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神龙政变是唐代政治史上的重大事件,经研究得出以下结论:武后季年,张易之、张昌宗私引相工李弘泰占相,在此事中二张犯下死罪,但武后仍旧赦免二张,此事给朝臣和中宗造成极大震撼,可能直接推动了神龙政变的发生,可以把朝臣弹劾二张占相之事视作中宗与朝臣试图用非武力手段诛杀二张的最后一次努力,故而此事意义重大;姚崇、宋璟对参与神龙政变一事讳莫如深,原因有三;长安四年发生了异常天象,这为神龙政变的发生提供了天象上的依据。
[关 键 词] 神龙政变;张易之;张昌宗;占相;宋璟;天象
神龙元年(705年),太子李显与朝臣张柬之、崔玄暐等发动兵变,逼迫武后退位,复辟唐朝,史称神龙政变。神龙政变是唐代政治史上的重大事件,历来为学者所着意,研究成果丰硕。笔者在研读文献后,发现此事仍有待发之覆,故不揣谫陋,撰此拙文,以求教于大方之家。
一、张易之、张昌宗占相之事可能直接推动了神龙政变的发生
宋璟,唐朝中期政治家、文学家,北魏吏部尚书宋弁七世孙。他为人刚正,敢于谏诤,诸多文献皆载有宋璟弹劾张易之、张昌宗占相之事,事件经过如下:“张易之与弟昌宗纵恣益横,倾朝附之。昌宗私引相工李弘泰观占吉凶,言涉不顺,为飞书所告。璟廷奏请穷究其状,则天曰:‘易之等已自奏闻,不可加罪。’璟曰:‘易之等事露自陈,情在难恕,且谋反大逆,无容首免。请勒就御史台勘当,以明国法。易之等久蒙驱使,分外承恩,臣必知言出祸从,然义激于心,虽死不恨。’则天不悦。内史杨再思恐忤旨,遽宣敕令璟出。璟曰:‘天颜咫尺,亲奉德音,不烦宰臣擅宣王命。’则天意稍解,乃收易之等就台,将加鞫问。俄有特敕原之,仍令易之等诣璟辞谢,璟拒而不见。”[1]3030
现进一步考检文献后,笔者认为张易之、张昌宗占相之事可能直接推动了神龙政变的发生;或者可以把宋璟等人弹劾二张占相之事视作朝臣与中宗试图用非武力手段诛杀二张的最后一次努力,现试证之如下。
第一,可从时间的角度进行分析。两件事情在时间上十分相近甚至可以说是紧凑,朝臣弹劾二张占相之事始于武后长安四年(704年)十二月辛未,而神龙政变发生于中宗神龙元年(705年)正月癸卯,仅隔三十二天。
第二,可从事理的角度进行分析。其一,弹劾二张一事虽为宋璟主导,但值得注意的是,神龙政变之功臣亦多有参与。《资治通鉴》卷207则天皇后长安四年十二月条云:“司刑少卿桓彦范上疏,以为:‘……苟逆臣不诛,社稷亡矣。请付鸾台凤阁三司,考竟其罪!’”[2]6576同书同卷又云:“崔玄暐亦屡以为言,太后令法司议其罪。玄暐弟司刑少卿昪,处以大辟。宋璟复奏收昌宗下狱。”[2]6576-6577同书同卷又云:“左台中丞桓彦范、右台中丞东光袁恕己共荐詹事司直阳峤为御史……乃擢为右台侍御史。”[2]6577按,桓彦范、崔玄暐极力上疏请诛二张。而桓彦范、袁恕己又举荐阳峤为御史,以培植势力,便于审讯二张。这里已牵扯到五王中的三王。此外,姚崇也间接参与了此事。“弘泰言昌宗有天子相,劝于定州造佛寺,则天下归心”[2]6575,故而“张易之请移京城大德僧十人配定州私置寺,僧等苦诉”[1]3022,而拒绝此请的正是姚崇[1]3022。而且更值得注意的是,姚崇、宋璟实际上也参与了神龙政变。《旧唐书·姚崇传》云:“神龙元年,张柬之、桓彦范等谋诛易之兄弟,适会元之自军还都,遂预谋。”[1]3022《有唐开府仪同三司行尚书右丞相上柱国赠太尉广平文贞公宋公神道碑铭》(下文引用时简称为《宋璟神道碑铭》)云:“神龙之兴复也,公(笔者注:宋璟)实佐其谋。”[3]3477综上所述,神龙政变的组织者与参与者唐中宗、桓彦范、崔玄暐、袁恕己、张柬之、敬晖、姚崇、宋璟等人中,居然有桓彦范、崔玄暐、袁恕己、姚崇、宋璟五人同样参与了弹劾二张占相之事,恐怕不可仅以“巧合”释之。朝臣弹劾二张占相之事应当是由神龙政变的组织者策划的一场有组织、有计划的行动。换言之,可以把朝臣弹劾二张占相之事视作朝臣与中宗试图用非武力手段诛杀二张的最后一次努力。其二,笔者在拙文《宋璟劾奏张易之、张昌宗占相之事考证》中已经指出:“二张至少犯下了谋反罪、造祅书及祅言罪,均为死罪,但武后仍旧赦免二张,此事给朝臣和中宗造成极大震撼。”在朝臣和中宗看来,此事说明武后对二张的宽纵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怙恶不悛的二张接下去所求取的,可能就是大宝之位了。考虑到二张占相的结果是“昌宗有天子相”,且当时“太后疾甚,麟台监张易之、春官侍郎张昌宗居中用事”[2]6578,朝臣和中宗不可能再对此无动于衷,必须有所行动。于是,当这次在朝臣和中宗看来胜算极大的诛杀二张的行动失败之后,朝臣和中宗就只能选择发动政变。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朝臣弹劾二张占相之事具有举足轻重的意义。
