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与洞穴(组诗)

2024-09-05 00:00范丹花
扬子江 2024年5期

但丁的圆舞曲

似乎忘不了。他拿着话筒站在高处

那个夜空下的音乐会,星光从山顶落下来。

在昏暗的光线中他的唇碰触了你的脸。

你手捧着《神曲》,读到《天堂篇》就停下了

那种至高无上的人,无穷尽的想象

“完美”多么无趣,让人厌倦。但

“完美”通过那种高尚的永恒注视着你

哦,贝雅特丽齐的美过于苍茫。让人担忧

她有没有过真正的痛苦或快乐

它的美过于苍茫,像他的心。尽管

那个形象还在高处舞蹈、歌唱。事实上

影子静止很久了。在远处。

这是一种转折,向上的推进,并不矛盾

沿着那些台阶继续攀爬,你能看到

异样的光亮,在更高处,可音乐也停止了

投入了那么多,已不甘于却步?

你在半山看向山顶,夜幕又落下了星光

森林与洞穴

需要承认,浮士德去见葛丽欣之前的

那种踌躇中的困厄,也曾围困你

它在避无可避的仓促中抵达,穿过一片

繁茂的旷野,来到被真理透视的洞穴中

甘愿接受来自万物的拷问,这被逼视的

上帝的视角,转化为一种极度谦卑的心境

你仰望着,空无一人。大自然中的一切

都是你的神明,它们所顺应并超越的法则

让你敬畏于所有古老的形物

疯长的树干、枝杈、幽暗的石壁

你注视着这些能把你隔离于外界的存在

倾听它们的沉默以得到沉默所传达的意义

那些经历过的波折又在无声之中

被重新描刻了一遍,这些挥之不去的颗粒

阻挡你前行的观念中的巨石,譬如:

人无法选择一种,又成为另一种

当一颗心像黑色球体一样

从世界的另一侧生猛地沉下去

应该做的,是走向它的反面,直到

那个时而出没又让人惶惑的梅菲斯特永不再现

仰泳者

把双脚在水波中抬起,身体平躺下去

弧度变直,变长,压住身后一阵

悸动的涟漪,然后肋骨跟随淡水抽动

一根一根被取走,剩下流云与雾的实体

从寂静的岸到自由的广袤,神经的触须

开始伸展,逼近无人之境——我曾尝试

翻转,在太平洋,或那些热带岛屿

那反面的压迫之感与不可窥视总是带来

某种惊惧,让我清楚认知到:

我的脸必须在水面之上,呼吸短促

不能像鱼在水中置换,就这样吧

一切又算什么呢?星空下,光在跳动

从起点到终点,途经一片死海,再穿过

几条幽黑的深河,一种无解的应答

向前或静止,都能找到某种平衡之力

我躺着如同僧人打坐,但也许,我迷恋于此

只因毫不费力?我可以游很远

漂浮在水上,如浮游于人世,我学会了放空

在瞬息间释然。已无意于得到或遗忘

夜读《恶之花》之我的命运

绝无一点黑,全是深浅不一的棕与褐

还有晕染了的白浪边缘的玛瑙绿

那么突兀地随着狂风卷起

犹如半圆形的一座洞窟,一片

从未知区域席卷而来的恶意

这是我在半夜醒来,打开一本最近

在看的书,翻到了185页所看到的

一幅维克多·雨果的画作

像刚刚过去的雷雨交加的黄昏

在视线里越来越混沌、交错

最后呈现出如痛苦般饱满的颗粒状的

清晰触感,你用手去抚摸

你必须接受它,那种不可预测性

这越是害怕越是难以抵抗的悬停

纵然,这片刻感受的一切,这焦灼

终究会像这一页插画被我的右手翻过去

但此刻需要铭记

四月已经结束,五月正在来临

卡拉马佐夫兄弟:格露莘卡

并不全是言语不详的舞曲,那些丢失的音节

成为独属于你的吸引力法则,尽管这当中

有一座倒塌的桥梁,它曾是通往信仰之城的唯一路径

一个女人不断进化的外壳,缺失的真理

都在昭示“过去”才是“过不去的”原动力

那永不在场的空空洞洞的甜蜜裹挟着我

让我看到了疯狂的起点以及荒诞的连接处

就在那儿,一片空地长满了黑色的曼陀罗

只要你开口,一只只精灵就会从花瓣中飞出

多么希望,永远如此。可结局偏偏又不

当你又开始动容地谈论爱情,我的心就像

一艘无法归航的船只,长久地漂泊于茫茫海面上

希腊

1924年4月诗人拜伦死于希腊

像死于一场热血的加冕

不久前,我在平静的诧异中

读完了《荷马史诗》,知道了即便是

众神也有人类一样的偏见与狭隘

所以,在拜伦没有写完的故事中

自由的抵御,也是一种追逐与找寻

如后来的诗人——吉尔伯特

带着琳达抵达巴尔干南部

他们在那儿相爱又相互厌倦

现在,这些关于他们的书被我并列

放在了一起,与希腊有关的一切

短暂与残缺,共同沉睡在黑色的书架上

一种深邃又静默的光蔓延到木质隔层

隔着世纪的悠长静立于思想的顶端

它们互相摩擦着,让我闻到古老的

巴尔干半岛,那宁静又奔腾的爱的气息

那里拥有过多少毁灭,就生成了多少斑驳

在这些诗性的扉页上,一切的

肆虐与交融,都是一种永久又浪漫的寄存

帕劳的水母湖

据说埃尔·马尔克的喧哗结束于

一场死亡的黑洞

一个人永存。又消失在其中

把宁静留给了金色与月光水母

现在贪吃的尤伯已有了灵魂的伴侣

他们在深夜分化又聚拢,一起

躺在太平洋的怀抱细数星辰

我们也在找寻

把生命未耗尽的能量投向外海

当我穿越岛屿抵达

无数只水母向我游来

我用手捧住这橘色的光芒

仿佛重新经历了母腹分离

来到这个世界,蘑菇状的运转中

尝试在光合作用中升华所有繁复的爱之根本

这梦幻的灯盏,在海水中漂浮、舞蹈。

变异成一颗颗小星球,在宇宙中

温柔地4DezVahNfdN8lUi1UKwIWC/oReGKX4ZuxvqLhGqg2dc=触摸着,一种无垠的平衡

你的身体也荡漾着,与海面的光一起

靠近,又分离。当我们终于离开

也能像这些藻类的宿主一样

褪去了自身毒素

只用简单自由的意志保留一个人

最原始的生命之态

夜读记

皮肤科专家对我说:别再熬夜了

我暗暗下了决心,夜晚

一个人回到灯下,开始读缪塞

书翻到第33页,文字中

一阵剧烈的跳跃,大幅度的搅动

呃,隔着人性这不同世纪的窗口

我也坐了下来,沃达夫①在倾听

他此刻的妒忌包含了我的妒忌

他遗留的痛苦牵连着我的苦痛

戴尚奈②还在发表他的无限论

语言的蛛网刚刚铺开,从此

一些甜蜜的刺进入幽深的口

正如那种“残酷的快乐”也会折磨着我

接近零点,关了灯,逼迫自己入睡

时间对立面与它背后的风暴一起

将我心中的火堆熄灭

我将永远设身处地站在这儿

这无限的重构之地

带着这多重思绪中保留下的决心

以及那些石破天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