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女性妆饰是对时代气质和胸怀的映射,时代的魅力与社会审美价值观构造了绚丽灿烂的妆饰史诗。唐代的女性妆容之所以屹立于妆饰发展史中,与其时代的包容性和女性的自我意识觉醒不可分割,女性妆容反映了一个时代人们普遍的审美风尚和道德理想。
[关 键 词] 思想意识;古代妆容体系;审美理念
“拂黛月生指,解鬟云满梳”,女子以手抚眉,月华从指间倾泻而下,乌发如云,“月”与“云”不仅迷了诗人的眼,还不禁令读者浮想联翩,沉浸于此情此景中。从古至今,文人墨客以女子妆容为题赋诗作词不为少见,或抒发喜爱赞美之情,或暗藏内心郁结,由此可见粉黛红妆在古代社会生活中不可或缺。而女性妆容的传承与演变难免不会受到社会环境的影响,正如“女为悦己者容”,女性妆饰审美暗含着社会审美的流变,同样也是封建礼教下女性个人思想意识崛起的外化。与山水画、书法、玉器、陶瓷一样,妆容同样是中国传统文化的象征。妆容是女性审美追求的重要部分,是女性视觉创造力的展现媒介,在时光流转中形成的古代妆容体系和审美理念体现了在封建男尊女卑社会下女性的精神追求和生活态度,是女性光芒智慧的载体,是中华文化的映射。
一、唐朝妆容演变
随着历朝历代的政策变化、国力发展、民族交融和思想发展,不同时期的妆容风格都富有时代特点,而唐朝是我国国力强盛、物资丰富的突出代表,随着时代兼容性的提高,女性妆容审美更是追求炫异争奇,唐代妆容的发展拓宽了面妆文化。
(一)初唐时期
王朝的更迭都会以史为鉴,去其糟粕,唐代建立初期,唐高祖以隋朝亡国为忌,戒骄奢淫逸。以统治者上层阶级为首,崇尚节俭,认为“雕镂器物,珠玉服玩,若恣其骄奢,则危亡之期可立待也”,在封建主义中央集权的社会风潮下,唐太宗政治清明,开创了著名的贞观之治,此时女性妆容以简约大气为主。长安等京畿区域因战争破坏,百废待兴,百业待举,为维系生产发展,人们对妆容娱乐等方面并不重视。初唐,淡妆仍占据女性妆容体系的主导地位, 其类型主要分为两类:一是淡涂铅粉的白妆,二是涂胭脂的红妆。
“君王选玉色,侍寝金屏中”,古人对素色与玉色有独特的偏爱,汉代以后儒学成为主导思想,儒士常着白色的服饰,白色被礼学视作正直和诚实的象征,在妆容上对面色白净素静的追求也体现了统治思想对社会生活的影响和女性对高尚道德品质的追求。古人常用“玉颜”形容女子貌美如玉般素洁,“玉面添娇舞态奢”便是对女子妆容面如凝脂、色泽润白的赞誉。白妆的妆粉与现在使用的化妆工具截然不同,其多使用米制成的铅粉敷于面部,这种妆粉可以在保持色泽素静的同时滋养肌肤。
“红妆欲醉宜斜日,百尺清潭写翠娥”,李白的《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体现了文人墨客对红妆的喜爱,红妆是在白色面妆的基础上用胭脂施于腮与颊,虽然汉朝就已流行红妆,但是唐朝人对红妆的追捧更是盛极一时,红妆风潮几近席卷全国。初唐时期,红妆初见端倪,但总体风格仍以清雅秀丽为主。红妆因胭脂涂抹的颜色和位置的不同也展现了不同的风格。《妆台记》 中有云:“美人妆,面既敷粉,复以胭脂调匀掌中,施之两颊,浓者为‘酒晕妆’,淡者为‘桃花妆’,薄薄施朱,以粉罩之,为‘飞霞妆’。”初唐的红妆仍以清新雅致为主,桃花妆颜色浅嫩如桃花般娇柔,将女性的柔美婀娜展现得淋漓尽致,《新成安乐宫(一作新宫词)》有言:“柳叶来眉上,桃花落脸红。”酒晕妆在当时也较为盛行,较桃花妆相比更加浓郁,颜色似醉酒后脸上的坨红,衬得女子面容妖冶。
(二) 武周时期
武周时期是承上启下的年代,唐王朝的政权逐渐稳固,经济飞速发展,在思想的交融流变下,人们对社会变革的呼吁愈发形成一股热潮,逐渐冲击着初唐的社会体系,坊市制下商业的发展和贸易的往来促进了人们思想的发展,女性妆容也在此后开启了争奇斗艳的盛况,这展现了女性健康积极的审美趣味和昂扬向上的生活态度。在眉妆上,女性的审美从传统的细眉转向短而宽的阔眉,眉妆的审美偏好更能展现女子的个性和英气。武曌作为历史上第一位女皇,在其统治期间女性地位相对提高,女性对政治参与意识和社交积极性逐渐提升,与唐高祖到高宗时期相比,女性的审美意识突破传统意趣,更显华丽雍容之态,审美的突破也折射了盛世之下女性昂扬的姿态和社会风气的相对开明。
“浓艳”二字是武周时期面妆风格的概述。胭脂的晕染范围从脸颊延伸至眼眶、鼻翼,更有甚者将胭脂施于耳部和整个面颊,将女子衬得丰美肥腴,这与现代妆容追求的显瘦效果截然不同,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为酒晕妆,将两颊施以浓厚的红粉,尽显醉态。“柳腰舞罢香风度,花脸妆匀酒晕生”“映叶多情隐羞面,卧丛无力含醉妆”,指的便是这种妆容,与现代流行的晒伤妆有异曲同工之妙。
