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产国际柏林西欧书记处活动研究

摘 要：俄国十月革命后，俄共（布）将德国作为欧洲革命的桥头堡，在柏林设立西欧书记处，由共产国际著名活动家雅科夫·赖希领导。书记处肩负为欧洲乃至世界革命提供现实保障的使命，在德国进行了一系列机密性活动，包括在西欧建立共产国际网络，向欧洲左翼政党提供宣传材料和政治咨询等。其中，书记处最重要的作用是用苏俄外汇资助西方的共产党和左翼人士，充当共产国际在德国乃至整个西欧的地下经费中转站的角色。这些活动是共产国际初期实践的重要组成部分，为苏俄打破外国封锁和传播共产主义理论提供了巨大帮助。但值得注意的是，书记处在组织管理方面较为松散灵活，体现出共产国际过渡时期的特点。这主要是由欧洲局势以及共产国际的策略所决定的，并不能完全归咎到经验不足上来。书记处直接推动了共产国际对自身组织及工作方式进行变革，体现出苏联以及共产国际身份的转变：如果在20世纪初，世界革命的成败被认为是保卫新生政权的先决条件，那么到了20世纪20年代中后期，情况则有所变化，苏联成了未来世界革命的保障。

关键词：柏林西欧书记处；雅科夫·赖希；共产国际；世界革命

柏林西欧书记处是共产国际初期（1919-1925年）最重要的境外机构之一，服务于苏俄（联）欧洲革命这一策略，由共产国际著名活动家雅科夫·赖希领导。西欧书记处的活动十分机密，在组织机构和管理方式上也较为混乱，主要由革命家领导松散的团队，且依赖于领导的“个人主义”以及“即兴发挥”。这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共产国际早期的策略选择以及组织状况，也决定了书记处在革命形势发生转变后被边缘化的结局。目前，对书记处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俄国以及德国（语）历史学界，且主要关注其对欧洲各共产党的资助活动①，而国内则尚未有相对系统的研究②。因此，本文旨在探究共产国际早期重要机构——柏林西欧书记处在德国的秘密政治活动，透视20世纪20年代德国的社会政治形势，评价共产国际早期的组织机构和政治使命。

一、赖希受命组建共产国际西欧书记处

1886年5月23日，雅科夫·赖希（Яков Самуилович Рейх）出生于时属奥匈帝国的伦贝格（今乌克兰利沃夫），自幼就投身于社会主义运动，且表现出高度的革命热情。一战爆发后，赖希与俄国移民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结识了布尔什维克运动的著名领导人列宁、季诺维也夫（Григорий Евсеевич Зиновьев）和卡尔·拉狄克（Карл Бернгардович Радек），并很快取得他们的信任，为之后参加共产国际的工作和活动奠定了基础。

十月革命后，苏俄在对外关系，尤其是与西欧国家的关系上，遭到了严重孤立。因此，在革命成功后的第一年，苏俄政府对外政策的主要任务是尽快唤醒沉睡的欧洲工人群众Ленин， В.И. Полное 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е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политической литературы， 1958-1966， т.50， с.195-196.。1918年12月，列宁和俄共（布）发出了成立共产国际的号召，并于次年3月初主持召开了共产国际成立大会。1919年3月，赖希参与了共产国际第一次代表大会的筹备工作，并在会上当选为共产国际的代表Vilém Kahan， “The Communist International， 1919-43： The Personnel of Its Highest Bodies，” International Review of Social History， Vol.21， No.2， 1976， p.158.，之后便正式开始为共产国际工作。大会闭幕后，赖希被派往彼得格勒，负责共产国际机关刊物《共产国际》创刊号的出版工作。

1919年4月14日，共产国际执委会在世界革命思想的指导下Суздальцев， И.А. “Нужна ли была большевикам мировая революция. Серия история и политические науки，” Вестник Московского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го областн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 ， № 4， 2022， с.39-50; Панарин， А.А. “Реализация планов большевистской партии по осуществлению мировой социалистической революции в 1917-1920 гг.，” Гуманитарные и юридические исследования， № 2， 2017， с.110-115. ，决定在匈牙利、巴伐利亚1919年4月13日到1919年5月3日，巴伐利亚曾短暂独立，成立巴伐利亚苏维埃共和国，后被德国魏玛政府镇压。、乌克兰和斯堪的纳维亚成立国家或地区级别书记处（局），荷兰和德国也于9月陆续加入РГАСПИ. Ф.495， оп.1， д.1， л.10， 74. 。此时共产国际各书记处已经成立，但仍旧处于闲置状态，它们对外联系行动迟缓，接收到的信息极其匮乏。在此背景下，1919年9月8日，列宁委派雅科夫·赖希[JP2]Николаевский， Б.И. “На заре Коминтерна. Рассказ товарища Томасас примечаниями Б. Николаевского，” Социалистический вестник， №.1， 1964， с.133. 此文是雅科夫·赖希于1935 年在布拉格接受著名的孟什维克历史学家兼档案保管员鲍里斯·尼古拉耶夫斯基（Борис Иванович Николаевский，1887-1966年）的访谈后所形成的文稿，其中赖希谈到共产国际的初期活动及自己在德国的活动，后由尼古拉耶夫斯基整理，于1964年分两部分先后发表于《社会主义通报》（ Социалистический вестник ）第一、二期。尼古拉耶夫斯基在文章的后记中指出，他曾将此文交给两位共产国际早期的工作人员进行校对，分别是共产国际执委会成员安吉莉卡·巴拉巴诺娃（Анжелика Исааковна Балабанова）以及法国革命家鲍里斯·苏瓦林（Boris Souvarine），从而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文章的真实性。以秘使的身份前往德国柏林成立并领导共产国际西欧书记处。赖希本人后来回忆：“列宁亲自提议任命我为西欧书记处的领导人，他的指示十分简单：‘拿尽可能多的钱，寄报告，如果可能的话，寄报纸，总之，按情况行动起来！’”Николаевский， Б.И. “На заре Коминтерна. Рассказтоварища Томасас примечаниями Б.[JP] Николаевского，” Социалистический вестник， №.1， 1964， с.133.

