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的欧洲社会民主党及其转型》评介

《21世纪的欧洲社会民主党及其转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3年4月出版）是由山东大学当代社会主义研究所刘玉安教授和周云红博士完成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规划项目“21世纪欧洲社会民主党及其转型”（项目批准号：15BKS065）的最终研究成果，是我国社会民主主义理论研究领域内的又一部力作。

该书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在体系结构上突破了就事论事的局限，把21世纪社会民主主义的新变化放到整个西方社会发展的大背景中进行分析考察。社会民主主义在近代西方社会发展中曾经产生了重要影响，以至于许多西方历史学家认为：如果把19世纪称为“自由主义的世纪”，那么20世纪可以称为“社会民主主义的世纪”。进入21世纪后，社会民主主义的命运有哪些变化？

为了回答上述问题，作者首先追溯了社会民主主义的兴起和发展的历史进程。19世纪中期，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西欧普遍确立。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创造了巨大社会生产力的同时也引发了一系列社会矛盾，造成了剧烈的社会对抗。周期性经济危机不仅加剧了劳资矛盾，也深刻暴露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马克思和恩格斯通过创立科学社会主义学说，号召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彻底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建立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的新世界。马克思主义一经创立，便在指导工人运动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西方国家站稳脚跟，资产阶级统治者对于工人阶级的反抗由最初的以镇压为主的政策转变为“大棒加胡萝卜”的两手政策。德国政府在这一时期颁布的社会保险法就是一个典型案例。英国、法国等国也相继颁布了一系列有利于工人群众的社会立法。这在客观上诱使工人运动与资产阶级政府合作。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后，西欧许多社会民主党将民族矛盾作为主要矛盾，与资产阶级政府合作。虽然他们明白要想彻底改变工人阶级受压迫、受剥削的命运，就必须推翻资本主义制度，但普通的工人群众更关心的是现实的、具体的问题，如伤病、失业、养老等，而不是需要几代人共同努力、需要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才可能实现的宏大目标。再加上20世纪后西欧各国先后实现了普遍选举权，工人运动普遍获得了合法地位，主张以合法方式改造并最终消灭资本主义制度的社会民主主义逐渐成为西欧工人运动的主流。

1929～1932年的经济危机重创了包括西欧在内的整个资本主义体系。危机期间，资本主义世界出现了一边是大批工人食不果腹，另一边是大批粮食、牛奶被焚毁或倒掉的现象，这显然有悖于人类理性。这次危机持续时间之长、对资本主义制度触及之深都前所未有。此后盛行的凯恩斯主义认为，经济危机之所以发生，大批产品找不到销路，并不是工人们不需要这些产品，而是因为他们失业了，买不起这些产品，即“有效需求不足”导致供给与需求失衡。摆脱危机的办法是运用国家力量兴办公共工程来促进就业、增加有效需求。凯恩斯主义虽然没有找对资本主义的病根，但却为社会民主主义的社会改良提供了理论根据。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西欧各国普遍建立了“从摇篮到坟墓”的社会保障制度，进入了相对稳定和高速发展的时期，社会民主主义因此得到更为广泛的传播，西欧各国社会民主党上升为主流政党，在北欧地区甚至出现了社会民主主义政党长期执政的局面。作者分析指出，社会民主主义之所以能对西方社会发展产生如此重要的影响，虽然有一些特殊的历史机遇，但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它在一定程度上适应了西方社会发展的需求，缓解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引发的尖锐的社会矛盾。社会民主主义虽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些社会矛盾，但它提出的一些改革措施提高了工人群众的生活水平，从而缓解了资本主义社会的最基本矛盾——劳资矛盾。社会民主主义也因此被人们所接受，逐渐成为西方社会的主要思潮之一。

