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新左翼党在议会大选中的社交媒体动员策略分析

摘 要：在人工智能革命推动政治领域发生重大变革的背景下，利用数字化媒介进行选举动员成为政党争取选票的重要方式。波兰新左翼党在2023年议会选举期间，依托社交媒体平台构建宣传矩阵，树立政党形象；利用人工智能算法辅助竞选广告投放，精准吸引选民；整合社交媒体平台竞选资源，提高竞选能力。这些社交媒体动员策略取得了较好效果：新左翼党及其领导人的影响力得以提升，该党在选举前夕的被动局面得以扭转、左翼选民的主体意识有所增强。在此推动下，该党最终成功进入执政联盟，打破了右翼政党轮流上台执政的政党格局。但是，伴随波兰复杂的数字生态系统不断演化、多党竞争日趋激烈，新左翼党在利用社交媒体动员过程中也面临诸多挑战，如虚假信息泛滥、议题狭窄、政党辨识度低、算法加剧极化现象影响政党形象等问题。新左翼党的案例既凸显了西方左翼政党在选举中运用社交媒体成功动员的创新策略，也揭示了选举型政党在利用社交媒体促进社会整合与国家数字治理层面可能遭遇的困境。

关键词：波兰；新左翼党；社交媒体动员；议会选举；人工智能

当前，伴随着以人工智能技术为代表的新技术革命的来临，社交媒体作为新兴媒体的代表，已成为政治竞选活动的主要舞台和动员选民最重要的数字工具之一。因社交媒体平台能多方面展示政党形象、以更低成本接触更广泛选民、多种渠道高效利用选举资源，政党在竞选活动中运用社交媒体的情况变得愈发普遍，社交媒体在选举中的作用也日渐重要。近年来，西方主要政党在运用社交媒体开展选举活动的过程中取得了一定成效，如澳大利亚工党在2022年议会选举、国民联盟在2022年法国议会选举、新民主党在2023年希腊议会选举中对社交媒体的运用。在此趋势下，波兰新左翼党在2023年议会大选中的社交媒体动员策略与上述政党相似，也取得了显著效果：组建仅两年的新左翼党①首次参选，就赢得了8.61%的得票率，成为第四大党并最终进入执政联盟②。这是波兰左翼政党时隔18年重新参与政权，对左翼政党的发展具有重大意义。同时，左右翼政党联合执政的局面也改变了右翼政党轮流上台掌权的政党格局。基于此，本文围绕新左翼党在议会大选中的社交媒体动员策略、效果以及面临的挑战进行分析，既展现了西方政党尤其是左翼政党将社交媒体用于社会动员的实践，也是对政党面临新技术挑战的一次案例分析。

一、新左翼党在大选中采用的三种社交媒体动员策略

波兰目前的社交媒体环境既具有全球网络化社会的特征，也融入了本国特有的政治、文化和社会背景。从网络和社交媒体发展来看，波兰人口众多，互联网和移动网络覆盖率高。截至2024年初，波兰互联网用户达3575万，占总人口数的88.1%。在网络普及的同时，波兰社交媒体用户数也在增长，目前数量为2790万，占总人口的68.8%，2023-2024年，波兰社交媒体用户增加了40万Simon Kemp， “Digital 2024： Poland，” https：//datareportal.com/reports/digital-2024-poland.。面对社交媒体在波兰蓬勃发展的态势，新左翼党等主要政党在2023年议会大选中都把社交媒体作为政治动员的重要工具。

从政党政治格局来看，自2005年议会选举以来，法律与公正党、公民纲领党两大右翼政党轮流上台执政。尤其是右翼民粹主义政党法律与公正党掌权八年期间（2015-2023年），法律与公正党连续赢得两次议会选举胜利，以绝对多数态势组建了政府，在波兰国家转型后首次出现一党单独执政局面；同时，该党成员杜达（Andrzej Duda）一直担任总统，形成了法律与公正党在政党格局中的绝对优势局面。执政期间，该党推行了饱受争议的保守民族主义政策——政治上倡导威权主义、强化政府对经济和媒体的干预、社会文化上强调天主教价值观。其中，在执政时期通过的新《媒体法》强化了对传统新闻媒体的管控，广播和电台等媒体机构基本成为该党意识形态及其政策的宣传工具。由于社交网络能够帮助政治活动家创造替代空间，在其中表达主流媒体排斥的话语Sarah J Jackson， Moya Bailey and Brooke Foucault Welles， # Hashtag Activism： Networks of Race and Gender Justice， The MIT Press， 2020， p.123.，因此，社交媒体成为这一时期新左翼党等反对派选举动员的重要载体。这次议会大选实际是围绕支持抑或反对法律与公正党而展开的一场政治斗争，成为冷战后波兰最受关注的一场选举，政党之间的竞争空前激烈，投票率（74.38%）和总票数（2159万） Państwowa Komisja Wyborcza， “Wybory do Sejmu i Senatu Rzeczypospolitej Polskiej 2023 r，” https：//sejmsenat2023.pkw.gov.pl/sejmsenat2023/pl.都创下了历史纪录。年轻的新左翼党基于自身情况，围绕政党形象塑造、选民动员、竞选宣传的提升等方面制定了针对性策略，对选民进行了比较有效的政治动员，提升了自身的竞选竞争力。