赖希到达德国后，立即着手建立西欧书记处。书记处由两部分组成：位于柏林的秘密办事处以及位于汉堡的合法办事处——卡尔·霍伊姆出版社（Carl Hoym）Werner Müller ， “Die Oktoberrevolution und die deutsche Linke，” Totalitarismus und Demokratie， Vol.14， No.1， 2017， s.71-90.。与此前共产国际在欧洲主要城市设立的书记处（局）相比，柏林的西欧书记处不仅规模最大，职能最广，而且影响力也最大。书记处肩负着双向的使命，充当着苏联和西欧之间资金、信息以及人员流动的中转站。

柏林西欧书记处没有主席团，赖希选出以下成员进入领导层：共产国际执委会书记拉狄克、德共成员保罗·列维（Paul Levi）、奥古斯特·塔尔海默（August Thalheime）、威廉·明岑贝尔格（Willi Munzenberg）和爱德华·福克斯（Eduard Fuchs）。得益于拉狄克的私人关系，赖希迅速培养出一批业务能力高超的工作人员，其中包括范妮·耶齐尔斯（Фанни Езирска）、韦尔纳·拉科夫（Вернер Раков）、卡尔·格雷尔（Karl Retzlaw）以及赖希的妻子鲁特·奥斯特赖希（Ruth Oesterreich）Пятницкий， В.И. Осип Пятницкий и Коминтерн на весах истории.Харвест， 2004， с.152.。需要指出的是，书记处的组织较为松散，虽然拥有领导层，但他们大都身兼数职，在共产国际网络中不断流动，因此书记处实际上一直由赖希一人领导。

赖希十分擅长组织秘密政治活动，他建立了一个活动网络，特点是高机动性、强流动性以及高机密性，甚至在书记处解散后仍然能够持续运转。1920年8月8日，共产国际撤销了所有的欧洲书记处（局），柏林的西欧书记处随即宣布解散Ватлин， А.Ю. Коминтерн： идеи， решения， судьбы. РОССПЭН， 2009， с.292.。然而，共产国际档案卷宗显示，赖希于1921-1925年期间一直以书记处的名义与共产国际保持联系、处理事务РГАСПИ. Ф.499， оп.19， д.5a.。因此，瑞士历史学家布里吉特·施图德认为西欧书记处只是略微改变了自己的职能，直到1925年才完全停止在德国的活动Brigitte Studer， Travellers of the World Revolution： A Global History of the Communist International， Verso， 2023， p.81.。

柏林西欧书记处的政治活动集中在共产国际初期，这一时期共产国际境外派驻机构存在两个显著的特点。第一，此时共产国际集中全力引导德国以及世界革命的爆发，并未在机构组织上花费太多精力，也未曾明确提出具体的组织纪律要求。共产国际更倾向于选派经验丰富的革命家进行活动，列宁就曾说过应当从莫斯科派遣他们去西欧指导活动Пятницкий， В.И. Осип Пятницкий и Коминтерн на весах истории. Харвест， 2004， с.150.。 第二，这些活动家更擅长“即兴发挥”，在组织活动中起着主导作用，他们的活动方式与共产国际对世界革命的急迫感相呼应。很显然，当德国乃至整个西欧处在混乱之中时，职业革命家的随机应变要比按照规章办事更符合也更利于革命事态的发展。

二、柏林西欧书记处的活动

西欧书记处位居欧洲中心地带的德国，柏林和汉堡的陆路和水路交通可直通欧洲其他国家，乃至其他洲际国家，因此在整个欧洲革命版图上发挥着极其重要的政治作用：一方面，它与欧洲共产主义团体联系密切，在德国革命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另一方面，它协调德共以及西欧的共产党与共产国际的关系，协助后者监管欧洲共产党的动向。其具体活动可以分为四个方面，分别是分配经费、建立网络、鼓动宣传以及监督制衡。这些活动不仅对欧洲的社会主义运动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还推动了共产国际后续的变革。需要指出，西欧书记处内部缺乏固定的职务划分，书记处领导人雅科夫·赖希在日常活动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书记处成员也主要围绕赖希进行活动，较为灵活。这种松散的领导关系是共产国际早期派驻机构的特点之一。

