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预言师

何小凡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哈欠连连地走进控制室，“郝老师呢？”来到火星已经一周了，可他仍然不能适应火星的作息。

“火星实验田的蔬果成长报告”是本年度X学院科学课的第一个重要研学项目，在郝布带着大家入住火星基地的二十天里，同学们将结合基地实际情况，完成每天的学习和生活。

马飞飞正在查看今天列出的科研任务，逐一确认无误后，才抬头转向他，“基地的中央电脑说今天天气不错，郝老师就去实验田那边了。”

说起实验田，何小凡又是一肚子话。他们先前参加过一次火星研学，这次带着学校任务正式住下来，他才知道这里的一切远没有想象中美好。拿位置来说吧，基地建在一个足够高的山坡的北面，以减少来自宇宙的各种射线的影响；而为了充分利用阳光，实验田建在了南部地势平坦的地方。两地一来一回，有上百千米。

“咱们学校也真是的，干吗让我们大老远来火星观察？”何小凡嘟囔道。

宋大力瞥了他一眼，“当然是为了培育优良品种啊！等蔬菜、水果成熟了，我们可就是享用者呢！”

马飞飞抿嘴笑道：“所以今天基地交给我们的任务还是种植‘ 黑色蒲公英’。”

尘暴到来

“黑色蒲公英”实际上是气象自动观测仪。乍看上去，它们像是随处可见的路灯，有着球形的灯罩和圆柱形的灯柱。等埋到土里，它们就会“生根”，缓慢释放黏合剂，像植物的根系一样牢牢将自己固定在土壤中；然后“开花”，打开球形的防护罩，露出内部的传感器，监测气温、风速等各种气象信息。万一遇到尘暴，它们又会自动关上防护罩。因为建设数量可观，远远看去，就像是散落的黑色蒲公英。

何小凡第一次见到自动观测仪时，不住啧啧称奇，等到天天都要带着它们去“种植”，也就觉得平常了。他和宋大力、马飞飞接力将几台观测仪搬往车上，同时问出了几天来存在心里的疑问：“火星上空不是有专门的气象卫星吗，我们为什么还要在地面安装这玩意儿？”

宋大力愣住了，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转头看向马飞飞。

马飞飞道：“我看过一则新闻，也许跟这个有关。

你们听说过‘雨城’雅安吗？雅安雨多，有两个原因。

一是受到海洋气流的影响，二是地形比较特别。气象学家们为了准确预测当地的降水，就建起了许多气象站。由此是不是可以推断，地面观测站可以提升天气预报的准确性？至于是怎么提升的——哎，中央电脑，你知道吗？”

中央电脑是基地的大管家，每个房间都有它的“耳朵”，以方便接收人们的语音指令。听到马飞飞的问题后，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刚刚飞飞说了，雅安的天气受到海洋气流的影响。你们知道科学家们是怎么研究气流的吗？”

宋大力笑了，“这可难不倒我，我们参观过风洞实验室。”

听他这么一说，何小凡也想起来了。为了研究气流对飞行器等物体的影响，科学家们建造了风洞实验室。简单来说，就是将物体的模型放到架子上，然后制造一股气流，迎面吹上去，看看会有什么作用。

“那么，做风洞试验的时候，怎么才能观察到气流呢？”中央电脑循循善诱。

马飞飞说：“我记得有好几种办法，比如在模型表面贴上丝线，通过观察丝线的运动，就能知道气流的变化。”

“没错。气象卫星站得高、看得远，对预测天气非常有帮助。不过，面对变幻莫测的气流，我们还需要更多辅助手段。地面观测站就像是贴在地表的‘丝线’，可以告诉我们地面附近的气流变化……”突然，中央电脑停顿一秒后发出了刺耳的电子音，“警告！

警告！实验田东南方向出现尘暴！”

三人同时想到了郝布在科学课上的话：火星稀薄的大气不能有效阻挡太阳辐射，地表沙尘急速升温，可能形成很强的上升气流，进而形成尘暴。刚出现的尘暴也许不怎么起眼，却像一层盖被，减少了地面热量的散发，于是，地面温度越高、卷起的尘土越多，保温效应越发明显……直至形成持续几个月、覆盖全火星的大尘暴！

“ 能联系上郝老师吗？”宋大力急问。

“正在尝试，虽然目前尘暴规模还小，但已干扰通信。”中央电脑回答。

“郝老师出发时选了一辆轻型车，如果尘暴规模变大，那可没有办法抵御；实验田的防御机制也不算完善……”马飞飞紧咬着嘴唇，不知如何是好。

救援路上

“我参加过急救训练，而且上次飞船出事，就是我出舱修理的。”平常总是调皮捣蛋的何小凡，难得露出正经模样，“ 我去救郝老师！”