但是，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随着全球化浪潮的高涨和新自由主义的广泛传播，社会民主主义的影响力逐渐式微。特别是苏联解体、东欧剧变之后，“社会主义”在西方媒体中一度变成了贬义词。许多西欧社会民主党修改纲领，彻底放弃了“消灭剥削”“推翻资本主义制度”等字眼，公开承认自己是资本主义体系的一部分。1997年，英国工党领袖布莱尔以所谓“第三条道路”作为竞选口号赢得大选。1998年，施罗德提出所谓“新中间道路”，带领德国社会民主党赢得选举。为了应对经济全球化和新自由主义的挑战，法国社会党也作出了战略调整。时任法国社会党领袖若斯潘指出：“本世纪引者注：指20世纪。的一个教训是，已不再能把社会民主主义界定一种制度，我认为，现在按照制度的概念——资本主义制度、计划经济制度——来行动已不是绝对必要的了。我们自己也没有必要来界定一种制度。我不知道作为制度的社会主义将会是什么样子的，但我知道作为价值总和、作为社会运动、作为政治实践的社会主义可能是什么样子的。它是一种思想启示，一种生活方式，一种行动方法。它要坚定不移地参照那些既是民主的，又是社会的价值。”殷叙彝：《社会民主主义和民主社会主义（下）——概念的起源和历史演变》，《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问题》2001年第4期。也就是说，社会民主主义已经彻底放弃消灭剥削、推翻资本主义制度的目标，完全自我认同为资本主义制度的一部分。20世纪末，在欧盟15个成员国中有13个国家由社会民主党执政，包括德国、英国、法国和意大利四个西欧最大国家，整个西欧几乎变成了一片“粉红”。安东尼·吉登斯指出：社会民主主义在西欧实现了神奇的全面复兴。

进入21世纪后，英国工党又接连赢得2001年和2005年的选举，创造了连续执政13年的历史。与此同时，德国社会民主党也及时调整政策纲领，在有效缓解了经济低迷和严重失业的情况下，德国社会民主党又赢得了2002年的大选，施罗德对运行多年的德国福利国家制度进行了全面改革，为德国的长期稳定发展创造了条件。但是，2008年金融危机后，由于对经济萎缩和高失业率提不出有效对策，2010年大选后英国工党遭遇四连败；德国社会民主党在2005年施罗德辞职后沦为配角，2009年大选中遭到重挫；法国社会党则逐渐被边缘化。西欧各国社会民主党再次衰落。

目前资本主义的发展虽然面临许多困难和挑战，但是它毕竟还在发展，还在创造着新的生产力，也就是说它还有存在的理由。在这样的情况下，社会民主主义不再主张要消灭资本主义制度，它提出的一些改革主张、在西欧各国推行的一系列社会改革措施缓和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客观上保证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持续运转。从这个意义上说，社会民主主义已经从最初的资本主义的掘墓者蜕变成为现实资本主义制度的“卫道士”，但它在21世纪的西方社会发展中还会占有一席之地，需要我们持续关注和进一步研究。比如，2021年德国社会民主党东山再起，重新执政；民调数据显示，英国工党很可能在今年7月份议会选举中获胜并重新执政。

《21世纪的欧洲社会民主党及其转型》的最大创新之处，是为我们提供了客观地、历史地研究社会民主主义的案例。该书不仅具有严密的逻辑体系，而且展现了翔实的历史资料和数据，读起来既有清晰的逻辑感，又有深厚的历史感。作为案例，书中具体分析了对西欧社会民主主义运动产生过重大影响的英国工党、德国社会民主党、法国社会党以及北欧三国社会民主党成长、发展、转型的历史进程，实现了社会民主主义研究与西欧各国社会改革实践的有机结合，极大地提升了论证的说服力。该书把社会民主主义定位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的“减震器”，言简意赅，可以说是画龙点睛。

总之，《21世纪的欧洲社会民主党及其转型》称得上是一部研究社会民主主义的力作。它的出版，不仅为我国社会民主主义研究增添了色彩，还为国际政治研究者和相关政策制定者提供了一部不可多得的优质参考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