（一）掌管共产国际对欧洲的经费分配事项

欧洲国家共产党和共产主义组织的活动从一开始就离不开苏俄的物质支持。德共党内成员就曾公开抱怨：“只要党得不到共产国际的资助，就会解体，因为现在每个人都是靠工资工作。”Белоусова， Т. “Деньги на ветер，” http：//www.sovsekretno.ru/articles/id/2200/.早在1918年10月，列宁就在给苏俄驻瑞士使团团长别尔津别尔津（Ян Карлович Берзин，1889-1938年），共产国际和红军军事情报局的领导人之一，1924年至1935年、1937年任红军参谋部第四局局长，1928年6月参加为即将召开的中共六大起草军事决议、军事工作训令决议草案的工作，1935年至1936年任特种红旗远东集团军副司令，1936年任苏联驻西班牙军事顾问团领导人。的绝密电文中写道：“不要吝惜花费在发动英法人民上的几百万。”Ленин： революционер， мыслитель， человек. Сайт о жизни и деятельности В.И. Ленина， “Документы 1918 г. （октябрь-ноябрь），” https：//leninism.su/works/99-v-i-lenin-neizv-estnye-dokumenty-1891-1922/3640-do-kumenty-1918-g-oktyabr-noyabr.html.在给别尔津的另一封信中，他要求立即开展出版工作，收集有关欧洲工人运动状况的信息，并提议资助邻国的左翼社会主义者，从他们中间任命秘使，慷慨大方地给他们提供旅费和工资Ленин： революционер， мыслитель， человек. Сайт о жизни и деятельности В.И. Ленина， “Документы 1918 г. （октябрь-ноябрь），” https：//leninism.su/works/99-v-i-lenin-neizv-estnye-dokumenty-1891-1922/3640-do-kumenty-1918-goktyabrnoyabr.html.。列宁此时的指示简短明确：“尽可能多地拿钱，行动起来！”Николаевский， Б.И. “На заре Коминтерна. Рассказтоварища Томасас примечаниями Б. Николаевского，”Социалистический вестник， №.1， 1964， с.133.因此，共产国际赋予赖希的首要任务便是资助欧洲各共产党，为它们提供革命经费以及宣传材料。赖希在资助各国共产党方面的活动有五个特点。

第一，在活动初期，赖希负责运输与分配经费，主要以实物、外汇为主。十月革命后，苏俄陷入内外交困，在极为缺乏外汇的情况下，共产国际不得不利用现有的实物来援助各国共产党。这些实物多为黄金、钻石以及各式珠宝，一般都是从贵族及教会等处没收所得。在共产国际早期在德国的活动中，以钻石结算十分常见，“由于当时俄罗斯的外汇非常稀缺，俄共（布）政治局要求特别委员会（契卡）提供几袋没收的钻石”Babette Gross， Willi Münzenberg. Eine politische Biographie， DeutscheVerlags-Anstalt， 1968， p.114。

档案证实，1919年俄共（布）领导层曾划拨大笔资金和珠宝，用以成立西欧书记处Ватлин， А.Ю. Коминтерн： идеи， решения， судьбы. РОССПЭН， 2009， с.288.。据赖希称，他从管理俄共（布）专项财务的雅库布·加涅茨基（Якуб Ганецкий）那里得到了价值约30万卢布的珠宝，从克里姆林宫的地宫里带走了整整一箱宝石Белоусова， Т. “Деньги на ветер，” http：//www.sovsekretno.ru/articles/id/2200/.。别尔津的档案中也有赖希赴柏林前接受大笔资金的记载。1919年8月8日，他在档案中写道，赖希从自己那里收到了一批“贵重物品”，价值3.05万卢布，除此之外，还有瑞典和奥地利克朗、德国和芬兰马克，以及数量不详的“信用票据”Драбкин， Я.С.， Бабиченко， Л.Г.， Шириня， К.К. Коминтерн и идеи мировой революции. Документы. Москва， 1998， с.151. 。此外，从苏俄流往柏林的不只有外汇和宝石，还有艺术作品，例如画作和圣像等。

第二，赖希深受共产国际领导层信任，掌管共产国际在欧洲的所有经费。随着西欧书记处的建立，赖希在欧洲的活动日益繁忙，不便再往返于苏俄与德国之间。因此，共产国际的对外经费一般通过专门的信使进行输送，赖希则主要负责资金的监管与分配。这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了赖希的负担，但也不可避免地引发了新问题：共产国际拨付的经费并没有全部到达西欧书记处，一些信使私吞了共产国际的资金和珠宝，根本没有到达德国。1920年5月，赖希不得不向共产国际抱怨信使挑选不当，要求执委会不要把业务能力较低的特使派遣到柏林Verena Moritz， Hannes Leidinger， “Wien als Standort der Kommunistischen Internationale bis Mitte der Zwanzigerjahre，” Jahrbuch für historische Kommunismusforschung， 2004， s.35.。