宋大力拉住他的胳膊，“我们一起去！飞飞，你留下继续观察数据，随时告诉我们情况变化。”

马飞飞攥紧拳头，“小凡和你的机械操作经验比我多，我更擅长使用基地的设备……我马上去检查‘ 救援之星’！”

应急室在装备室旁边，专为火星救援设计的重型装甲车“救援之星”就停在这里，它是特种车辆，有着淡绿色的外表、全封闭的结构，以及适合在沙尘中前进的塑胶履带。

马飞飞检查了车辆状态，接着输入了目的地坐标。趁着这工夫，宋大力和何小凡穿上了银白色的太空服，这种结合了外骨骼和运动衣特性的新型服装可以反射过强的辐射，一束束碳纤维包裹住穿戴者全身，既能提供合适的压强，又能增加穿戴者的力量。

两人坐进驾驶室，向马飞飞挥手告别，“我们一定能救回郝老师！”

此时的火星已经到了日暮时分，天上淡蓝色的太阳既没有地球上看起来的大，也没那么亮。“救援之星”快速平稳地前进，陨石撞击出的坑洞、远古河流冲刷出的沟壑都不能阻挡它。

一直紧盯着操作台的何小凡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问道：“早上的天气预报明明说了天气不错，为什么忽然出现尘暴呢？会不会是中央电脑坏了？”

“我听说，宇宙辐射有时会影响电脑……”宋大力皱着眉头，也有些拿不准。就在这时，两人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这个问题我知道！”

两人惊讶地转头望去，后座上一条保温毯下好像盖着什么东西。何小凡将毯子掀开，原来是一架无人机。两人也见过不少类型的无人机了，这一架却十分特别，有着极为宽大的翅膀，每只翅膀又从上往下分为三层。无人机自称小燕，是“救援之星”配备的拥有智能系统的气象雷达，它能响应驾驶人员对气象相关的各类需求，因此在接收到何小凡的疑问后做出了回答。

“天气预报出错不是中央电脑的问题，而是天气系统本身的问题。其实一开始，气象学家的想法非常简单：只要建设足够多的观测站，再辅以足够强大的电脑和算法，就能准确推断天气的变化。后来人们才发现，天气是一个混沌系统。比如说，有两个相邻的观测站，1号观测站显示风速是每秒7米，2号观测站显示风速为每秒5米。你们会怎么判断这两个数据呢？”

宋大力说：“ 风速慢慢变低了？”

“对，气象学家们也是这样认为的，他们假定了风速在两个观测站之间均匀降低。实际上，气流的变化可不均匀！它们可能在热量作用下上升，或者遇到山坡而下降，或者出现涡流。这些微小的、预料外的变化，经过混沌系统放大，便会在未来引发显著的不同结果。因此，天气预报永远不可能百分之百准确。至于火星的天气预报，气象站还在建设过程中，各种数据不够充分，出错的概率就更大了。”小燕说道。

做风洞试验那次，何小凡就是因为涡流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听到这里，他不知不觉间入了迷，小燕却戛然而止，没有继续说下去。原来，实验田已经到了。

胜利会师

实验田的外形像一只将身体埋进沙土里只露出壳的海龟，玻璃穹顶就是它的龟壳。宋大力和何小凡抓紧时间，一路冲进了实验田。郝布有些意外，“你们怎么来了？”

几分钟前，实验田的通信系统才收到来自基地的尘暴消息，接着，工程师们便立刻开始加固实验田的防护功能。郝布正好在这里，他希望带着学生们不只完成学校的学习任务，还能帮上忙——这么多人长时间的心血结晶，可不能被一场尘暴给毁了。

好在实验田有“玄武”，准确来说，是玄武Ⅱ型机器人。它们看起来是普通的扫地机，却可以吸收火星表面的尘土后将其推挤、压实，变成砖块一样的建筑材料，可以直接铺在玻璃穹顶的外表面，成为实验田的一道可以抵御风沙的屏障。

何小凡和宋大力也加入了玻璃穹顶外忙碌着的维护队伍，一边指挥着两个小小的玄武，一边检查砖块的厚度。众人齐心协力，工作进展很快，郝布严肃的神情也缓和不少。

看着实验田里的植物，宋大力不禁想到了地球，“ 幸好地球上没有大尘暴。”