二、姚崇、宋璟对参与神龙政变一事讳莫如深的原因探析
上文已论及姚崇、宋璟实际上也参与了神龙政变。但值得注意的是,二者似乎都对此讳莫如深。《宋璟神道碑铭》云:“神龙之兴复也,公实佐其谋,及当畴庸,让而不受,曰:‘清宫问罪,事出五王。祀夏中兴,功归明主。非曰逃赏,谁敢贪天?’”[3]3477-3478《旧唐书·姚崇传》云:“神龙元年……则天移居上阳宫……元之独呜咽流涕……元之曰:‘事则天岁久,乍此辞违,情发于衷,非忍所得……今辞违旧主悲泣者,亦臣子之终节,缘此获罪,实所甘心。’”[1]3022-3023一般而言,臣子参与政变,拥立新君,有定策之功,立不朽之业,正值所谓“甘露良佐,麟阁著其美;建武功臣,云台纪其迹”[1]2451之时,正当其余功臣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之际,姚、宋却对参与神龙政变一事讳莫如深,何哉?
第一,《资治通鉴》卷207中宗神龙元年正月条云:“李湛,义府之子也。太后见之,谓曰:‘汝亦为诛易之将军邪?我于汝父子不薄,乃有今日。’湛渐不能对。又谓崔玄暐曰:‘他人皆因人以进,惟卿朕所自擢,亦在此邪?’对曰:‘此乃所以报陛下之大德。’”[2]6581按,通观神龙政变功臣之仕途,武后实在有拔擢之恩,观政变中李湛之羞愧难当、崔玄暐之答非所问,即可明白这一群体的矛盾心态,而姚崇又是诸人之中受武后过蒙拔擢尤为显著的一位。又,《旧唐书》卷91《张柬之传》云:“长安中……时夏官尚书姚崇为灵武军使,将行,则天令举外司堪为宰相者。崇对曰:‘张柬之沉厚有谋,能断大事,且其人年老,惟陛下急用之。’则天登时召见,寻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未几,迁凤阁侍郎,仍知政事。及诛张易之兄弟,柬之首谋其事。”[1]2941由此条史料可知,神龙政变之元勋张柬之乃是姚崇亲自推举且武后登时应允而成为宰相的,故而在政变之后,姚崇对武后应当是有着非常复杂而微妙的情感的。必须明确的是,若据此条史料推论姚崇与张柬之早有发动政变之预谋,恐怕有阴谋论之嫌。由是观之,姚崇“事则天岁久,乍此辞违,情发于衷,非忍所得……今辞违旧主悲泣者,亦臣子之终节,缘此获罪,实所甘心”之语恐怕并非虚言。
第二,神龙政变之后,诸武势力犹存,韦后作乱,从后来五王相继遭遇贬谪的事来看,二人于此时表现出置身事外的态度,实为明哲保身之举。
第三,《新唐书》卷223上《奸臣传上·李林甫传》云:“至宋璟,(玄宗)曰:‘彼卖直以取名耳。’”[4]6349玄宗视宋璟为“卖直以取名”之辈,其中固有刻薄之处,但历观宋璟所为,至少从君主的角度而言,恐怕难逃此讥。宋璟于此时刻意不愿揽功,恐怕也是其“卖直”之一例。
三、长安四年异常天象“荧惑入月及镇星,犯天关”探讨
天文学是几乎所有古代文明中最早被系统化了的学问。薮内清指出:“对比欧洲中世纪的中心是宗教,而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以国家为政治的中心,这一传统似乎一直延续至今。以历法计算为中心的中国天文学,作为政治国家的重要环节,一直被历代官员们所研究掌握。”[5]唐朝亦不例外。根据《唐六典》的记载,太史局有太史令二人,官秩从五品下;丞二人,官秩从七品下;令史二人,书令史四人。太史令负责观察天文,测定历数。凡是日月星辰的变化、风云气色的非正常现象,都要率领其下属有关吏员根据天象的变化来预测吉凶。太史局的下属有司历、灵台郎、挈壶正。凡属观察天象的器物、天文图书,苟非其任,都不得参与。观生不准阅读占卜之书,见到祥瑞灾异,都要密封奏报皇帝,不准泄密,否则要处以刑罚。每季要记录所见的灾异祥瑞,报送门下、中书省记入起居注中,年终总结记录,并封送史馆。每年要预造来年的历书,颁发全国。[6]302-303从中可以看出,唐代的官方天文观测机构已经相对较为完备了,在规章制度的严密程度上也已超越前代。
