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用了兴奋剂的美国运动员,成为了美国联邦执法部门的卧底,为调查体育兴奋剂等禁药和人口贩运犯罪计划提供情报,从而免于起诉和处罚,甚至还能继续参加比赛。
上述堪比影视作品情节的魔幻现实,被今年8月7日路透社的报道曝光。随即,世界反兴奋剂机构跟上“补刀”,针对美国反兴奋剂机构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允许摄入兴奋剂的本国运动员不受罚,反而若无其事参与赛场竞争来充当线人的“秘密策略”,发表了声明回应,称自身从未允许“让药物作弊者继续参加比赛以获取他人罪证”,意指这纯属美国反兴奋剂机构一意孤行的妄为。
这就像世界反兴奋剂机构在这篇声明的末段所说:“当其他运动员知道,自己是在和美国反兴奋剂机构知晓的作弊者一起竞争时,这该是什么样的感受?这是如此讽刺和虚伪,美国反兴奋剂机构总是怀疑其他国家或地区的反兴奋剂组织没有严格遵守规则,自己多年来却不公开真实的情况,而允许作弊者继续参与体育比赛。”
事实上,如从业人员涉赌、涉及种族主义问题等行为,各个运动项目的监管组织所下的处罚措施,更容易引起讨论和争议;在过去体育行业不同领域的相关案例里,难免出现人们对于彼此尺度差距过大的怀疑甚至不解。但在禁药问题上,各项国际赛事里,业内已经达成超越任何单项体育运动的共识,处罚尺度最为统一,也让反兴奋剂成为全球竞技体育中,最为严苛的规则之一。
简单言之,“一次阳性,禁赛四年”。一旦被发现,涉事者几乎无一例外地,都会遭到顶格处理。抓到即重罚,体现了世界职业体育圈对一度泛滥的兴奋剂,深恶痛绝的态度。
简单而言,自从上世纪中叶,合成类固醇在越来越多的运动项目里被服用后,在日常讨论范围内常出现的现代兴奋剂,多指那些通过对人体激素水平的主动干涉,可使运动员体能在短时间里实现增强,却会对其身体造成极度危害的化学药物。
“如果让我选择缩短20年生命,而获得永远的世界纪录,或者做一名平庸的运动员,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像这样渴望功成名就的极端论调,在职业体育圈内并不罕见。可是体育真正的魅力在于,要在大家达成共识的规则框架内,来展示人体向上的体能和技巧。正因如此,打击兴奋剂,维护纯粹的体育精神,是所有国际体育赛事不可推卸的永恒使命。
到1960年代,在比赛更衣室里遍地针筒、运动员药物滥用的问题得到重视以后,国际奥林匹克委员会(以下简称“国际奥委会”)是走在反兴奋剂斗争最前列的扛大旗者。它组建了全世界最早的体育组织医学委员会,建立了国际体育仲裁法庭,还出资成立了世界反兴奋剂机构——“一个完全独立的,管理全球反兴奋剂事务的机构”,在确定和及时更新《兴奋剂目录》等行业标准的基础上,督促各国反禁药工作的规范化和行动一致性。
发展至今日,世界反兴奋剂机构的地位和理念,已经得到了各国政府和各国际体育组织的普遍认同。效仿建立世界反兴奋剂机构的独立监管思路,包括美国在内的诸多体育强国,纷纷成立了自己的国家级反兴奋剂机构。
检测手段与兴奋剂的博弈“斗法”形势,变得愈发严峻。在职业体育圈,一句令众多正义之士略显无奈的时兴话语是:“查得出是兴奋剂,查不出是高科技。”
其中,美国反兴奋剂机构具有代表国家的权威性。它在制定、实施反兴奋剂政策和管理时,可以不受其他权力部门的制约和干扰——对于与世界反兴奋剂机构的日常工作交流和配合,财大气粗、竞技体育最为发达的美国所设的反兴奋剂机构,在过去20余年里,展现出了任意解释规则,甚至要求改变规则的强势主导风格。
从这个角度看,8月7日世界反兴奋剂机构针对美国反兴奋剂机构的这篇公开声明,就是双方积怨已深的一个表征。可以预见,对于未来的国际反禁药合规工作,当世界反兴奋剂机构将调查目光聚焦在美国职业体育与药物链条的合作、大学体育松散药检等问题上时,双方恐怕还将发生更加激烈的碰撞。
与此同时,世界反兴奋剂大势也出现新的变化。随着各大国际体育组织对反兴奋剂的立场逐渐坚定和统一,清查力度不断加大,图谋不轨的参赛运动员所服用药物的提升效果,并没有发生明显增长,可其隐蔽性和伪装性得到极大的进化——相比直接摄入合成的类雄性激素,诸如促红细胞生成素等运动禁药,让兴奋剂得以从外源性药物,转变为“授人以渔”的内源性药物,更容易被人体代谢,也就使其在一般的体液检测中能更大概率逃遁。
当新的兴奋剂种类出现后,国际反兴奋剂机构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时间,来填补信息不对称造成的作弊漏洞。这使得检测手段与兴奋剂的博弈“斗法”形势,变得愈发严峻。在职业体育圈,一句令众多正义之士略显无奈的时兴话语是:“查得出是兴奋剂,查不出是高科技。”