值得一提的是，随着苏俄内务部门职能的调整，赖希的职权范围也得到了扩大。早在共产国际成立前，苏俄就开始通过外交人民委员部对外国共产党进行资助。之后，在多方的争执与要求下，对外资助的任务落到共产国际身上。赖希负责集中把控其在欧洲的全部活动经费，是多个基金会的成员及管理者。例如，1921年7月，俄共（布）中央政治局设立了一个高度机密的“法兰克福基金”，其额度为5000万马克Ватлин， А.Ю. Коминтерн： идеи， решения， судьбы. РОССПЭН， 2009， с.292. ，用来支持国外的革命运动。共产国际档案馆中保存着季诺维也夫的一张便条的副本：“已存入5000万马克，只有赖希和斯塔索娃知道这些钱。”Усов， В.Н. Советская разведка в Китае： 30-е годы XX века. Товарищество научных изданий КМК， 2007， с.83. 由列宁、季诺维也夫和托洛茨基组成的委员会对这些资金的支出进行全面控制，而资金的分配则由赖希负责。20世纪20年代初，西欧书记处成为共产国际地下经费流通的主要渠道。仅在1921年，赖希就经手约1.22亿马克，相当于约300万卢布的黄金Ватлин， А.Ю. Коминтерн： идеи， решения， судьбы. РОССПЭН， 2009， с.289. 。

第三，高度机密的行动方式。苏俄向外输送革命经费和材料需要在极为保密的情况下进行，这一点自不待言。这也需要共产国际工作人员的聪明才智和随机应变能力。除了把钻石缝在西装的袖子里，他们还经常把珠宝镶在鞋底、靴子、手提箱和包里。例如，共产国际著名人物、青年书记处总书记明岑贝尔格曾将一大笔要交给赖希的宝石缝在自己的衬衫袖口里Babette Gross： Willi Münzenberg. Eine politische Biographie. DeutscheVerlags-Anstalt， 1968， s.114. 。为了对付海关与边防人员，来往于苏俄和德国的信使则须不断变换跨越边境的路线。

在分配资金与材料时，赖希同样遵守严格的保密程序，例如使用化名、在夜间进行转移等。即使是对身边最亲近的人，赖希也只以其众多化名之一示之，其中最著名的当数“托马斯同志”（Товарищ Томас）。西欧书记处的工作人员回忆起20年代初赖希的银行业务时说：“钱通常放在‘托马斯同志’的公寓里……它们被装在手提箱、袋子、柜子里，有时还被装在书架上或书后面的厚档案夹里。这些钱堆放在几个纸箱里，每个纸箱重10-15公斤，转移工作常在深夜进行，地点是接头公寓。我们不得不经常把妨碍通行的钱袋从过道上搬走。”Ватлин， А.Ю. Коминтерн： идеи， решения， судьбы. РОССПЭН， 2009， с.290.

分发给德国以外的共产党的资金一般也由秘使转交，或通过秘密账户进行汇款。赖希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不断更换住处和公寓，在柏林的许多咖啡馆和餐馆与负责传递资金的特使见面。这种高度机密以及高机动性的工作方式一方面由德国政治氛围所决定，另一方面又与赖希较为特殊的工作内容相适应。德国政论家芭贝特·格拉斯回忆说，赖希是“一位真正的秘密活动大师……在书记处工作的这些年里，他从未被逮捕过”Babette Gross， Willi Münzenberg. Eine politische Biographie， DeutscheVerlags-Anstalt， 1968， s.108.。

第四，不进行规范记账，分配资金时主观因素较强。由于不熟悉金银珠宝的行情，赖希在变卖来自苏俄的珍贵物品时表现出了极大的主观性。在共产国际预算委员会的开支账簿中，所有“财富”都是以实物形式记录的，布尔什维克几乎不计算其价值，而是“凭眼力”来估算Белоусова， Т， “Деньги на ветер，” http：//www.sovsekretno.ru/articles/id/2200/.，它们的真实价格只有在欧洲出售后才能得知。因此，赖希可以随意变卖和兑现来自莫斯科的贵重物品，这使得共产国际难以对实际划拨的金额进行统计。

在为各共产党分配资金时，赖希倾向于主观地分配，他以秘密活动为由，不进行系统的审计记账，也很少向共产国际总部寄送财务报表。这不仅导致共产国际的账务混乱，还引发了著名的“托马斯案”，成为推动共产国际进行财务改革的直接因素。

第五，赖希还需处理共产国际与欧洲各共产党之间的经费分配分歧。由于苏俄外汇有限，共产国际不能无限满足各共产党的需求，而只能根据各党规模的大小及其所在国家的革命形势来进行资助，这要求赖希从中协调。以下是1921年8月1日至10月25日由赖希划拨的款项清单中的几个支出项目：给卢森堡共产党1.1万法郎，给法国方面90.4万马克，给青年国际140万马克，13万马克用于维持俄国饥荒救济委员会的机构，给德国共产党1168.1万马克，给克拉拉·蔡特金的意大利之行提供2.1万马克，等等。仅在1921年的三个月里，赖希就花费了超过3100万马克。就算考虑到严重的通货膨胀，这一总额也超过了20万美元РГАСПИ. Ф.495， оп.19， д.15， л.13. 。

