传播学界,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新媒体可供性的理论框架。该框架包括生产可供性、社交可供性、移动可供性三个层面的可供性要素,每个层面均可具体化为若干种可供力。生产可供性包含可编辑、可审阅、可复制、可伸缩、可关联;社交可供性包含可致意、可传情、可协调、可连接;移动可供性包含可携带、可获取、可定位、可兼容[3]。在媒介可供性的理论视域下分析网红城市的城市形象与时空想象的建构,能够为社交媒体的供给侧改革和文旅产业的融合发展提供新思路,也能完善可供性理论在实践领域的应用。

(二)研究方法

本文采用文本分析与深度访谈相结合的研究方法,从社交媒体用户对文旅交流实践的媒介社交生态中进行文本的质化研究。此外,研究者还采取了“滚雪球”方式追踪访谈了30位小红书文旅消费社区的用户。这些访谈对象包含不同性别,均具有一年以上的小红书旅游笔记、攻略、Vlog观看经验,且涵盖不同的职业和教育背景[4]。在访谈过程中,研究者通过不断深入提问,引导访谈对象从多种角度呈现对网红城市打卡旅游的观看经历和亲身体验,最终将访谈话语结合小红书文旅领域热门传播文本共同展开分析。

二、生产赋能:形塑时间透视的想象

(一)编辑审阅:“PGC+UGC+AIGC”的协同生产

媒体平台化与平台媒体化的进一步深化,将发布内容的特权从专业内容生产者手中转移为全体平台用户,即通过充分调动普通用户的能动性与创造性为其创造了巨大的行动可能性[5]。社交平台的传播技术下沉,使得平台用户的文旅内容发布不限时间与地点,也不拘泥于人物与风景。具体而言,微博、小红书等平台的信息可供性通过赋权下沉至普通用户,使个体能够拥有自主发表、编辑、转发、复制、伸缩、内化观点的权力。而网红城市的官方账号除了PGC产出与UGC互动,同时鼓励参与者调动自己的情感与记忆,孵化了一种自我呈现自由的、个性化的传播生态,实现官方与民间的记忆场良性融合。重庆的官方账号就非常擅于利用互联网热门内容与民间记忆场互动,@重庆轨道交通就“开往春天的地铁”的微电影文案与电影观众、粉丝等互动,并且翻牌旅客发布的相关实时照片,真实、有效的互动话语空间成功掀起了外地旅客与本地人的“地铁穿花”景观打卡热情。最终,“开往春天的地铁”突破了“春天”这个季节的时限,实现了声量破圈。

诸如此类的能动性赋权打破了传统城市形象在旅游业中个体参与的固定时态,网红城市的美食、景观、热门打卡地等在互联网上拥有了可延展性的时间,无论早晚还是春夏秋冬,受众可以选择相宜的时间去寻找对应的发布内容,任何地域的形象都能够被自由地加工重写,网红城市因此被构建起透视时间的想象图景。

第四代ChatGPT打破了人们对于智能AI的认知,也使得AIGC迎来了新一轮变革。AIGC的图像、音频、文本间的跨模态生成正在逐步加入传播生态环境。在文旅领域,我国首批通过社交媒体爆红的网红城市之一——重庆,也拥有“赛博重庆”的美称。由于重庆拥有高低错落的地形起伏,建筑物外部多用蓝光玻璃,所以在夜晚灯光的映射下十分具有科幻美感,“赛博重庆”之名由此而来。

2024年1月,重庆在YouTube海外城市传播力指数排名第一,同时在Twitter、Instagram等国外社交媒体上也频频出圈,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即是“8D城市”的美名远扬。而外国的内容生产者们往往慕名而来,亲眼见证重庆符合“赛博朋克”审美的错落有致的建筑,与其机械与霓虹共存的灯景。他们在各平台的内容输出与重庆本身的特质相呼应,形成传播上的良性循环。