（一）构建社交平台宣传矩阵，树立政党形象

政党社交媒体宣传矩阵是在传统媒体格局的基础上，将主流社交媒体账号纳入自身宣传体系的新兴宣传模式，意在针对各个平台不同的受众需求进行有针对性的内容建设与政党形象塑造。目前，波兰人最常使用的社交媒体平台包括以文字为主要内容的Facebook、X（原Twitter），图文搭配的发布平台Instagram以及视频平台YouTube和TikTok。新左翼党在上述主流社交媒体平台均开设了该党官方账号以及党内领导人个人账号。议会选举前，新左翼党官方账号@_Lewica在上述平台拥有近60万粉丝，其领导人比得隆（Robert Biedroń）的个人账号粉丝数总共近240万，是党内社交媒体中粉丝数量最多者。与法律与公正党依赖官方账号、自由独立联盟依赖领导人个人账号在社交媒体中传递信息不同，新左翼党的政党官方和领导人两种不同定位的账号各司其职，分别从公共、个人领域表达政治立场和主张，在各大社交媒体平台构建了一个完整的宣传矩阵。2023年选举期间，新左翼党不间断地在社交媒体平台发布竞选内容，更新选举信息，从不同角度重点展现新左翼党作为“波兰唯一进步和宽容的政党”的独特形象。

针对不同的社交平台和两类账号（政党官方账号、领导人个人账号），新左翼党的宣传矩阵呈现出多样化、直观化和个性化风格。

一方面，与公民纲领党和法律与公正党主要聚焦于Facebook、自由独立联盟更倾向于使用X不同，新左翼党采取了更为多样和灵活的社交媒体策略，选择在多个平台广泛布局，实现有针对性的传播效果。在以文字信息为主的社交媒体平台，该党发布的内容通常采用简洁明了的语言和有力的宣传口号，如“10月15日投票给左翼”“我的心在左翼”等简明语句时常出现。在以图文共享为主的社交平台发布图片时，新左翼党以政党代表色粉色为图片背景，采用统一且突出重点内容的图片排版，在明晰表达内容的同时，具有强烈的个体风格和视觉冲击力。该党通过社交媒体平台发布在线视频时，会针对不同的平台风格合理控制视频时长。在以短视频为主的TikTok平台，新左翼党大多截取党内代表人物在公开场合发表演讲的视频，并将其控制在一分钟内。尽管视频时长较短，但该党在视频中提炼出了核心观点，诸如“左翼站在员工这边”Lewica， “Lewica zawsze po stronie pracowników，” https：//www.tiktok.com/@_lewica/video/72894890 11217911073.“女性有决定权”Lewica， “Kobieta ma prawo decydowa，” https：//www.tiktok.com/@_lewica/video/7281354993490267425.等。同时，新左翼党在此平台发布内容时，均选择了直白的标题并将其放在视频封面，既做到观点内容一目了然，又能最大程度地获取关注度。虽然新左翼党在不同社交平台的宣传风格不一，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官方账号力图利用社交媒体平台，将其政治立场和核心价值观迅速且直观地展现在大众面前。

另一方面，相对于官方账号，党内领导人帐号的个性化特征更为明显。政治家在社交媒体的个性化传播包括个体化和私人化维度，前者是将打造政治家个人形象而非政党角色作为传播重点，后者是强调政治家个人及其生活等非职业特征作为传播重点Xénia Farkas and Márton Bene， “Images， Politicians， and Social Media： Patterns and Effects of Politicians Image-Based Political Communication Strategies on Social Media，” 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ress/Politics， Vol.26， No.1， 2021.。新左翼党基于党内两位联合主席在社交媒体上的风格差异，分别打造了个体化、私人化的传播风格，同其他政党相对单一的风格形成了对照。作为党主席之一的查扎斯特（Wodzimierz Czarzasty）将社交媒体作为直接向公众传达选举信息和政党核心主张的舞台。他发布的内容大多结合当前社会现状，采用严谨的语言、引用大量统计数据来描述该党立场。其中，针对妇女产后返工难题、社会医疗保障体系缺口、重建公共媒体话语权等问题，他在个人账号中清晰地表明了新左翼党的态度和立场。这种沉稳务实的叙事风格彰显了其为选民群体争取权利的意愿及决心，展现了政党进步和可靠的社会形象。另一位主席比得隆主要通过社交媒体来展示对社会的个人评价以及自身的生活记录与感悟。选举前两个月，他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发布的浏览量和互动量最多的两条帖文都是有关示爱其同性伴侣的内容。这既展示了他作为政党领导人真诚包容的一面，又切实代表了少数群体的社会诉求。此种亲和活泼的生活化运营方式更贴近年轻人的喜好与取向，更能引起他们的关注和共情，以便争取他们手中的选票。

（二）人工智能算法辅助竞选广告投放，吸引选民关注

波兰2024年数字报告显示，波兰网民平均每天要在社交媒体平台上花费近两个小时，占其网络使用时间的1/3Simon Kemp， “Digital 2024： Poland，” https：//datareportal.com/reports/digital-2024-poland.。因此，选民在社交媒体平台上的关注对政党宣传至关重要。随着算法技术的发展，选举政治正进入智能选举的新时代，“选举不仅是政党政策主张之间的比拼和选民自由意志的选择，而且越来越成为不同政党和选举人在数据和算法领域的较量”王中原：《算法瞄准如何重塑西方选举——算法时代的选举异化及其治理》，《探索与争鸣》2021年第5期。。社交媒体平台承载着巨大的用户信息，包括平台用户的基础画像、用户偏好以及用户行为习惯等数据，借助社交平台采集的大数据，政党能利用人工智能算法精准定位选民，分析其在社交平台上的政治倾向、社会需求以及价值主张，进而根据竞选需要，有针对性地为目标选民定制个性化的营销广告。