郝布摇摇头，“地球上虽然没有类似火星的尘暴，却有台风、暴雨、冰雹，它们的影响一点不比尘暴小。像产粮大省如果遇到连绵大雨，无数小麦田受灾的情况下，如果不是人们尽力抢收，许多麦子就烂在田地里了，这还只是农业方面的影响。交通方面，降水会影响航班，乃至航天发射活动。在生活上，气温决定了我们穿什么衣服，大雨会影响我们的出行，剧烈的天气变化甚至可能会引起大规模的传染病。”

听到这里，何小凡忽然忧心忡忡，“可小燕刚才说，天气预报永远不可能百分之百准确。”

郝布点点头，“是啊，不可能绝对准确，不过，我们可以尽量提升预报的准确率。比如，我国科学家曾庆存就曾经改进天气预报的算法；后来，由国内科技企业基于人工智能技术构建的气象大模型，给中期天气预报的精准度带来了突破。再比如说，多建造一些气象站……”

“我是马飞飞，你们能听到吗？” 三人的通话器突然响了起来。

“ 能！”宋大力、何小凡异口同声地答道。

马飞飞带着点儿哭腔道：“根据基地电脑的最新报告，尘暴的发展比原本估计的更快，规模会持续变大，同时向实验田方向移动的速度变快。还有……能……响……”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通话又变得断断续续了。

千钧一发

郝布当机立断，决定先带着学生回基地。他简单与实验田的工作人员说明情况后，与何小凡和宋大力回到了“ 救援之星”里。

可是，车上的导航系统居然失灵了！郝布仔细检查一番，硬件没有问题，看来是被尘暴影响了软件功能。怎么在没有导航的情况下回去呢？郝布陷入了沉思，基地和实验田虽然距离不太远，但在沙尘环绕之中，一旦偏离路线，他们就再也回不了地球了……

“……喂？喂？能听到吗？‘救援之星’的导航系统可能被影响了，但我可以从基地发射导航信息，想办法加强信号……不过，就算这样，也需要一个中继设备。”马飞飞的声音突然又在通话器里响起。

“中继设备？”后座的小燕说话了，“你们是不是把我忘了？”

郝布一愣，露出了笑容，“对了，小燕在这儿呢，这下有办法了！”

“救援之星”的后窗缓缓打开，小燕宛如挣脱牢笼的鸟儿，飞进了漫天的沙尘里。郝布这才跟学生们解释道：“小燕的翅膀面积很大，即使在火星稀薄的空气中，也能提供足够大的升力；而它的动力是喷气式的，完全不怕火星尘暴。”

此时，天边已经变色，一开始只有一条条淡红色的细线盘旋上升，渐渐地，它们汇聚到一起，变成了一条黑红色的“蚯蚓”。大家知道那就是尘暴，只是因为距离太远，还看不清楚。

“救援之星”极速前进，可电脑屏幕上代表小燕的光点逐渐开始闪烁，时隐时现。何小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忍不住一把抓住宋大力的手，宋大力回握住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救援之星”突然停下，只听见“咚”的一声，小燕降落在车顶上。“不行，尘暴逼近速度太快了，已经接收不到基地信号。”

郝布沉着问道：“ 能不能用图像导航？”

“我缺少地面数据，可见度也不够。对了，前方不远有些黑色的小点排成一排，我不确定是什么……”

“黑色小点，排成一排？”何小凡心里一动，“难道是我们种下的‘ 蒲公英’？”

“肯定是！”宋大力也反应过来，“郝老师，那是我们的自动气象观测仪，只要跟着它们走，就一定能到达基地！”

“走，我们回家！”郝布说着，启动了“救援之星”。

尾声

基地里，马飞飞正在焦急等待。见到他们，忍不住冲了过来。一行四人，终于胜利会师了。“ 好，好！”郝布连声称赞，“ 你们三个，这次都表现得十分优秀！”

几日后，尘暴停下了，实验田的庄稼也迎来第一次丰收。玄武机器人临时客串传菜员，将各种菜肴送到生活舱。看到凉拌西红柿，何小凡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郝布说：“解馋归解馋，火星土壤缺少人体必需的微量元素。为了健康，咱们还是要吃点罐头。”

“什么时候才能在火星吃到健康的本地食物呢？”宋大力问。

郝布举起一杯饮料说：“会的。再过几年，火星上会有足够多的‘蒲公英’，它们就像可以预测天气的法师，守护着每一片实验田，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改善火星的土壤——来，干杯，为了人类的第二家园。”

马飞飞、宋大力、何小凡都笑了，“ 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