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拜沙漠种青菜:一个人的坚守,味蕾上的释放

2024-09-14 00:00:00西装
知音海外版(上半月) 2024年8期

近日,一个叫“沙特华哥”的沙特阿拉伯网友在短视频平台上分享了当地茄子丰收的视频,引起了各国网友的围观与热议。原因是“沙特华哥”是在中国农业科学专家的指导下,在沙特一块荒废的石油沙漠地上,大面积种植茄子成功,并获得了大丰收。

其实,早在几年前,就有中国人在迪拜沙漠创办了“温超农场”,种出了各种各样的有机蔬菜,把“沙漠变绿洲”玩出了新花样。如今,这家“温超农场”已经发展为温超集团,成了20多万华人在迪拜的思乡之所,更是迪拜最出名的华人地标之一。

转换赛道迪拜创业

我叫孙建省,浙江温州人。1983年,17岁的我开始跟随父亲创业做手工装饰品。接下来的几年,我走遍了全国各地,尝试过很多行业,卖过服装,摆过地摊,批发过手机壳……

2000年,我在广州开了一家中型生活超市。开始生意还可以,但随着这类超市如雨后春笋般越来越多,生意就慢慢不好做了。此时,我就动了改行的心思。恰在这时,我在阿拉伯工作的朋友刘亚涛回国探亲。得知我的情况,他提议带我去迪拜寻找创业机会。

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爱折腾,喜欢创新,是我的性格。我觉得,人活在这个世上,只有不断地折腾,才能让生命散发出它原本的魅力和光彩。很快,我把广州的超市转让了出去,40岁的我孤注一掷地选择了异国他乡,一双儿女跟随妻子在国内读书。

刘亚涛告诉我:“沙特遍地是黄金,尤其是迪拜,就连空气里飘的都是钻石,就看你如何去抓住它了。”朋友说得没错,到了迪拜之后,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富得流油”。

作为全球最富有的城市之一,我们已经不能仅用“华丽”和“富有”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它了。这里不但有世界上最大的购物广场,聚集着世界上各大奢侈品牌的商家,还拥有世界上第一栋七星级的酒店。大街小巷豪车遍地,就连出租车都是宝马奥迪。

刘亚涛住在老城德拉区。当时,德拉还属于创业城市,类似于深圳,有贸易城、鞋城、手机城,木须巴扎市场,很多做传统贸易的华商大多聚集在此。我甚至在这里遇到了几位在此创业的温州人,老乡见老乡,自然格外亲切。

那天,我和刘亚涛还有几位老乡,在本地人开的一家饭店吃烧烤。我不喜欢吃肉,所以就点了一些蔬菜。结账时,我发现蔬菜比肉类食品贵了三倍,于是问道:“这家店是在打劫吗?几片菜叶竟然要人民币90多元。”

老乡告诉我:“这很正常啊,这边的农产品几乎全靠进口,价格昂贵。”我这才知道,沙特一半是沙漠一半是大海,气候恶劣,干旱少雨,经常刮沙尘暴,再加上高温,导致这个国家农业根本无法自给自足,只能依靠进口来满足民众的生活。

在中国,几元一斤的蔬菜和水果,在这里却被卖出“天价”。即便花高价买到蔬菜水果,也由于长时间运输,早就不新鲜了。这就导致很多节省惯了的华人,来到这里只能入乡随俗,改变生活方式。只是很多中国胃受不了,苦不堪言。

我眼前一亮,说:“我倒觉得这是个创业契机,如果能在沙漠里建一个农场,既温暖了同胞的胃,做了好事,也可以作为事业发展下去。”

刘亚涛急忙打断我,说:“我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但是想都不要想,这里的环境根本不适合种菜,而且你也申请不下来各种复杂的手续。我看你还是做回你的老本行,在这里开一家生活超市吧,照样可以给大家提供新鲜的食品。”

尽管创建农场的念头已经在我心里生根发芽,但初来乍到,我必须得从长计议。就这样,2006年,经过一个多月的考察,我最终在德拉贸易城租了一间28平方米的门店,打算开一家生活超市,主要经营日常家居用品和熟食类食品。