在此次选举中，新左翼党依托社交媒体平台投放了大量竞选广告。选举前一个月，该党在YouTube等平台开启了广告投放活动，包括投放定向视频广告、网站横幅广告以及兴趣推送广告等。仅在九月中旬的一天内，该党官方账号就在YouTube等平台上发布了400多条广告，并在之后数天持续发布。其间，新左翼党在这些平台的广告数量是法律与公正党的2.5倍Dominik Batorski， Magdalena Rud and Aleksander Winciorek， et al.， “Obraz kampanii w mediach spoeczno ciowych Raport I，” https：//www.batory.org.pl/wp-content/uploads/2023/09/Obraz.kampanii.w.mediach.spolecznosciowych_Raport.I.pdf.。

值得注意的是，新左翼党在竞选广告投放过程中利用智能算法进行辅助，提高投放的效率和精准度。该党运用了智能算法挖掘选民关注的议题，根据显示的选民倾向与偏好来调整宣传内容和方式，最大限度聚集和动员潜在选民。党内成员承认，他们的策略正是通过数据焦点小组来了解应该在计划中强调哪些内容“Polands Election Landscape： Polling in a Digital Age，” https：//political.party/poland-election-polling/.。新左翼党自投票前一个月开始，就时常针对城市居民和年轻女性等目标群体，在广告中以图文形式发送特定问题，例如公寓的租金以及住房议题、合法安全堕胎的可行性等。如果感兴趣者点击此广告，就会链接到新页面，页面中会出现新左翼党关于这些问题的提议和解决方案，勾勒出该党为社会弱势群体代言的形象。相关广告数据显示，选举前夕的一周，新左翼党在Meta平台（涵盖Facebook、Instagram等）投入的广告费用总计达6.7万兹罗提。其中2万兹罗提用于推广住房议题的宣传广告，这些广告的观看量超过了100万次，65%的观看者是18-34岁女性；堕胎广告的观看人群中，18-24岁女性占比最大，约为31%“Targetowanie reklam w kampanii wyborczej. Jak robi to Lewica？” https：//demagog.org.pl/analizy_i_raporty/targetowanie-reklam-w-kampanii-wyborczej-jak-robi-to-lewica/.。新左翼党的竞选广告中还经常出现党内领导人发表演讲的内容，如该党主席查扎斯特针对减少工作日时长的提议，议员邦克明确反对右翼世界观、强调女性力量的主张。这些广告通过算法筛选，被大量投放至特定网民群体中，有助于新左翼党从不同领域和角度吸引选民在社交媒体平台的目光。

（三）整合社交平台竞选资源，提高竞选能力

网络社交媒体的强大动员能力不仅体现在能够推动政治表达和参与，还体现在能通过网络直接发起政治活动Summer Harlow， “Social Media and Social Movements： Facebook and An Online Guatemalan Justice Movement that Moved Offline，” New Media amp; Society， Vol.14， No.2， 2012.。一方面，选民可以在社交媒体上通过检索关键词获得感兴趣的活动介绍，然后选择参与其中。另一方面，社交媒体能对线下举办的集会或政治演讲活动进行同步直播与存储，在与线上线下选民实时互动的同时，还能将影像资料之后发布在社交媒体平台，达到二次传播与动员的效果。基于此，政党能够通过社交媒体上的选举动员提升其竞选能力，包括增强政治动员效果、拥有新的资金筹集渠道。

在政治动员方面，新左翼党在2023年竞选中，通过社交媒体开展了线上与线下的联动。其中，10月1日同其他反对党共同组织的“百万爱心游行”声势最为浩大，组织者号称参加者近100万人，是冷战后波兰境内规模最大的游行。在活动现场，该党主席查扎斯特发表了展望国家未来政治蓝图的演说：“愿校园告别宗教活动，望女性自主掌握生育抉择之权，盼医院常向民众敞开，化‘住房乃人权’信念为现实。”Dziennik， “Wodzimierz Czarzasty na Marszu Miliona Serc apeluje o wieckie państwo，” https：//wiadomosci. dziennik.pl/polityka/artykuly/9311622，wlodzimierz-czarzasty-na-marszu-miliona-serc-apeluje-o-swieckie-panstw.html.这突出了该党对建设世俗化国家、保障妇女权益以及提供卓越公共服务的承诺，阐释了其纲领中反教权主义、倡导女权主义和福利国家的核心立场。此次活动在新左翼党社交媒体账号中进行了现场直播，线上线下都引起了强烈反响。华沙市政府发言人宣称，这场集会堪称华沙史上规模最大的示威事件Magdalena Paciorek， “Ahead of Elections， A Record One Million Poles Hold Anti-Government Protest in Warsaw，” https：//www.timesofisrael.com/ahead-of-elections-a-record-one-million-poles-hold-anti-government-protest-in-warsaw/.。同时，这次活动也成为新左翼党社交媒体直播历史上的里程碑，刷新了在线观看人数的最高纪录。