从上列的支出项目也可看出，在共产国际分配给欧洲各共产党的总数额中，德国共产党获得的资助占了较大比重。1919-1920年之交，苏俄对斯巴达克同盟斯巴达克同盟（Spartakusbund）是德国社会民主党左翼于1915年建立的反战革命组织。它原称国际派，因该派曾创办《国际》杂志而得名。1916年1月1日，在国际派会议上，它以古罗马奴隶起义领袖斯巴达克斯的名字发表了政治通信，称为《斯巴达克信札》。此后，该组织被称为斯巴达克派。和德国共产党尤为慷慨，与西欧和美国的其他共产主义和左翼社会主义团体相比，他们享有优先地位。仅1919年4月到8月，共产国际就从俄共（布）中央委员会收到700多万卢布，其中150万卢布被发往国外，大部分流向德国Николаевский， Б.И. “На заре Коминтерна. Рассказтоварища Томасас примечаниями Б. Николаевского，” Социалистический вестник， №.2， 1964， с.86.。赖希称，在1923年德国革命准备期间，德国共产党得到了一笔700万金马克的资助，这是他们得到的最大的一笔资助。其他国家共产党支部得到的资助要少得多，但也得到了几千甚至几十万金马克。共产国际以宣传材料的形式提供了很大一部分实物。这些材料常常不为各国共产党所接受，因为出版物的费用包含在补贴中，而他们要求以钱代替，并称有权出版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些共产党缺乏必要的影响力，他们的请求也常常得不到满足。这些争端通常需要赖希出面解决，但要遵守共产国际的意见，必要时甚至要配合共产国际的工作：共产国际先是为了避免尴尬答应给某些团体提供经费，然后指示赖希以各种借口拒绝拨款Николаевский， Б.И. “На заре Коминтерна. Рассказтоварища Томасас примечаниями Б. Николаевского，” Социалистический вестник， №.2， 1964， с.87.。

（二）建立共产国际的跨国网络

作为一个跨国机构，共产国际的海外活动极为活跃，而这一切离不开组织良好的网络。西欧书记处的工作人员是共产国际在欧洲网络的主要建立者、完善者以及维护者，其活动可以分为两个方面。

第一，西欧书记处建立了人员之间的通讯网络。西欧书记处的一个任务是发展基础设施，在尚处于分散状态的各种小团体和政党之间建立联系与交流，保证各国共产主义者能够在欧洲与莫斯科之间进行有效的流动。赖希为此做了很多工作：一是确定安全的路线，包含多条水路、陆路及空中航线；二是租赁各种交通工具，及时输送人员。

自抵达柏林的那一刻起，赖希就以极大的热情着手建立德国与中欧国家之间的通信网络。1919年12月30日，共产国际执委会书记维克多·金吉谢普（Виктор Эдуардович Кингисепп）向季诺维也夫报告称赖希成功安排好了两个办事处，与荷兰、斯堪的纳维亚、奥地利、巴尔干地区建立了信使服务，并通过瑞士与法国、英国和意大利建立了信使服务。赖希不断从柏林向莫斯科派遣通晓德语的秘书、打字员以及翻译Ватлин， А.Ю. Коминтерн： идеи， решения， судьбы. РОССПЭН， 2009， с.290. 。为了及时转派共产国际的工作人员以及来自其他国家的政治人物，赖希甚至包租了两架飞机，以此确保与莫斯科的联络。得益于赖希的组织才能，共产国际的许多代表通常能够在不引起官方注意的情况下从一个国家进入另一个国家。赖希一方面确保他们的行动相对自由，另一方面又能在他们陷入危险后及时搭救于水火之中。

第二，书记处工作人员还建立了物品的流动网络，以便传递资金、宣传材料和共产国际执委会的指令，并将有关德国及整个欧洲的消息反馈给共产国际。十月革命后，列宁对德国的形势非常重视，通过书记处的反馈，他对在德国活动的共产主义组织、党的领导人、各地积极分子、编辑部成员以及党的作家都有相应的了解与认识。作为理论宣传家的托洛茨基则更关心马克思主义理论著作，包括自己作品的翻译出版情况。借助稳定的流动网络，赖希成功向莫斯科发送了大量来自德国乃至整个欧洲的重要新闻情报以及新鲜的政治文献，使得苏俄对欧洲的局势有着相对清晰的了解。

（三）从事宣传出版工作

如前所述，西欧书记处在德国的组织由秘密和合法两部分组成，赖希及其下属一方面在柏林进行秘密活动，另一方面又在汉堡开设合法的办事处——卡尔·霍伊姆出版社，该出版社成为共产国际在欧洲的出版中心，直到共产国际解散前一直发挥着重要的宣传作用。除此之外，赖希还在莱比锡购买弗兰克斯出版社，在维也纳也组织了出版活动。他还在柏林购置书店，用于发行共产主义书籍期刊，并将其打造成共产国际秘使的接头地点Ватлин， А.Ю. Коминтерн： идеи， решения， судьбы. РОССПЭН， 2009， с.290.。