从1964年国际奥委会在东京奥运会期间首次试行兴奋剂检查以来,国际赛事一直采用尿检加血检辅助手段的检测方式,采集尿样的程序规定极为周密和严格,最多甚至会有几十条细则。从这个角度看,为了参加巴黎奥运会,根据国际奥委会透露的数据,自今年1月始,中国游泳队接受了600多次的全面药物检测,31名队员平均每人接受了21次不同反兴奋剂组织的药检,承受的压力和困扰之大可想而知。
依靠传统的尿检方法,来检测运动员是否使用了如“人工基因重组技术”生产的新型违禁药物,已经无法完全满足现实的需要;检测专家们还要及时更新起用更先进、精密的仪器,来加大对违禁药物的检测力度。但在本届巴黎奥运会上,对于跨性别者参赛的激烈讨论,却在药物兴奋剂以外的生理维度,给主办方出了新的监管难题。
有来自意大利的女子拳击手,在本届奥运会的女子66公斤级拳击16强赛中,被来自阿尔及利亚的“跨性别者”哈利夫一记重拳打哭,在开赛46秒后就宣布退赛,引起了外界对于竞技运动跨性别争议和体育公平问题的极大关注。
按照与国际奥委会素来交恶的国际拳击协会对哈利夫所提出的质疑,后者被检测出“带有男性染色体”“睾酮高得像男人一样”,但与此同时,国际拳击协会没有展示或透露关于哈利夫睾酮水平的具体数字。
要知道,一般认为睾酮是最为显著的雄性激素,和肌肉量、骨质密度与血液携氧量等生物指标息息相关。在竞技场内,这些指标反映了运动员的爆发力和肌耐力等运动表现。回顾此前的兴奋剂发展史,它们很大程度上,都是凭借摄入雄性激素,来让男性运动员强化自己的身体机能;作用到女性运动员体内,则是使其往男性化的方向去变化。
从这个角度看,人们对于“跨性别”运动员的关注,逻辑争议的着眼点正在于,这样的做法是否故意脱离男性运动员群体,通过改造自身转而在女性赛事中参赛,来达到过去化学药物兴奋剂所能实现的作弊目的?
男女在睾酮浓度上的巨大差异,对各自群体的第二性征发育和运动表现,有着直接而明显的影响。基于睾酮水平这一至关重要的生理指标,国际奥委会针对女运动员的性别判定,有且仅有两条标准:护照上的性别标识;其睾酮浓度在初赛前至少12个月内,保持低于每升血液10纳摩尔(表示物质的量的单位)。
依照这样的标准,在上届(东京)奥运会期间,新西兰人哈伯德成为了人类历史上首位变性奥运选手。这位运动员在2013年以前,一直是以男性选手的身份参赛,在其跨性别成功后,很快取得了比自己男性运动员时期更耀眼的比赛成绩,并顺利获得了东京奥运会举重女子组的参赛资格。
鉴定跨性别者参赛资格这样的重大事项,不可避免招致了相关项目的其他女子选手,对于国际奥委会的标准是否过于宽松和随意的质疑。
鉴定跨性别者参赛资格这样的重大事项,不可避免招致了相关项目的其他女子选手,对于国际奥委会的标准是否过于宽松和随意的质疑。重要原因之一是,即使实现变性的选手睾酮水平不高,其也依然保留着如更高大身材、更强壮肌肉和更好的心肺能力等男性身份遗留的优势,且作为对比,国际田径联合会规定,参加部分女子项目的运动员睾酮水平不能超过每升血液5纳摩尔。
必须看到,在变性运动员是否比普通女性运动员更占优的热议背后,政治博弈与利益斗争的场外因素,同样发挥着不能忽略的作用。
是故,在女性运动员公平竞争遭遇跨性别争议的讨论之外,同样值得我们注意的是,现代体育的高度商业化背景下,去年6月,国际奥委会以投票形式,撤销了对国际拳击协会的资格认可,导致后者被逐出奥林匹克大家庭。其实,职业化程度高的单项运动国际组织或体育联合会,与国际奥委会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办赛的最高水平代表之争、过度干预与干扰之争,成为了双方矛盾的关键。
在俄乌军事冲突于2022年爆发以后,国际奥委会就暂停了俄罗斯与白俄罗斯运动员参与相关国际赛事的权利。然而,就在当年的10月,背后的主要赞助商为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的国际拳击协会,仍然宣布拳击项目允许上述两国运动员代表国家参赛。事实上,正因为在2023年的男子拳击世锦赛上,两度奏响了俄罗斯国歌的缘故,国际奥委会与国际拳击协会的龃龉被全面引爆,才有次月后者被撤销承认事件的发生。
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国际奥委会和单项运动体育组织、体育联合会之间,并不存在绝对意义上的隶属关系,而体现为一定程度上相互依赖的承认关系。以国际奥委会“开除”国际拳击协会的是非为例,作为奥林匹克所有相关运动的最高权力机构,前者可以剥夺国际拳击协会对奥运会拳击赛事的管理权,却无权剥夺其对全球拳击运动的管辖权;反过来同理,后者并不需要全部投入奥运会的赛事目标,而可以构建完全独立的赛事体系。
无论如何,这些纷争都应在国际体育组织自治的框架下得到解决,“让体育的归体育”,来完善全球体育的治理体系。从关于美国运动员的兴奋剂丑闻调查出发,如何优化利益相关者之间的关系,规范主体的行为,进一步开拓全球体育未来的善治之路,这些将继续考验业内相关机构的治理智慧,和维护公平公正体育事业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