在竞选资金筹集领域，波兰主要政党的竞选资金大多来自捐款和国家财政补贴。作为波兰两大政党，法律与公正党和公民纲领党拥有相对稳定的资金捐助者。前者多从国营公司筹集竞选资金，而后者的捐助者多为私营公司代表。截至选举前两个月，两大党各自筹集了近200万兹罗提，与之对比，夹在中间的新左翼党从以上捐款渠道获得的资金仅有3万兹罗提Notes From Poland， “Polish Ruling Party Raises Campaign Funds from State Firm Managers While Private Business Supports Opposition，” https：//notesfrompoland.com/2023/08/21/polish-ruling-party-raises-campaign-funds-from-state-firm-managers-while-private-business-supports-opposition/.。从波兰国家预算补贴来看，政党的支持金额要根据党内候选人的有效选票总数比例来确定，受政党规模、候选人知名度等多方因素制约，新左翼党在整个选举年度获得的国家预算补贴远不及最大的两党。鉴于此，新左翼党更多利用人力及资金成本较低的社交媒体发起在线筹款，这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弥补该党在竞选资源上的劣势，提高竞选能力。新左翼党在官网添加了选举基金板块，专用于向全社会募集选举活动资源，包括招募在社交媒体上提供帮助、参加选举会议、加入选举日监督团队的志愿者以及募集选举资金。通过此板块，选民能以多种方式直接报名参加该党的选举活动。对于该党来说，提供多种参与渠道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选民参与选举活动的积极性，缩小在竞选活动中同两大党在人力和财力上的差距。

二、新左翼党在大选中开展社交媒体动员的效果

新左翼党在选举中对社交媒体平台的运用，体现了其作为新兴政党基于自身情况，在数字化时代下对社交媒体动员的有效探索。从效果来看，社交媒体动员不仅增强了该党及其领导人的公众影响力，还成功地扭转了竞选前的不利态势。同时，该党在社交媒体上的积极互动，尤其是对左翼群体的针对性动员，有力地唤醒并加强了这部分选民的公民主体意识。

（一）政党及其领导人的影响力得以提升

以比得隆为例，他在波兰人最常使用的五大社交媒体平台（Facebook、X、Instagram、TikTok、YouTube）均开设了个人账号，且与党内其他有影响力的人互相关注。选举结束后，比得隆在上述平台共拥有250万关注者，受众规模和粉丝数在波兰有影响力的政治人物中名列前茅。他在Facebook和TikTok上的粉丝数分别达到62万和54万，甚至超过波兰影响力最大的政治人物之一、时任反对派领袖的图斯克。得益于全社交媒体上的政党形象塑造和广告宣传，选举当月的民意调查显示，比得隆得到了超过1/3民众的信任，较上月上升了4%CBOS， “Zaufanie do polityków w padzierniku，” https：//cbos.pl/SPISKOM.POL/2023/K_134_23.PDF.。另一位主席查扎斯特的影响力也得到提升：选举年伊始，曾有过半国民对其持怀疑或陌生态度，近1/5受访者对其表示漠不关心CBOS， “Zaufanie do polityków na" roku wyborczego，” https：//www.cbos.pl/SPISKOM.POL/2023/K_011_23.PDF.。而选举结束后次月开展的政治人物信任度调查显示，他的信任度比选举前上升了9%，认可率达到31%，其政治声誉在选民中显著改善，摆脱了普遍负面评价的局面CBOS， “Powyborczy ranking zaufania do polityków，” https：//cbos.pl/SPISKOM.POL/2023/K_144_23.PDF.。

对新左翼党而言，最初竞选目标是阻击极右翼的法律与公正党同自由独立联盟的联合，“驱散笼罩在波兰的乌云”Agnieszka Kublik， “Nowa Lewica： Idziemy bi si"z Kaczyńskim i z jego modszym bratem Mentzenem，” https：//wyborcza.pl/7，75398，30166847，nowa-lewica-czyli-szesc-serce-po-lewej-stronie.html.。最终，新左翼党作为反对派一员不仅完成了最初目标，在选票上压倒了自由独立联盟，而且进入了执政联盟。在2023年组建的新政府中，有四位部长来自新左翼党：该党副主席加夫科夫斯基担任副总理兼数字化部部长，副主席维乔雷克担任科学部部长，邦克成为家庭、工作和社会政策部部长，社会平等部部长由科图拉担任。此外，查扎斯特当选众议院副议长。这些新左翼党成员入职波兰上述重要部门，彰显出该党影响力的大幅提升，新左翼党从掌权者的看客蜕变为如今的治理者。

（二）选举前夕的被动局面得以扭转

本次选举年伊始的民调揭示，新左翼党候选人在选民心中的地位并不高，多数选民对其比较陌生甚至持冷淡态度，坚定支持者数量较少。从选举开始前半年的结果预测来看，超过半数选民估计时任执政党的法律与公正党会赢得选举，认为包括新左翼党在内的反对党赢得选举胜利的选民只占26%。其中，左翼选民对反对派获胜的信心更小，多数抱怀疑态度CBOS， “Kto wygra wybory Przewidywania wyborcze na pó roku przed dniem gosowania，” https：//www.cbos.pl/SPISKOM.POL/2023/K_042_23.PDF.。面对不利的竞选开局形势，新左翼党率先提出数字化和网络安全问题并全面地探讨了数字化主题：倡议建立网络安全局，呼吁定期发布网络安全报告，开展数字教育安全培训，对数字平台活动加强监管，并在卡尔帕齐经济论坛期间提出“数字国家”主张。