而重庆的官方、民间互动场趁机与AIGC进行协同生产,通过“AI画重庆”、“重庆洞舰一号”、AI云台摄影、裸眼3D商圈等打造人机共生式传播关系。在文娱方面,重庆与游戏《赛博朋克2077》联动,利用地势与文化的优势共建重庆2077商圈,从亚文化等方面进一步强化“赛博重庆”未来感的社交印象。同时,重庆相关的AI绘画与AI视角的内容也在社交媒体泛滥。虽然AI制作出的作品多有不尊重版权之嫌,但也能看出重庆确实与AI产业深度结合的趋势。除了AIGC产能参与传播链的竞争,重庆更实现了AI与现实景观交互的落地,进一步深化了重庆在社交媒体平台上的赛博形象。

(二)伸缩关联:集体记忆的能动延伸

在社交媒体时代,情感化叙事比理性化叙事更能获得关注和反馈,也更加适合个体的个性化表达。在平台用户分享文旅内容的各种形式中,集体记忆通过个体情感化的叙事,进行了对“错位时空”式的碎片的连接和延伸。

可搜索性与可见性的特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人们对于社交媒体的使用动机与行动。私人叙事因为媒介技术而成为了公共空间话语的一部分,形塑了不同时空的在场者相互交流的记忆场,个体记忆到集体记忆的建构使对网红城市形象的不同书写达成共时性“在场”。在创作者的调度下,不同时间的网红城市时空场景被拼接到同一时间维度,而评论区、转发区成为“他者”二次加工城市形象的话语空间。笔者对30位社交媒体用户进行了深度访谈,只有三位访谈者是被大数据推送感兴趣的文旅内容后才进行进一步的信息检索,其余大多数都提到在确定旅游地后利用小红书搜索相关图文与视频获取信息,并且在旅游后会在朋友圈、小红书、微博等公共空间进行相关反馈与互动书写。这为不同时空的用户同屏交流、拼接与延伸集体记忆、共同参与城市形象的书写提供了可能。

三、媒介互动:嵌套空间、符号的聚合

(一)可携带可互动:消解意识空间距离

社交媒体的可携带性、可定位性,使得集体互动行为脱离现实空间,转向赛博空间的“在场”。消解距离并不仅仅涉及现实与虚拟,还涉及平台用户的意识空间。不同的社交平台连接着不同的社会关系网络,例如朋友圈是强关系连接,新浪微博属于弱关系连接,而小红书、抖音等介于两者之间——话语空间重合度高的强连接之间会互相关注、频繁互动,例如无话不谈的密友、共通话语空间内的同好等。这部分人群通常数量较少,本研究的访谈者的小红书互相关注中,每一位只有三到五位互关属于“熟人社交”。其余的互动则会展开于未曾谋面的陌生人之间。这样的“高质量”关系连接网络导致了一个相对自由的传受环境,用户可以逃离被“过度可见”的朋友圈,只留下精准社交的对象进行互动。

在观察小红书、抖音的网红城市文旅的评论区生态时,可以发现,除了点赞量最高的热门评论,其余的以“艾特”互关好友为大多数,文本内容则多为“我们也可以这样拍”“什么时候一起去”等。被访谈者小徐认为:“在朋友圈有公司同事、有老板老师这样的人,你在评论里多问一句或者自己发个朋友圈求攻略,就会有人来打听你是不是要出去玩啊,是不是最近想休假啊。在小红书就没有这样的困扰。” 社交媒体展现出的视觉文化具有强烈的代入性,而小红书平台本身具有精准社交的“安全感”,观看者不用担忧自己的网络足迹被他人过度追踪。观看者通过“围观”创作者拼接的场景和空间,构建、计划出自身出游的想象,也能够“艾特”好友加入虚拟场景构建。当在网红城市实地旅游时,观看者又转变为创作者,还原想象行为的同时加入自身新的书写,消解想象与实践的双重距离。