我给这家店起名“温超”,因为我想把温州商人的精神带到迪拜。超市刚开业时是真的辛苦,晚上12点关店,凌晨3点又得起床采购、理货、送货。因为只能睡两个小时,所以有时实在太困,采购或送货途中就眯一会儿,到了地方又立即卸货开票。

我的超市服务的是华人同胞,所以,经营的品类也都偏中国化。有很多食品我选择在中国采购,从广州发货柜,再运输到迪拜。很多中国人喜欢吃包子、水饺、馒头之类的面食,所以后来我又从国内采购了很多冻品。

冻品的运输、储存成本很高,当时冷库设备也不像现在这么好,我连冷库都找不到,只能把店里的冰箱都塞满。在我来之前,几乎没有华人超市卖冻品,所以,我的超市变得格外受欢迎。

迪拜本地有一个蔬果市场,伊朗等一些周边国家的批发商会聚集在这里交易。市场每天清晨6点半到8点开业,但是品类和数量有限。为了抢到相对新鲜的蔬菜,我每天都会第一个来到这里。

迪拜本地人很少吃绿叶菜,所以只有华人超市或印巴人超市在售卖。当时一棵大白菜售价大概在100迪拉姆,折合人民币200元,而进货价大约是50迪拉姆。

一般超市为了多挣钱,不会把外面蔫的叶子剥掉,甚至为了降低损耗,会将品质比较差的绿叶菜捆绑销售。而我却让员工把外边一层不好的叶子全部摘掉,品质不好的也一定不要卖。

所以,我当时卖绿叶菜根本没有利润空间,只为了能方便同胞,也希望以这种方式让大家知道,这里新开了一家中国超市叫“温超”。偶尔,我也会从国内空运一些新鲜的有机蔬菜,放到我的超市售卖,其实这个就更没有利润可言了。

那些经常光顾“温超”的同胞,时常对我说:“你真是我们的福星,是你给了我们妈妈的味道。”他们看到我从国内空运过来的蔬菜,不管多贵都会买。

客户想要家乡的什么东西,我也会想尽办法从国内运过来。记得有一次,有位祖籍河南的客户想要喝胡辣汤,我就托人运过来。后来,我准备了一个本子,专门记录客户的需求。

走进沙漠创建农场

2010年,国内有很多地方遭遇旱灾,绿叶蔬菜产量骤降,我也很少再从国内采购蔬菜。有人想念家乡的味道,说在本地购买的蔬菜不仅不新鲜,还有很多对身体有害的防腐剂和保鲜剂,他们让我想想办法,看能否从国内采购一些回来。

我跟他们开玩笑说:“这样吧,我去沙漠建一个农场,这样大家就再也不愁没有蔬菜吃了。”一个客户听完,很认真地说:“孙老板,你说的是真的?那我们大家可等着了。”

其实,这一年,“温超”正在扩大规模,面积从28平方米扩到了500平方米。我的个体户小店也变成了有模有样的超市,这个超市承载了我更多期待。当时,超市正门前的路还没修好,政府也迟迟不肯动工。为了准时开业,我就自己修路,哪怕资金很紧张。

因为人手不够,又恰逢暑假,妻子就带着两个孩子从国内赶来帮忙:儿子孙靖松会推着车顶着50℃高温步行给客户送大米;妻子刘亚丽会在超市内帮忙搬货、理货;女儿孙尚佳则帮忙收银。

然而,女儿自从来到迪拜后,就经常拉肚子,有时还会呕吐,人也很快消瘦下来。我们带孩子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孩子有慢性胃炎,不能吃不易消化的食品,最好多吃果蔬之类的纤维食品。

可是,妻子看着黄黄的叶子以及叶子上的绿色沉淀物,叹了口气说:“这里什么都好,就是饮食不能自由啊。你看,连新鲜的蔬菜都没有。”这一刻,我在沙漠种菜的念头又冒了出来,并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

刘亚丽疑惑地问:“种菜?你在开玩笑吧,沙漠里怎么种菜?你以为这是在中国呢?”“正因为不是在中国,所以我才想试试,这里有这么多同胞,大家都想吃到新鲜的绿叶蔬菜,可你也看到了,这太难了。”

我一直在想,同胞大多来此创业,他们背井离乡,异常艰辛,只希望能吃一口新鲜的蔬菜,喝一口热汤面,却成了奢望。我虽然不能为他们提供热汤面,但为什么不能种植新鲜的蔬菜呢?