新左翼党不仅在选举议题中高度重视数字化主题，在竞选实践中也将数字化媒介作为重要动员工具。该党在互联网宣传上的投入高达349万兹罗提，占其选举开支的21%Piotr Jawiński and Jan Kunert， “Miliony zotych na kampani wyborcz 2023. Kto ile wyda？” https：//konkret24.tvn24.pl/polityka/wybory-2023-miliony-zlotych-na-kampanie-wyborcza-kto-ile-wydal-st7795167.。在选举中，新左翼党以社交媒体平台为突破口，将宣传重点向内，专注于自我宣传和树立形象等积极事项。这同法律与公正党、自由独立联盟的重点向外形成了对照：后两者尽管在竞选动员中同样重视社交媒体，却将其作为攻击对手的平台工具。法律与公正党在社交媒体发文的关注点是对手图斯克，提及他的频率远高于自身成员。选举前一个月，自由独立联盟主席博萨克（Krzysztof Bosak）在社交媒体上的发帖总数逾千条，远超新左翼党领导人。尽管他的发帖频率极高，但是包含消极情绪内容的帖子却占了三成Jan Nicola Beyer and Tobias Kleineidam， “From Hashtags to Votes： Social Media Patterns in Polands 2023 Parliamentary Elections，” https：//democracyreporting.s3.eu-central-1.amazonaws.com/pdf/657c25904c6d8.pdf.。因此，上述两党对社交媒体作用的漠视让其未能引起潜在线上选民群体的共鸣，其社交媒体上的互动总量与用户参与度也少于比得隆。正是依托社交媒体对潜在选民进行了正向宣传和引导，新左翼党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选举初期的被动局面。在大选中，新左翼党赢得26个众议院席位，成为议会第四大党，成功同公民联盟、“第三条道路”组成执政联盟上台执政。这是自2005年民主左翼联盟下台后，波兰左翼力量时隔18年再度参与执政。

（三）左翼选民的公民主体意识有所增强

公民对其在国家事务中影响力的感知直接影响其政治参与的积极性，这种政治参与意识成为公民主体意识的重要内容。这次波兰议会选举中最令人惊讶的是青年政治参与热情的高涨，选举前他们通过Instagram和TikTok等社交媒体学习如何参与投票，选举时他们成为投票意愿上涨幅度最大的群体：据统计，18-29岁选民的投票率从2019年的46.6%跃升到2023年创纪录的70.9%Iga Dzieciuchowicz，https：//tvn24.pl/premium/wybory-parlamentarne-2023-jak-glosowali-mlodzi-sa-za-wolnoscia-klimatem-wsparciem-dla-osob-lgbt-i-nie-chca-mowy-nienawisci-st7399254.。相比于中老年人对社会经济、安全问题的关注，年轻人普遍认为意识形态、男女平等及LGBT群体权利也同样重要，而这些话题在法律与公正党执政时期被长期打压。如果说青年政治参与意识的唤醒主要是基于对上述权利的争取，那么青年政治参与意识的提升则同新左翼党的社交媒体动员存在一定关联。多数年轻人对世俗、女性以及LGBT群体权利的态度与新左翼党的一贯立场相接近，因此，新左翼党在社交媒体的系列动员活动吸引了年轻人参与。同时，该党在社交媒体上对年轻人诉求的呼应与部分右翼政党散播仇恨言论的行为形成了鲜明对比，提高了年轻人的投票热情。民调显示，超过七成年轻人表示，参与投票主要是因为厌倦了仇恨言论Iga Dzieciuchowicz，https：//tvn24.pl/premium/wybory-parlamentarne-2023-jak-glosowali-mlodzi-sa-za-wolnoscia-klimatem-wsparciem-dla-osob-lgbt-i-nie-chca-mowy-nienawisci-st7399254.。最终，新左翼党在青年中的得票率接近1/5TVN24， “Wród modych najwicej straci PiS，” https：//tvn24.pl/polska/wsrod-mlodych-najwiecej-stracil-pis-st7392628.，成为最受年轻人青睐的政党之一。

更重要的是，这次选举增强了波兰人的公民主体意识，即相信单一选票的力量以及通过选举投票能够影响政治现实。超过一半的民众相信其可以影响国家事务的进程，对于国家事务具有主体意识，同比2022年增长一倍多。其中新左翼党选民具有最强烈的公民主体意识，超过3/4的人认为自己对国家正在发生的事情具有影响力，这在所有政党选民中占比最高CBOS， “Poczucie wpywu obywateli na sprawy publiczne，” https：//www.cbos.pl/SPISKOM.POL/2023/K_149_23.PDF.。民众公民主体意识的增强突出反映在他们对选举结果的评价中：2023年大选后，波兰人对新一届议会的评价远高于法律与公正党执政时期，自2019年议会选举以来，正面评价比例首次占多数。新左翼党的支持者对新一届议会的评价尤为积极，近七成左翼选民对新议会持肯定态度CBOS， “Opinie o dziaalnoci parlamentu i prezydenta，” https：//www.cbos.pl/SPISKOM.POL/2023/K_154_23.PDF.。对于选举结果，超过半数波兰人表示满意，新左翼党选民的满意度甚至达到近九成CBOS， “Jak Polacy przyjli wyniki wyborów？” https：//www.cbos.pl/PL/publikacje/flashe/pliki/2023/fl_005_2023.pdf.。新左翼党选民主体意识的增强同该党在社交媒体上的积极动员休戚相关。竞选中依托社交媒体频繁开展的宣传活动成为激发选民踊跃投票的关键因素，近2/3的新左翼党选民表示，这些系列活动促使其决定参加本次选举Aleksandra Jaworska-Surma， Edwin Bendyk and Szymon Gutkowski， “Fenomen wyborczej mobilizacji Przyczyny rekordowej frekwencji podczas wyborów parlamentarnych 2023-wnioski z badan，” https：//www.batory.org.pl/wp-content/uploads/2024/01/Fenomen.wyborczej.moblizacji_RAPORT.pdf.。

三、新左翼党运用社交媒体动员面临的挑战

新左翼党在社交媒体的动员策略增强了其在选举中的竞争力。但与此同时，波兰的网络监管体系还欠完善，且政治极化日益严重。在此环境下，社交媒体可能加速虚假信息与极端观点的扩散，进而加剧信息失真，加之该党在社交媒体上关注的议题范围较狭窄，使其在社交媒体动员方面遭遇多维挑战。

