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观一种（组诗）

收获

我们来到山上，春天的山林

迷雾重重。露珠挂在枝头就要坠入土地

斑鸠叼着幼虫从草丛飞到树上

一只野狸子躺在山路中间，它的目光

充满敌意。仿佛从黑暗的猎捕中归来

它的前爪已经不能动弹了

它望着我们露出锋利的爪子和牙齿

出没农业区灌木林偶尔还出没住宅区

现在它就躺在路中间发出吱吱声

我们迅速用铁钳夹住它的脑袋与脚

它挣扎的样子很像它捕食的一只老鼠

乡村即景

推开门，整个世界都已经白了

缩紧身子走出去

脚下就发出清脆的声响

两个小孩正在雪地里打雪仗

他们欢呼、雀跃。恍然间我听到了

几十年前的一个男孩在召唤我

但雪花打在脸上，微微冷

清明扫墓

——给母亲

我想，我已积攒了足够的勇气

去面对你，因此提着装满

倾诉的袋子

在清明节这天

去见你

一路上，雨越下越大

顷刻间在坡道汇聚成河

湍急的水流

在脚下

形成一道一道阻力

袋子也不受控地

在空中摆动

四顾无人。任凭雨滴

敲打。回过头

仿佛看到了

这二十几年的点滴

不断地

向我逼近——

我被困在了山腰

当我止步不前

有个声音从三百米高的

山坳往下呼喊，回荡在山谷

直扣我的心。我知道

那是你的安息地

逆流的鱼

一条鱼，在洪流中逆游

试图回到出发的地方

天空在水面投下倒影，所有沙石都冲向它

它知道，只要有一丝松懈就会被击败

成为洪流的一部分

给父亲的信

你有没有想过，几十年后

会对一块石头感到无力

尽管不肯承认

但吃力的表情早已

出卖了你

那时

还能借着酒劲，一拳

将砖墙打破，在众人面前

洋溢胜利的笑容

仿佛一切都

难不倒

而今天，躺在这张

老式的床上

不断呕吐

每吐一次，胆汁从嘴唇拉长

下坠，呼吸就沉重起来

靠在床头，闭起眼睛

我能做的只是

将地面清理干净

洗一块毛巾

帮你擦脸

除此以外，我该用

怎样的语言安慰你？

当我看着你

为这次宴请，从早上

一直忙到中午，只为招待

前来给我说媒的人

你的发小

酒桌上

你们推杯换盏

回忆往昔，一杯一杯

卖力地讨好对方

是否会想起

当年，肆无忌惮地

挥霍青春时

我和母亲，在老房子

寒冬酷暑十几载

在这栋我们筑起的

房子里，发生过

无数争吵

但都过去了

你的脆弱，你的骄傲

都困在了青树村里

父亲，我们都被活着的

疾病感染，无药可救

而我要怎样做

才能真正

看见你

当我站在床头

不得不面对你那副

被病毒和酒精

折磨的身躯

死亡就在逼迫我向你走去

每个答案都隐藏在自己身上

清澈的空气从山那边袭来

让人瞬间清醒

夜空也布满

星点

你会看到

山上熄灭的灯

又亮了

闪烁的光

仿佛触手可及

而我刚刚

打扫完房间

躺在竹椅上听着

成公亮的《流水》

闭上眼睛

不再像

过去那样追问

不再探究那条河

到底要流向

哪里

我躺着，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有人在喊我

景观一种

整个河滩终于安静了，芦苇也被

割得干干净净。光秃秃的

滩涂上：石头、灌木

死去的鲫鱼、一只高跟鞋

酒瓶，浮出了水面，散落在

裂开的泥土里

明年又会长出新芦苇

潮水也会洗刷所有痕迹送来

新礼物。这是初冬的湘江

对岸的余光正从江面漫过来笼罩河滩

但在照不到的地方，一撮枯草里

跳出的一只蛙在四处乱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