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标点

一架巨型“风车”正缓缓转动，将天上的云和目光绞在一起，越转越紧，怎么也拔不出来。小城公园里，不知道何时增添了摩天轮，远远看去，比旁边的山丘还要高出许多。

“爸爸，我想上去玩！”像在盯着自己心爱的玩具，儿子的眼神早已飞上摩天轮，边走边央求我。儿子身体如受磁铁吸引，径直向它靠拢。离婚后，儿子变成钟摆，摇荡在我和前妻之间。每次，一见面，儿子便紧紧拉着我的手，好像拽着一线风筝，一松手我就会飞走。我愿意多陪bd93d543311d5763f02070f29a926f62581b88b039f4cbc9a275a09b3d8eba25陪他，一起走的每一步，我都觉得是对他的补偿。所以，尽管有些恐高，我也不忍心拒绝他。

一米一米漫上来的恐惧，终究淹没了诸多的心理准备。我的心犹如一团燃烧的塑料袋，一边焦灼滚烫一边紧缩变形。攥紧的拳头仿佛捏出了空气中的水，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凝重。对面的儿子，兴奋来得比摩天轮上升的速度还快。过了一会儿，差不多半个小城尽收眼底，儿子又蹦又跳，时而拍打着窗玻璃，时而左右跳窜，带动着座舱轻轻摇晃。

当摩天轮运行到至高点，儿子偶然回头，才发现我的窘迫。他一步冲到我跟前，尽管满脸惶恐不安，却努力找寻适当的词语熨烫我情绪的褶皱。摩天轮开始下降，重心瞬间偏移，座舱猛烈晃动了一下，惊慌由胸腔喷涌而出，摩擦喉管发出的声音，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儿子像个大人，回身坐到对面的位置上，瞪大眼睛看着我的脸，时不时侧头看向窗外。终于回到地面，我逃也似的奔出舱外。其实，按照规定，游玩时间并没结束，可以再坐若干次。

我软绵绵地走到水泥地面，情绪立刻风平浪静，静若寻常。儿子扶着我，一遍遍急切问我的感受。从他关切的眼神里能看得出来，儿子的心思仍缠绕在摩天轮上。待心绪平复，我劝儿子重返摩天轮，他说什么也不答应。“爸爸，你看它像不像标点符号？”他有意岔开话题，“你看多像句号，这是我看过的最大的句号了！”“我就想和你一起玩……”我还在劝说儿子上摩天轮，他的一句话让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说：“你不玩，我也不玩！”

不久之后，我们又来到公园。看着远处的摩天轮，儿子犹豫了好一会儿，带着乞求的口吻问道：“爸爸，我可不可以再坐一次摩天轮？”那郑重的样子，狠狠触痛了我心里的某个角落。“就我自己！”儿子说道。儿子拒绝了我的陪同，一个人钻进座舱，朝着市区的方向静静站立，像在欣赏，又像在沉思。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偶尔向我招招手，更多时候是看向远方。小小的身体，似乎装满了沉重，没有了之前轻盈的蹦跳。

我们再也没有一起坐摩天轮了。儿子长成小小男子汉，已经不再黏人，不会再像小时候，常偷偷给我打电话，一遍又一遍问我在哪里，说一个人在家害怕，想跟我一起玩游戏……说着说着，话筒里涌来无边无际的哭声。

我每次与他打电话都小心翼翼，问他有没有时间陪我看电影，什么时候和我一起吃烧烤，可不可以一起去我们当初最爱去的地方。

每次路过能看到摩天轮的地方，或驻足或停车，我喜欢静静凝望一会儿，看上面的人，想心头的事。摩天轮像一个超大的句号，标注在城市的上空，记录下数不清的快乐，轮回着尘世许多的眷恋，圆满着点点滴滴的回忆，一圈圈漾开放大。

我和儿子共同的家庭，走进了一个句号。但我与他两点之间爱的磁场，却有一种循环往复的电流，就像身体里流淌的相同血液。如果可以，我愿意钻回那个标点，重启我们父子草草收场的一些桥段。

编辑|孙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