（一）虚假信息泛滥与选民媒介素养低

鉴于社交媒体平台的相对开放性，虚假信息的传播愈加容易，这可能导致社会争端加剧并影响选举结果。在波兰多党竞争日趋激烈的背景下，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发展让虚假信息的治理和约束变得更加困难。AI技术能够实现深度造假，如利用技术模仿人的真实声线，制造政治人物就社会重要议题发表讲话的“录音”来干扰竞选活动。2023年选举期间，公民纲领党利用AI技术合成音频模仿总理莫拉维茨基的声音，制造虚假信息来抹黑执政党形象。当时的执政党也大量散布关于通货膨胀加剧和经济形势恶化原因的虚假信息，将原因完全归咎于俄乌冲突，把能源成本上升的矛头指向欧盟气候政策Sonia Horonziak and Filip Pazderski， “Polish Parliamentary Elections： Assessing Online Risks，” https：//www.isp.org.pl/en/publications/polish-parliamentary-elections-assessing-online-risks.。此类虚假信息意在转移国内矛盾，引起选民恐慌，最终从选民手中夺取选票。此外，针对特定选民的虚假信息也开始增加，如选民通过社交媒体获得的有关选举日期或参与投票要求的信息可能是错误的。

除了社交媒体技术带来的问题，部分民众对技术的适应水平和媒介素养也有待提高。自2015年法律与公正党掌权以来，政府对媒体素养的关注大幅下降，导致波兰数字经济与社会指数（DESI）处于欧盟倒数第四，有效监管的缺失让波兰成为“欧盟的露天数字博物馆”Krzysztof Gawkowski and Dariusz Standerski， “Cyfrowe państwo. Strategia dla Polski，” https：//we.tl/t-eIfNFnYKcE.。近两成波兰人表示，他们缺乏验证网络信息及其源头真实性的习惯，并认为国内媒体充斥着虚假信息和恶意攻击；与大多数其他欧盟国家公民相比，波兰人更容易相信阴谋论Sonia Horonziak and Filip Pazderski， “Polish Parliamentary Elections： Assessing Online Risks，” https：//www.isp.org.pl/en/publications/polish-parliamentary-elections-assessing-online-risks.。在应对社交媒体平台上泛滥的信息流时，具备强大的数字媒介素养变得尤为关键。但在当前波兰社会环境中，特别是在充满矛盾与对立信息的竞选期间，波兰人对虚假信息的抵御和防范能力严重不足，这给新左翼党的社交媒体动员带来了挑战。例如在选举前夕，一个与X虚假账户关联的网站发布了误导性文章，声称政府收集了参与新左翼党等反对派组织的“百万爱心游行”活动的6006名成员的个人信息Givi Gigitashvili， “How Foreign Actors Targeted Polish Information Environment ahead of Parliamentary Elections，” https：//dfrlab.org/2023/12/13/how-foreign-actors-targeted-polish-information-environment-ahead-of-parliamentary-elections/.。这一消息旨在制造恐慌与不信任，对选举环境产生负面影响，阻碍了新左翼党支持者参与线下活动的意愿，进而影响该党社交媒体动员的有效性。

选举活动中的恶性竞争更加剧了虚假信息泛滥。牛津互联网研究所报告指出：波兰互联网通讯公司能自主创建数万个独特身份，并利用这些身份在各社交媒体平台注册多个账户，形成虚假账户圈子，继而将这些账户用于制造或参与波兰政治选举活动。研究者对波兰五百多个疑似虚假的社交媒体账户进行了挖掘，认为可疑的右翼账户数量是左翼的两倍多Robert Gorwa， “Computational Propaganda in Poland： False Amplifiers and the Digital Public Sphere，” https：//demtech.oii.ox.ac.uk/wp-content/uploads/sites/12/2017/06/Comprop-Poland.pdf.。这类恶性竞争所带来的虚假信息威胁是新左翼党在运用社交媒体进行选举动员时存在的巨大挑战。法律与公正党领导人在选举中就混淆视听：“投票支持新左翼党就是投给图斯克”Polskiego Radia 24， “Premier Morawiecki： gos oddany na Hoowni czy Lewic to gos oddany na Tuska，” https：//polskieradio24.pl/artykul/3258456，premier-morawiecki-glos-oddany-na-holownie-czy-lewice-to-glos-oddany-na-tuska.。不同于以往的在野党角色，成为执政联盟成员的新左翼党在今后必将受到反对党更多的关注。在聚光灯下，如何治理社交媒体虚假信息泛滥问题、规避虚假信息泛滥带来的负面冲击、利用社交媒体更有效地动员潜在选民、扩大执政基础将成为新政府的任务。

（二）议题范围狭窄和政党辨识度低

新左翼党虽然在选举后上台执政，但就得票率而言，法律与公正党依然以35.38%的选票维持第一大党地位，公民联盟以30.7%的选票紧随其后。客观来说，新左翼党在本次执政联盟赢得选举的过程中并未发挥决定性作用，主要是扮演分散法律与公正党选票的角色。尽管新左翼党通过社交媒体动员赢得了年轻选民这一新票仓，但较之其前身之一民主左翼联盟在2019年的选举表现，新左翼党流失了50万选票，得票率下滑了4%，在众议院中的席位减少了23个，议席数落后于“第三条道路”。造成上述结果的主要原因是新左翼党在议题设计和选民动员方面存在缺陷。