(二)可兼容可获取:深化景观、人文符号

将不同场景空间符号化、IP化、标签化进行传播,是打造网红城市的主要方式之一。在访谈之中,当询问访谈对象选择去重庆旅游的原因时,几乎都将重庆的符号化地标或标签化印象作为理由。其中提及最多的即为类似“轻轨穿楼,少年穿心”“重逢的重,庆幸的庆”等热门文案、“赛博重庆”的网红称号、“现实版千与千寻”的亚文化IP景观以及“十八楼打卡地”“《少年的你》拍摄地”等影视明星相关打卡地点。此类网红城市的城市景观、地标与文化符号的嵌套,形成了集体的“情怀”链接,也成为聚合流量的崭新媒介逻辑。

极具地域气息的方言话语和市民形象同样是深化符号的内容之一。以重庆为例,川渝地区人们热情好客、姑娘火辣的市民形象深入人心,重庆司机健谈风趣、驾驶风格彪悍,甚至连被称为“黄色法拉利”的出租车都成为重庆的形象符号之一。而重庆话也因其特有的幽默表达而风靡网络,在短视频平台尤为盛行,许多剪辑App甚至生成了重庆话的AI配音,为重庆话在社交媒体的流通提供了更多的“出镜机会”。这些极具生活气息的人文风俗符号特色鲜明,进一步激发游客兴趣,将重庆这类网红城市多角度定焦为“千景之城”。

四、社交参与:呈现错屏闭环的书写

(一)协调连接:社会临场感的呈现

社会临场感,是美国马里兰大学Short、Williams和Christie三位学者在《通讯社会心理学》(The Social Psychology of Telecommunications)中提出的一个通讯领域的概念,意为在利用媒体进行沟通过程中,一个人被视为“真实的人”的程度及与他人联系的感知程度[6]。在小红书的传播场域中,Vlog占据了文旅内容的“半壁江山”,而大多Vlog的第一人称视角给予了观看者强烈的社会临场感。而评论区、转发区的实时反馈互动为不同观看者提供了表达观点、交换意见的平台,观看者的话语空间内可以延伸出相关内容的多层级文本,从而让个体之间建立起以网红城市打卡旅游为依托的联系。这让受众对网红城市产生进一步想象构建,从而推动观看者转变为实践者。

作为网红城市的重庆在互联网上的形象是多元而立体的,既有美食方面重油重辣的江湖菜系,又有“魔幻3D”的山城风光,更有丰富的人文风情内涵与亚文化景观。经过创作者调度的多元化符号的影像、音频、图片,最大程度上为观看者呈现出社会临场感。在小红书有关重庆的文旅内容中,常见的评论有“感觉自己已经在重庆了”“我上次去也看到了这个”等。社会临场感的呈现给予了社交媒体用户更多参与书写的体验感与互动感,用户的多元参与最终能够完成集体记忆的数字化留存。这也完成了网红城市不断引流又生成新流量的循环。

(二)致意传情:情感共鸣的扩写

1956年美国心理学家Horton Donald和Richard Wohl在《大众传播和准社会化交往:基于对远距离亲密关系的观察》一文中最早使用“准社会交往”与“准社会关系”的概念,认为受众会受到大众媒体的影响,将媒介人物想象为与自己有着密切关系的人[7]。这个概念一般用于传统媒体时代的知名人物上,但在去中心化的社交媒体时代,任何一位内容发布者都可以成为“媒介人物”,与观看者建立准社会交往。因此,通过媒体联结的社交网络,创作者与观看者成为弱连接的人际交往对象,个人情感被引向有共同经历的集体共鸣,通过创作内容的连接建立起情感共同体。