依靠共产国际的资源，书记处很快就在德国大规模出版宣传文献，甚至在整个欧洲发行共产国际的书籍、小册子和期刊，其中包括俄共（布）领导的最新作品。苏俄领导层格外重视《共产国际》的情况，曾多次指示赖希原封不动地在德国出版该杂志，非特殊情况不得做出任何改动РГАСПИ. Ф.499， оп.1， д.5， л.133. 。在此期间，该杂志的发行量达到了2.5万册。从1920年到1922年，赖希开始出版插图杂志《俄罗斯通讯》，刊登有关苏俄国内生活的新闻。除了丰富的信息资料外，每期还刊登理论性文章，列宁在《真理报》上发表的所有文章都会被转载。借助西欧书记处的宣传材料，共产国际在德国开展的最重要的意识形态运动之一是为苏俄筹集资金，以应对1921-1923年的大规模饥荒。

由于不断加剧的通货膨胀，在德国出版宣传材料相当便宜，但这对共产国际来说仍然非常昂贵。仅在1921年，共产国际对书记处出版活动的补贴就高达近1000万马克，却只得到了约100万马克的收入Белоусова Т. “Деньги на ветер，” http：//www.sovsekretno.ru/articles/id/2200/.。这样的巨额赤字也成为“托马斯案”的直接导火索。

（四）监督制衡共产国际在德国的分支机构

由于一系列原因，共产国际早期并不能对苏俄以外的共产党进行有效的控制，甚至缺乏其党内活动的基本信息，不了解它们对苏俄和世界革命的态度与看法。莫斯科亟需此类信息来做出相应的对策，西欧书记处的成员则不得不充当共产国际在德国乃至整个欧洲的“眼睛”。

赖希和拉科夫与德共中央委员会的领导层保持着密切关系，他们先后在发往莫斯科的报告中透露了大量的党内内幕。列宁密切关注赖希提供的消息，这些信息成为共产国际决定柏林人事变动的根据。德共领导保罗·列维对来自苏俄的控制颇有微词，曾多次公开表示反对这种行为，而赖希则如实地将其言行反馈给共产国际领导层。

然而，书记处对德共以及其他团体的监督活动很快遭到泄漏，这对共产国际在欧洲的活动产生了严重影响。1920年7月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期间，共产国际执委会书记拉狄克向列维出示了几封署名“托马斯”的信，将赖希对德共的监督活动公之于众。赖希在信中批评德共中央委员会在工作上软弱无力，且党内反俄情绪盛行。返回柏林后，列维告诉自己的同事，西欧书记处的成员正在自己眼皮底下当“间谍”Ватлин， А.Ю. Коминтерн： идеи， решения， судьбы. РОССПЭН， 2009， с.291. 。这在德共领导层中引发了一场闹剧，个别党员甚至称“契卡的方法”（Чекистские методы）从莫斯科移植到了柏林，要求共产国际召回赖希。这揭示出德共与柏林西欧书记处之间严重的信任危机。

1920年9月1日，赖希在德共中央委员会会议上宣布西欧书记处解散，同时提醒后者放弃完全替代自己的想法，这又引发了德共的不满。10月，德共中央委员会向共产国际执委会发出了一封正式信函，对赖希提出了一系列批评，称他“在柏林建立了一个密不透风且尾大不掉的机构，以至于不可能对德国运动有任何支持”Ватлин， А.Ю. Коминтерн： идеи， решения， судьбы. РОССПЭН， 2009， с.292.。与此同时，共产国际也接到了许多组织及工作人员对“托马斯”同志的投诉РГАСПИ. Ф.499， оп.1， д.5， л.132.。倍感屈辱的赖希要求季诺维也夫终止自己在柏林的活动，但未能如愿。最后，在季诺维也夫的干预下，德共与赖希找到了一个折中的解决方案，即前者可以独立地向共产国际提交会议记录和报告，而赖希将一如既往地出席会议，并撰写必要的报告。这样一来，共产国际的“双重汇报”Ватлин， А.Ю. Коминтерн： идеи， решения， судьбы. РОССПЭН， 2009， с.292.策略得以保留下来。

赖希与德共的冲突反映出了共产国际与西欧共产党的紧张关系。苏俄通过共产国际向各国共产党提供大量援助，从而从内部控制他们的活动。二者之间的张力在早期并不明显，但随着各国共产党的发展以及对革命局势的不同判断，他们与共产国际的分歧也愈发明显。德共非常不满自身对共产国际的高度依赖以及来自苏俄的严密监督。因此，20世纪20年代德共领导人倡导自给自足，摆脱共产国际的控制也就不足为奇了。