天文学为何会诞生与发展?社会实用方面的需要确实是主要原因之一,但绝非唯一原因。自然现象的复杂性,对古代先民有着超越他们认知可能的不可知性,而在通晓掌握自然现象的规律性之前,人们认为自然现象是为上天所掌控的。通过历法虽然可以认识到天体运动的规律性,但是对于为数众多的异常的天体运动现象,人们则认为有超人类因素的存在,从而产生了“天体现象支配着人间命运”的想法,这一想法促使人类创造了占星术。[5]2薮内清指出:“只有天文学发展到一定的阶段,占星术才能得以体系化。特别是,这是当人们认识了一定的日月五星的运行知识之后才能出现的事。虽然也存在着天文学是来自占星术的说法,但实际上,说天文学发展到一定阶段产生了占星术,而在其后占星术又反过来推动了天文学的发展,可能这样的说法是更妥当的。”[5]3中国古代先民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创造了占星术,时至唐朝,占星术已经趋于完备,而太史令等职官的重要职掌之一就是根据天象占卜吉凶。
在中国古代社会中,天文学始终是和皇权政治联系在一起的。统治者将某些天文现象视作上天对自己政绩的评判,例如统治者将日食视作上天对自己政绩的不满意。在日食发生时,统治者会去反思当前政治运行中的失当行为并在一定程度上进行改正。《五代会要》卷十《日蚀》云:“开平五年正月丙戌朔,太史言:‘案《前史》,汉高祖末年日蚀于岁首。’上甚恶之,于是素服避正殿,命百官各守本司,降勅赦宥罪,以答天谴。”[7]132中国历代君主面对日食的处理方式,大抵和梁太祖相同。除了日食,还有各种名目众多的异常天象,例如“星孛于虚、危,历于玄枵”[1]1320“彗见五车”[1]1320“荧惑守心”[1]1322等。值得注意的是,长安四年出现了有利于中宗和朝臣发动政变的异常天象。《旧唐书》卷36《天文志下》云:“长安四年(704年),荧惑入月及镇星,犯天关。太史令严善思奏:法有乱臣伏罪,臣下谋上之变。岁余,诛二张,五王立中宗。”[1]1322根据《开元占经》所引诸书,“荧惑入月”之象意味着“忧在宫中,非贼乃盗也,有乱臣死相,若有戮者;臣贼其主;谗臣贵,后宫有害女主者;谗臣在傍,主用邪”[8]134,无一不与当时情况一一符会,这不能不引起武后、二张、中宗及朝臣的警觉。这一天象为神龙政变的发生提供了天象上的依据,神龙政变的结果也与天象所预示的后果相一致。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严善思所观测到的天象非同小可,实为李唐复兴之一助,或许严善思正以此故,得以在两《唐书》中有传。但是必须明确的是,正如聂芷璇在《唐代前期的星变、术士与占验》中所说的那样,“从现代科学的角度来看,星占本质上只是古人借助特定的模式,对人事组织和异常天象进行曲意比附和主观解释的结果”[9]56。
四、结论
综上所述,笔者得出以下结论:第一,在张易之、张昌宗占相一事中,二张犯下死罪,但武后仍旧赦免二张。此事给朝臣和中宗造成极大震撼,可能直接推动了神龙政变的发生,可以把朝臣弹劾二张占相之事视作中宗与朝臣试图用非武力手段诛杀二张的最后一次努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朝臣弹劾二张占相之事具有举足轻重的意义。第二,姚崇、宋璟对参与神龙政变一事讳莫如深,原因有以下几点。其一,武后对神龙政变之功臣实在有拔擢之恩,这一群体之心态其实极其矛盾,而姚崇受恩尤著。其二,乱臣尚未全灭,二人于此时置身事外,欲图明哲保身。其三,宋璟“卖直”。第三,长安四年,荧惑入月及镇星,犯天关。太史令严善思奏:“法有乱臣伏罪,臣下谋上之变。”这为神龙政变的发生提供了天象上的依据,实为李唐复兴之一助。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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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瞿昙悉达.开元占经[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2.
[9]聂芷璇.唐代前期的星变、术士与占验[J].西部学刊,2022(1):54-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