妻子听我分析后,也表示支持。可是,我身边的朋友和“温超”管理层都反对我的决定。他们觉得我太冒险了,一是成本太高,建设农场需要投入大量的资金,包括土地购买或租赁、建筑设施、种植设备和人力资源;二是我提前咨询过迪拜当地的农业专家,他们觉得迪拜的沙漠气候和土壤都不适合种植绿叶蔬菜。

但是我不相信,敬重大自然无可厚非,可是只要我们有爱心,在敬重大自然的前提下,用爱心和毅力来铸造梦想,它就一定能成真。随后,我把超市的生意交给我的员工,而我,开始了漫长的沙漠探寻之路。

2012年,经过将近一年的努力,我走遍了迪拜沙漠,终于在迪拜国际城往阿曼方向35公里处的地方,发现一处地下水。我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虔诚地感谢上天的赐予。

虽然找到了水源,但灌溉仍然是我最担心的问题。因为沙漠地带,水比油贵,国家很重视水资源,有明文规定,没有批准,个人不允许私自凿井,更不允许在沙漠里凿井灌溉。

但我认为,只要愿意往前冲,办法总比困难多。

2012年10月,我在当地一位朋友的帮助下,见到了相关部门的官员。我拿出写好的计划书,真诚地讲述了我的想法。毫无意外,我被拒绝了。

一次说服不了就两次,三次……就这样,经过几个月的努力,拜访了11次,我终于盘下了70亩的沙地,签下那份允许在沙漠凿井的同意书,开始创建我的“温超农场”。之后,我雇人量尺寸、盖房子、搭大棚、挖管道,自己则揣着现金每天在超市、农场和家的三点一线往返。

7月的迪拜,空气烫人,风沙迷眼。我想要建好农场的愿望迫切,困难却一个接一个出现:好不容易挖出的池坑被风沙填埋;水泥车进不了农场,路得现修;工人没有经验,工期一拖再拖。

但我并没有沮丧。几个月后,沙漠里6口深度超过100米的深井被凿开了。当井水出来那一刻,我的眼泪也随之流了下来。为了节约用水,我又投资了300万元,从别的国家引进一款滴式灌溉系统。

正因为我的设施到位,付出了精力,沙漠也给了我回报,显现出了它的可爱。当农场里长出第一棵上海青时,所有人都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大家欢呼:“成功了,成功了……”

然而,我们对大自然一定要有敬畏之心,别幻想付出足够多,就可以从它这里得到所有的赏赐。比如现在,我以为我的付出终于感动了上天,可农场里的这一抹绿却又苦又涩,根本无法下咽。

有梦想终会成功

难道当地专家说的是真的,这里根本无法种植绿叶蔬菜?我不甘心。后来,我把农场的土质和水源寄回国内,拜托朋友交给中国农科院的专家,请他们帮忙分析原因。

原来,“温超农场”的土质盐碱化太过严重,虽然我们当时种植蔬菜时,也填进去了很多肥料,但远远改变不了已经固化的土质。所以,要想在这片沙漠里种出一片绿洲,就必须不断施肥,直到盐碱地沙化土地净化成蔬菜可以生长的土壤。

而且,地下的井水也不能直接用来灌溉,必须要经过净化才可以。于是,在专家的建议下,我开始四处寻找养殖场,购买他们的农家肥,发酵一年后再把有机肥填进农场里。为了把地养起来,我们还试过保鲜膜盖地。可是,几百万元投进去,还是一片沙地。

那段时间,我一心扑在农场,超市里赚来的钱也全部投到了这里。短短半年,已经投进去了将近一千万元。可是,农场的土地却并没有多少起色,更别说有收益了。

我的耳边不断有质疑声、抱怨声,还有嘲讽和叹息声。说实话,我当初的心理压力特别大,一千万元对我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那一年,我在憧憬、迷茫、绝望、自我鼓励中不断交替。