三、“托马斯案”与共产国际的转变

随着共产国际世界革命策略的转向，其分支也都相应地有所转变，在进行重组的同时，在工作方式上也日趋专业化，共产国际也开始对各下属机构的工作展开调查。

1921年，著名革命家皮亚特尼茨基（Осип Аронович Пятницкий）加入共产国际执委会，并立即开始整顿财务工作。西欧书记处的财务混乱程度让皮亚特尼茨基大为震撼，他开始彻查其账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赖希以工作的保密性为由，设法避免向共产国际提交任何财务档案。1921年底，共产国际派奥古斯特·古拉尔斯基（Август Гуральский）前往德国监管赖希的工作。除此之外，他还负责监管德共中央委员会的活动。赖希的职责逐渐缩减为行政、技术和出版事务。

列宁也得知了共产国际内部财务混乱的消息，他在1922年9月22日给战友的一封信中怒气冲冲地写道：“毫无疑问，共产国际对资本主义国家共产党的资助是……合理且必要的，（但）有时却会导致胡作非为和可恶的滥用。”Ленин， В.И. “Проект секретного письма ЦК РКП（б）. 9 сентября 1921 г.，” Известия ЦК КПСС， №.4， 1990， с.181-182. 列宁要求共产国际对发放的每一分钱都进行严格记账，并编写了一份详细的指示，未经当地共产党知情和同意的支出将被视为盗窃。这直接打击了共产国际官方和非官方使者，经常根据主观判断来发放经费的赖希也在此列。

在俄共（布）中央委员会的支持下，皮亚特尼茨基将“托马斯案”的调查进行到底。1922年11月，赖希被指控存在三处财务违纪：其一，给青年国际和德共的款项比支出档案中的数额少200万马克；其二，向共产国际隐瞒了因1921年秋季德国马克对其他货币的汇率变动而产生的500万马克的汇率差额；其三，1921年夏，苏俄驻德国贸易代表处给赖希的款项少了约900万马克Ватлин， А.Ю. Коминтерн： идеи， решения， судьбы. РОССПЭН， 2009， с.294.。

苏俄副外交人民委员李维诺夫（Максим Максимович Литвинов）、苏俄最高法院人员索尔兹（Арон Александрович Сольц）和德共中央委员埃德温·霍恩（Edwin Hrn）组成的专门委员会调查发现，赖希对“无产阶级外汇”的态度极其轻率，建议共产国际今后不要委托其经手任何涉及资金交易的业务。苏联驻德国全权大使尼古拉·克列斯廷斯基（Николай Николаевич Крестинский）受托负责进一步调查。委员会于1923年7月底在柏林召开会议，确认了有关赖希挥霍资金的指控，但没有就此作出任何判决。克列斯廷斯基显然不想因为赖希而破坏他与共产国际领导人季诺维也夫的关系。后者在调查之初写了一封信，明确拒绝对“托马斯”同志作出任何处罚，且认为应尽可能加快办案速度，结束这起不幸的事件Ватлин， А.Ю. Коминтерн： идеи， решения， судьбы. РОССПЭН， 2009， с.295.。赖希在西欧的工作得到了共产国际元老的认可，即使在案件不利于他的情况下，共产国际的领导人仍为赖希进行辩护，称赞其为人正直，将共产国际在西欧的出版事业打理得井井有条Пятницкий， В.И. Осип Пятницкий и Коминтерн на весах истории.Харвест， 2004， с.160.。最终，经过各方反复斟酌，“托马斯案”暂时告一段落。

1924年，数百万美元的“失踪案”再发。7月，赖希为共产国际购入莱比锡的弗兰克斯出版社，该出版社随即债台高筑，从而助推了新一轮的调查Brigitte Studer， Travellers of the World Revolution： A Global History of the Communist International， Verso， 2023， p.95.。经过调查，共产国际执委会党委会发现赖希既不是俄共（布）党员，也不属于德共。在确定这一事实后，共产国际的国际监察委员会将此案提交给了俄共（布）中央监察委员会，后者作出如下裁决：“由于没有雅科夫·赖希隶属于俄共（布）的文件，没有理由启动进一步的调查程序。”Ватлин， А.Ю. Коминтерн： идеи， решения， судьбы. РОССПЭН， 2009， с.295.

1925年春，共产国际执委会将赖希召回莫斯科。作为共产国际在德国的秘使，赖希的命运更多地取决于苏联的政治局势。导致赖希被解职的原因多种多样：政治上同情托洛茨基，反对斯大林等等。赖希与拉狄克关系十分密切，而后者是托洛茨基的支持者，1924年，他在共产国际和俄共（布）中的政治影响力已经丧失殆尽。与此同时，季诺维也夫的星光也逐渐黯淡，1926年，他被解除了在共产国际执委会的领导职务，并被开除出联共（布）中央委员会政治局。

然而，最主要的因素应为共产国际革命策略的转变。1921年及1923年德国革命运动相继失败，欧洲局势趋于稳定，这意味着世界革命战略不再符合新的形势，苏联也暂时转向与西欧资本主义国家寻求和平共处。当世界革命失去较为清晰的前景后，联共（布）领导层也将主要精力转移到规范共产国际及其所属机构的活动上来。20世纪20年代中期，日益集权化的共产国际体系再也无法容忍赖希散漫的工作方式，后者在当时变得不合时宜Verena Moritz， Hannes Leidinger， “Wien als Standort der Kommunistischen Internationale bis Mitte der Zwanzigerjahre，” Jahrbuch für historische Kommunismusforschung， 2004， s.35.。1925年底，赖希及其下属在德国的活动被终止，这也意味着西欧书记处正式关闭。共产国际的决定也得到了德共中央委员会的支持，后者不止一次地反对赖希插手党务以及书记处工作人员的“主观主义”报告。