实景与符号的联结,使受众在特殊的共通话语空间内产生“共情”与“共鸣”,激发受众对于网红城市的正向认知与情感认同,再进一步外化为城市形象标志,进入二级乃至多级传播。有“热辣山城”之称的重庆,因TFBOYS、时代少年团等的经纪公司地处当地,从而吸引了众多粉丝前往。这些偶像团体成员出道前作为练习生的培训、练习片段都在重庆拍摄,因此为重庆如“南滨路”“长江国际”等不同景观带来了大量的流量。而粉丝文化所书写的打卡反馈通常将重庆的城市形象与“少年”“梦想”“友情”相融合,重构了独属于粉丝社群的情感共鸣。当这样的情感共鸣在社交媒体平台反复回响,一定程度上就会实现声量破圈,与城市本身的历史文化特色一起,突破本身的圈层凝聚成寄寓着新的精神向往的城市“媒介意象”。

五、结语

社交媒体作为书写集体记忆的数字化留存工具,整合了不断翻新的碎片化影像,创造了共享旅游情境的场景。网红城市的实质,就是利用互联网思维链接庞大的个性化用户,重新书写在社交媒体平台流通的城市形象。

在社交媒体的传播场域中,个体对网红城市的旅游意愿通过生产赋能、媒介互动、社交参与三重构建,嵌入创作者和观看者之间被传播。空间距离的消解、人文景观符号的深化,为网红城市的生成书写了底层逻辑。同时多元叙述视角的碰撞形成了拼接式的城市形象传播框架,而用户的驱动又助推着观看者向创作者身份的转变。社交媒体用户的传播实践就这样不断的在包容、消解和重构网红城市的过程中形成了错屏闭环,构建出新的时空想象。但不同主体对网红城市的解读依托于其文化背景、个人喜好等因素,当观看网络书写后的主体发现想象图景与实地图景不符时,就会转变为书写“避雷”预警的创作者,传播网红城市的负面印象。因此,如何避免“全是营销”的网红城市负面印象,将想象图景与现实图景进行和谐融合,也是城市传播中亟待解决的议题。

注释:

[1]Don Mitchell.The Lure of the Local: Landscape Studies at the End of a Troubled Century[J]. Progress in Human Geography,2001, 25(2):269-281.

[2]景义新,沈静.新媒体可供性概念的引入与拓展[J].当代传播,2019(01):92-95.

[3]潘忠党,刘于思.以何为“新”?“新媒体”话语中的权力陷阱与研究者的理论自省——潘忠党教授访谈录 [J].新闻与传播评论,2017(01):2-19.

[4]曾丽红,叶丹盈,李萍.社会化媒介赋权语境下女性“能动”的“可见性”——兼对B站美妆视频社区的“可供性”考察[J].新闻记者,2021(09).

[5]黄淼,黄佩.媒介可供性视角下短视频电商的实践特征[J].编辑之友,2021(09).

[6]Parker E B,Short J,Williams E,et al.The Social Psychology of Telecommunications[J].Contemporary Sociology,1976(1):32.

[7]吴志远.从“趣缘迷群”到“爱豆政治”:青少年网络民族主义的行动逻辑[J].当代青年研究,2019(02).

参考文献:

[1]吴炜华,苗琨鹏.自我表达、集体记忆与情感链接:短视频的影像拼贴[J].中国新闻传播研究,2021(03).

[2]邓元兵,周梦琦.技术、内容与制度:网红城市兴起的媒介逻辑分析——基于 3 个网红城市的研究[J].传播创新研究,2022(01).

[3]范海潮,李云飞.《国家宝藏》文化建构中的时空想象[J].电视研究,2018(08).

[4]匡文波,邓颖.媒介可供性:社交平台赋权粉丝社群的情感表达[J].江西社会科学,2022(07).

[5]刘洋.群体焦虑的传播动因:媒介可供性视角下基于微信育儿群的研究[J].新闻界,2020(10).

[6]张洪波.媒介意象:全媒体视阈下城市形象建构与传播策略[J].现代传播,2019(07).

(作者:安徽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研究生)

责编:周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