从新左翼党自身来看，一个突出问题在于其依托社交媒体进行动员的议题狭窄，过多集中于LGBT、妇女堕胎等少数群体问题，且在这些问题上缺乏独特立场。在竞选期间，“女性”成为该党社交媒体官方账号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关键词之一，党内两个主席都曾多次强调“左翼代表女性”Jakub Dymek， “Lewica： komu to potrzebne，” https：//www.tygodnikpowszechny.pl/lewica-komu-potrzebne-186831.。与之相对，男性并不受新左翼党的特别关注。该党社交媒体官方账号鲜有涉及男性的内容，男性字眼的出现大多与负面话题（如神父性侵、暴力犯罪）相关。有评论员在选举前夕预测：“左翼在竞选议题中缺乏闪光点，选票不会显著增加。”Bastian Sendhardt， “Zwischen den Polen-Polens Linke kmpft um Sichtbarkeit in einem polarisierten Wahlkampf，” https：//www.deutsches-polen-institut.de/blogpodcast/blog/zwischen-den-polen/.部分选民认为新左翼党“应该同不平等的雇主和剥削人民的资本主义作斗争”Jan Oleszczuk-Zygmuntowski， “Lewica ma dwa wyjcia. ‘Drastyczna zmiana albo spadnicie pod próg’，” https：//www.money.pl/gospodarka/lewica-ma-dwa-wyjscia-drastyczna-zmiana-albo-spadniecie-pod-prog-7014797866273600a.html.。然而在阶级斗争被削弱的后物质主义时代，该党并未在这些领域取得过成绩。相反，它在社交媒体中频繁讨论的性别和堕胎议题不足以动员绝大多数选民。2020年10月，宪法法院宣布“胎儿身体缺陷情况下女性堕胎违宪”，引发了广泛的抗议活动。在此次以女性为主体的抗议活动中，尽管新左翼党领导人活跃在最前线，该党获得的女性支持却并未如预期般强劲。同时，新左翼党以社交媒体为活动平台、面向年轻人和女性群体的政治动员策略也注定了其在老年选民中的吸引力有限，新左翼党在这次参与选举的50岁以上选民中仅获得5%的选票TVN24， “Jak gosowali ， a jak kobiety？ Mode panie wspary KO i Lewic， modzi panowie Konfederacj. Starsi poparli PiS，” https：//tvn24.pl/wybory-parlamentarne-2023/wybory-parlamentarne-2023-jak-glosowali-mezczyzni-a-jak-kobiety-st7399212.。由此可见，新左翼党在社交媒体动员进程中，对部分目标选民的吸引力未能满足期望，加之对一般选民群体议题吸引力缺失，共同造成了这次选举结果的两面性。

更为严峻的是，新左翼党在社交媒体动员上的议题并非具有不可复制性，其他政党在选举中也开始注重利用社交媒体触及其传统议题进行政治动员。法律与公正党在竞选中，多次通过社交媒体抨击私有化及贫富分化现象，大打福利和公正牌来争取选票，力图将自己塑造成带领国家走向繁荣未来的力量。在一些选民眼中，代表民众并执行社会计划的政党实际上是法律与公正党。公民纲领党为摆脱保守形象和迎合年轻选民，开始主动扩充议题，把新左翼党旗帜上的妇女权益尤其是堕胎问题纳入讨论中，并模仿新左翼党在公共服务议题上的立场，承诺增加教师工资。前总理图斯克在社交媒体上频繁发声，采用新左翼党的口号，尤其是当新左翼党呼吁缩短工作周时，他也表示这是其工作计划的最重要方向之一 https：//www.tygodnikpowszec hny.pl/lewica-jest-cieniem-dawnej-potegi-a-jednak-wciaz-rwie-sie-do-wladzy-182917#main-content.。如何依托社交媒体平台的优势，在选举动员活动中既宣传其传统的原则立场，又拓宽热点议题范围突显其主张的独特；既维系原有选民的支持，与之建立更牢固联系，又扩大选民群体，成为新左翼党未来在社交媒体动员时面临的困境。

（三）算法加剧极化进而影响政党形象维护

在波兰社交媒体生态中，内容分发由智能算法对用户行为的深度学习决定，并结合内容的流行趋势定点推送。在政府无法对社交媒体平台传播的意识形态进行干预的背景下，社交媒体传播的内容推荐会基于商业逻辑而非社会利益逻辑，进而加剧极化现象，这给在政治话语领域缺乏主导力的新左翼党带来更大挑战。

从技术层面看，内容推荐的算法可分为基于用户属性的“内容分享算法”和基于用户行为的“协同过滤算法”Celia Lury and Sophie Day， “Algorithmic Personalization as A Mode of Individuation，” Theory， Culture amp; Society， Vol.36， No.2， 2019.。新左翼党可以通过内容分享算法实现对目标选民的广告投放，却无法控制社交媒体基于协同过滤算法的自主内容推送。目前波兰主流社交平台均为他国所属，因此，不仅新左翼党无法控制社交媒体的协同过滤算法，政府对主流社交媒体的内容控制及监管能力也比较有限。故基于算法推荐的机器学习会局限用户的认知，助长政治极端主义Ermelinda Rodilosso， “Filter Bubbles and the Unfeeling： How AI for Social Media Can Foster Extremism and Polarization，” Philosophy amp; Technology， Vol.37， 2024.，将用户引入舒适的“信息茧房”。在此基础上，社交媒体的发展可能会“劫持”民主，而非实现平台所倡导的自由与平等的民主理想John Jones and Michael Trice （eds.）， Platforms， Protests， and the Challenge of Networked Democracy， Palgrave Macmillan， 2020， p.77. 。新左翼党理性且细致的政策讨论，可能会被社交平台算法推送的更极端和危言耸听的内容淹没。2023年选举前，波兰社交媒体平台已存在不少针对特定群体（LGBT群体、女权倡导者和少数群体等）的攻击行为。如法律与公正党领导人曾在网上公开嘲笑变性人，利用仇恨叙事在社交媒体进行公共辩论，变相鼓励极端言论，进一步导致社会意识形态和选民群体的极化加剧。