正是在“托马斯案”的审理过程中，共产国际积极对自身结构及工作方式进行改革，其组织也日趋成熟与完善。此时，如何以最佳方式处理党内派别斗争，从而使各国共产党严格地遵守莫斯科制定的政治路线，成为共产国际争论的话题，这也意味着组织上临时拼凑的时代成为过去。1927年，共产国际重新建立了一个机构更加完善、控制更加严密的西欧局（Западноевропейское бюро ИККИ，1927-1933年），但此时已不再由雅科夫·赖希领导，其工作人员也主要由莫斯科指派的行政人员组成。

赖希在莫斯科寻业未果后，于1926年再次回到德国。定居柏林后，他以鲁宾施泰因（Rubinstein）的姓氏生活。1928年，“新德国”出版社出版了赖希编辑的两卷本《俄国革命史（插图版）》，其中包括托洛茨基的一篇文章，后者在前一年被开除出联共（布）。该书首印3.5万册，为编辑委员会和赖希个人带来了巨大成功。由于自己的共产国际背景和犹太血统，赖希在纳粹上台后离开德国，移居美国。他丰富的档案，包括与列宁、托洛茨基、布哈林、季诺维也夫以及波兰和德国共产党领导人的信件，都留在了德国。赖希于1956年3月15日在纽约去世。

四、对西欧书记处在德国活动的评价

长期以来，国内外学界对共产国际历史的研究集中于传统的政治史与机构史，这有助于我们厘清共产国际的发展脉络，对其有一个清晰、准确的定位。但是，这种研究却极少注意到共产国际中的网络纬度，更忽视了莫斯科共产国际中央执委会与世界各地的派驻机构——地区或国别书记处组织的“中央”与“边缘”的网络关系。柏林西欧书记处在“广义”的世界革命和“狭义”的西欧革命两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如果在“广义”的世界革命框架下评价，它是世界革命的重要组成部分，为苏俄（联）打破西方封锁起到了重要作用。而从“狭义”的西欧革命角度，即以德国及欧洲革命成败来评判，书记处并没有完成任务，但需要注意的是，1919年到1923年德共与共产国际对德国革命形势的判断并不一致，有关革命时机是否成熟的争论不绝于耳，在缺乏共识的情况下，使命的失败是必然的。且柏林西欧书记处身处强势的资本主义势力中心，但是在短时间内联合了德国各地的革命力量，其贡献是不容忽视的。

此外，我们还应对西欧书记处的领导雅科夫·赖希进行评价，其在书记处的建立与活动中发挥着巨大的作用，反映出共产国际初期的行动模式。赖希不仅是一位职业革命家，在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名伟大的冒险家，他在两个不同的“世界”——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和对共产主义的忠实信仰——之间游刃有余，和几乎所有从事秘密活动的活动家一样，只留下了零星的痕迹。事实上，他是共产国际早期第一代活动家的代表，善于即兴发挥，也对严格的纪律要求感到不适与陌生。他是共产国际执委会在西欧的第一位正式代表，也是苏俄政府以各种形式和名义向西方共产党分配资金的主要负责人。正是通过这些资助与补贴，共产国际才能在早期确立其对欧洲共产党的支配地位，他所建立的网络也成为共产国际的宝贵财富与遗产。

透过西欧书记处在德国的活动，我们能观察到共产国际的过渡与转变。共产国际初期是苏俄世界革命战略的确定时期以及革命策略的实施时期，也是共产国际组织的成长时期。此时，共产国际的组织机构在苏俄和欧洲尚未巩固，在其活动中，浪漫主义因素明显要大于现实主义因素：共产国际对西欧国家共产党的资助，在经费的输送和分配方面缺乏经验，因此在革命活动中随意性占据主导地位，对海外共产党的资助活动常常会出现“糊涂账”。在共产国际成立的前几年，雅科夫·赖希并没有进行详细的会计审查工作。这种现象也发生于共产国际其他派出机构参见徐元宫：《中共建党初期活动经费来源的历史考察》，《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问题》2013年第1期。文中指出，共产国际给中国共产党的援助中经常出现“糊涂账”。。

“托马斯案”和共产国际对西欧书记处的整肃，反映了共产国际的管理机构趋于成熟，其内部的各种机构已经发展壮大，工作人员会对收到的所有文件进行审查和归档。这一时期，共产国际内部演变的许多特征已经逐渐清晰。革命形势的转变要求共产国际改变组织方式以及工作风格，老革命家的随意决断被新一代行政人员的详细报告所取代，“个人主义”的工作方式被逐渐规范化的组织方式所取代。这一巨大转变印证了共产国际逐渐走向成熟，也证明了联共（布）对共产国际的控制力和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影响力逐渐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