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后来,我们一边在“温超农场”周围植树,以阻挡风沙,一边持续不断地填充有机肥。我坚信:只要我敬天爱人,就一定会把别人眼里的东方夜谭变成现实,实现我的梦想。

后来,经过不断地灌粪、发酵,土地开始慢慢变黑。我还从国内高薪聘请有经验的菜农,亲自跟他们学习。刘叔来自新疆的库木塔格沙漠,家里有15亩蔬菜大棚,他的种植经验很丰富。

刘叔曾笑着对我说:“孙老板,您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有毅力的人。放心吧,您一定会成功。”

刘叔还帮我培训了“温超农场”当地的很多员工,他们学得有模有样。

几个月后,当我把第一口蔬菜送入口中时,它的甘甜清鲜使我泪流满面。直到第二批、第三批蔬菜相继种成,最终收获喜悦。

我们把“温超农场”里的蔬菜放到超市售卖,所有菜品很快被抢购一空。“有妈妈炒菜的味道”是“温超”售卖蔬菜的口号。如今,曾经的沙漠农场,已经变成了一片“绿洲”,而在迪拜工作的华人同胞,也能够以平价购买到我所种的新鲜蔬菜了。

其实,价格上,我们也做过探讨,“成本高,稀少,有机蔬菜”……这一系列的因素,都有理由让我们把价格提上去。但是,我还是决定跟国内同等的价格出售蔬菜,有些蔬菜甚至比国内一些大型超市还要便宜。

比如,新鲜饱满的上海青仅售3.25迪拉姆左右,约合6.5元人民币每公斤,其他绿色蔬菜同样低价出售。因为我明白,我们同为中国人,一母同胞,大家都在外打拼,很不容易。

“温超”之前的进口蔬菜因为路途遥远,都用了防腐剂。而这种东西对人体伤害特别大,我一直很讨厌,所以自己种菜之后,就一直倡导生产绿色无污染的蔬菜。并且贯彻可持续发展的理念,坚持使用有机无害的肥料,这使得我种植的蔬菜收到无数好评。

随着市场需求不断增加,“温超农场”里的菜越来越供不应求,而我只能继续投入,扩建农场。2015年,“温超农场”二期开始筹建,占地约60余亩。为了保证蔬菜的成活率及储存蔬菜的安全性,我又投资建设了20个水冷温控大棚及100多平方米的保鲜库。

2016年,“温超”有了第一次蜕变,我们成立了迪拜第一家华人电商平台WEMART。之所以称它为“WEMART”,意思就是这个市场是我们的,不是某一个人的,也不是“温超”的,而是属于所有人的市场。

我希望在现在的经济环境下,华人群体在迪拜能够抱团取暖,互惠互利,让市场更开放一点,大家都有利润空间,也能提高华人日常生活的便利性。

2017年,阿联酋航空派人来参观我们的农场,当他们看到农场里带刺的长黄瓜时,感觉很新奇很好吃,于是当场与我们签订了合作关系。

如此一来,“温超农场”已无法满足市场需求,我决定向外寻求合作模式。我们开始教印巴人种植蔬菜,提供给他们种子,教他们灌溉技术,然后回收他们的蔬菜。

2019年开始,我们已经能够给中东地区十几个国家供应蔬果、加工食品,同时也孵化了自己的餐饮品牌。

2021年,我们再次投入10亿迪拉姆,自建了物流加工中心。全程冷链到家服务,实现了进口食品、果蔬、厨房、调料、粮油、副食等上千种优质商品送到千家万户的目标,每年产值20亿迪拉姆。

如今,我们的“温超农场”还打造了网上商城,注册用户总数已达上万人,交易频次每月可达5000单。农场还配备了20多辆物流车辆,为客户提供全天24小时配送到家服务。

不过,“温超农场”至今仍然是亏损状态,站在我的角度来说,它的商业价值并不高。但它提供了一种精神价值,我相信我们在做好事,也会一直做下去。对我来说,这些年就像一场修行,来到迪拜“探险”,在这个只有海水和沙漠的地方认识世界,也认识自己,既是往外走的过程,也是回乡的过程。

编辑/叶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