从用户角度看，上述信息过滤现象意味着“回音室”在逐渐形成，这将削弱新左翼党在社交媒体平台吸引潜在选民的可能性。用户在社交媒体中常浏览煽动性、情绪化及强化其现有信念的内容，并在平台上热衷与志同道合者交流互动，这可能导致公共话语分裂。在平台和用户的双重影响下，社交媒体上内容的极化现象会愈演愈烈。极化导致的信息过滤意味着新左翼党或许只能在核心支持者中有效传达其执政理念，而在更广泛的公众中，其形象可能被忽视甚至扭曲。在此情况下，新左翼党在利用社交媒体平台时将很难接触到尚未完全作出选择或非直接支持该党的选民，难以对其作出有效政治动员。特别是对人口占比40%的农村地区的选民而言，新左翼党远不如波兰最大天主教电台玛利亚电台在社交媒体中有号召力。

从公关角度来看，政党形象维护与政治动员之间存在密切关联。随着政治极化加剧，新左翼党在社交媒体平台的形象管理也面临挑战。“现在有两个波兰，彼此获得的消息、解读事件的方式与价值观不同。我们不再倾听和交谈，更糟的是甚至不愿搭理对方。”Laure Mandeville， “Dark and Dynamic： a Tale of Two Polands，” https：//worldcrunch.com/world-affairs/dark-and-dynamic-a-tale-of-two-polands.政治极化不仅体现在社交媒体用户的偏好分歧上，还体现在政党对对手态度及国内局势的总体评估上。在政治极化的背景下，新左翼党任何政策失误或丑闻都可能被社交媒体迅速放大，掌握着一定话语权的极右翼政党能够利用其社交媒体影响力宣扬有利的叙事并抹黑新左翼党，对其形象造成严重损害，增加该党在社交媒体动员中的危机管理难度。在弥漫着不信任和分裂氛围的社会背景下，新左翼党在政治动员中展示正面形象将面临严峻挑战，需要更精细的动员策略和对目标受众的深入理解。该党必须平衡其核心支持者的期望与更广泛选民的接受度，同时应对政治极化环境下的形势变化和潜在危机。

结 语

在波兰当前复杂且不断演化的数字政治生态中，新左翼党在社交媒体动员上面临的挑战不仅存在于选举期间，在该党成为参政党并在国家数字治理中发挥作用时，更复杂的挑战也将随之出现：第一，人工智能算法的价值观与道德标准如何定义，如何推动完善数字治理法律框架，从数据安全、算法透明决策等方面推动“科技向善”，以规范社交媒体政治动员的行为；第二，如何提升民众的数字媒介素养，以建立社会多主体协同监管社交媒体平台的有效机制；第三，如何利用社交媒体动员来降低政治参与门槛，增加低收入者和中下层民众等边缘群体线上参政的机会，以实现担任数字事务部部长的新左翼党副主席的愿景——“要实现真正的平等，在科技领域也是如此。”Paulina Kurek，https：//www.pap.pl/aktualnosci/minister-cyfryzacji-chcemy-prawdziwej-rownosci-rowniez-w-swiecie-technologii.进一步而言，从波兰政治和社会发展来看，社交媒体动员面临的挑战不仅限于新左翼党，其他政党在利用社交媒体进行政治动员时也会遇到类似问题。

新左翼党的案例一方面彰显了西方左翼政党在选举中通过社交媒体进行有效动员的成功策略，展现了其在现代政治传播中的创新活力。另一方面也反映了选举型政党在利用社交媒体推动社会整合与国家数字治理中可能面临的困境。在探讨西方选举型政党的社交媒体动员策略时，首先需看到，在社交媒体动员的定位方面，该类政党倾向于将其作为选举周期的选票聚合工具，而非构建展示政党在国家治理策略与成效层面的积极窗口。同时，选举型政党倾向于追求话题热度与短期关注度，而非致力于在社交媒体平台塑造并传播正面且富有建设性的政治议题。其次，从社交媒体动员的参与结构来看，社交媒体存在显著的“关键意见领袖”主导现象，导致“沉默的大多数”群体的声音被边缘化，其真实诉求在极化的舆论环境中难以被政党通过社交媒体渠道有效捕捉与回应。这种在线政治表达的不均衡限制了政党获取全面、真实的民意反馈。最后，就社交媒体治理机制而言，在内容审核与用户行为准则、网络安全与信息保护、舆情监控与谣言治理、平台自我监管与外部监督体系等方面，均亟须建立健全且严格的法律法规框架。然而，由于西方主流社交媒体平台多隶属于他国，导致核心算法（如协同过滤）的透明度与数据安全性等科技的伦理边界问题成为政党难以直接干预的领域。这一现状不仅削弱了政党对社交媒体环境的掌控力，还造成多频道网络（MCN）公司和数字营销机构有机会利用算法和数据优势操纵部分舆论，甚至扭曲民意走向，进一步加剧社会极化。因此，探索人工智能算法应用的伦理边界、完善社交媒体治理监管机制，应对社交媒体动员中出现的挑战，进而促进政治生态和谐稳定，成为西方社会亟须面对的重要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