审美的突破离不开唐朝深度的民族融合和交流,胡汉合流下,胡风的传入使女着男装逐渐盛行,又称为“着丈夫服”。《旧唐书·舆服志》记载有妇女“著丈夫衣服靴衫”,就是描述唐代妇女仿效男子着装的现象。“头戴软脚幞头,身穿翻领或圆领缺胯袍,腰间系蹀躞带,下穿小口裤,脚穿黑皮革靴锦履。”这是对当时女着男装的具化描写。穿男装的风潮于天宝年间由宫中传至民间,这是唐代女性服饰的一大突出特色,也是唐代社会开放的标志,女着男装在一定意义上是受到胡服文化的影响。
与此同时,唐风对少数民族的影响在当时也十分明显,民族的融合也促成了审美交融。如吐鲁番阿斯塔那 187 号唐墓《弈棋仕女图》中的女主人和侍女、230号唐代墓出土的《舞乐屏风图》中持箜篌的女子都是这种妆容,尽管均为酒晕妆,但妆扮风格稍有差异,《弈棋仕女图》中的侍女颧骨处胭脂染得最浓,向四周稍淡,眼窝处也较淡。为了使妆容更浓,有的女子将胭脂与朱砂调和,形成暗红、殷红色。
武周时期,浓且阔的长眉风潮肆虐。“女为悦己者容”“红颜祸水”,这些词汇都暗含了封建统治对女子的施压和对女性权利的抑制。但即使在政治压迫下,古人的浪漫追求却不会因阶级统治和男尊女卑而失去颜色,“水边有神女,妆去遗翠靥”,这是宋人梅臣尧对唐代妆容的描写,诗意化的形容增添了妆容的艺术色彩,观此诗如若赏溪边神女梳妆图,引人遐想。相比于源于汉代的阔眉,武周时期眉式更加形式多样,粗阔长眉的体系蓬勃发展,女性的创造性思维更加天马行空,构造出唐代妆容的绚烂盛宴。然而,画眉的粗细和眉形的倾斜度以及眉毛间距的改变都展现出不同的修饰作用。如近心眉相较远心眉更加粗且浓密,衬托人的严肃郑重,这种眉大多为宫中女官所妆用;而眉梢尖、中间阔的远心眉使人显得亲和力十足。粗阔眉中最具代表性的为分稍眉,其修饰作用也在不同画法下效果迥异,眉头斜向下,眉梢斜向上且尾部分梢,显得活力十足;若眉头眉尾皆宽,且两端都有分梢,使女性看起来阳刚、爽朗又不失妩媚。武周时期画眉审美崇尚宽,一改前朝的细长眉,这体现了女性个人意识的逐步觉醒,即追崇自然质朴却不极致奢华的审美意蕴。唐朝阔眉的风潮由武周时期发端,此时的唐王朝也迎来了社会的逐渐转型和过渡。
(三)玄宗时期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是对唐玄宗时期社会风貌的典型写照。兼容并蓄,国泰民安,女着男装已经司空见惯,繁荣的经济和稳固的政权提供了良好的发展环境,社会对创新思维的包容与理解是女性妆容发展达到鼎盛的重要原因,这使玄宗时期的妆容风格别具一格,对后世影响至深的大气艳丽的“唐妆”文化在此时异彩纷呈。唐代的博采众长不仅体现在文化政治统治上,在妆容方面也一改前朝长眉统天下的审美传统。在画眉的创新上有著名的《十眉图》:“鸳鸯眉、小山眉、五岳眉、三峰眉、垂珠眉、月棱眉、分梢眉、涵烟眉、拂云眉、倒晕眉”,如此丰富多彩而又具有诗情画意的眉形体现了在贞观之治后高度发达的经济体系与稳固的政治统治下百媚成竞的盛况。
(四)中晚唐时期
到了中晚唐时期,唐王朝经过藩镇割据,政治的风雨飘摇和胡汉合流的强烈影响,使女性装扮也倾向于奇异诡谲,元和时世妆便是这个时代背景下的产物,白居易在《时世妆》中言:“时世流行无远近,腮不施朱面无粉。乌膏注唇唇似泥,双眉画作八字低。妍媸黑白失本态,妆成尽似含悲啼。圆鬟无鬓堆髻样, 斜红不晕赭面状。昔闻被发伊川中,辛有见之知有戎。元和妆梳君记取,髻堆面赭非华风。”这种面白、八字眉、乌唇、赭色敷于面颊的化妆风格与外域文化中少数民族女性的装扮有所相似,而在晚唐的突出代表血晕妆又名啼妆更能突出女性通过妆容表达自己对王朝末路的悲哀。《唐语林·补遗》记载:“长庆中……妇人去眉,口丹紫三四横约于目上下,谓之血晕妆。”血晕妆去眉,在眼下用红色画出条状血痕,好似抓伤,在怪异病态的妆容中可窥见繁缛昏庸的晚唐女性沮丧愁苦之情,血与啼映示着晚唐的血雨腥风与愁苦病态。
二、影响女子妆容的因素
(一)男性审美的主导作用
中国封建王朝史的发展向来以男权主导为色彩,男性统治者的地位在社会架构中始终处于中心地位,即使唐朝经济发达,思想较为开明,女性地位有所提高,但不可否认的是男性审美在主流社会中仍被认为是正统思想。而女性审美的更迭在古代社会大多取决于应和男性审美,争奇斗艳、标新立异的妆面是女性在封建社会男尊女卑社会背景下的谋生手段。例如唐朝末年流行的时世妆、八字眉和抛家髻,凌乱的发髻搭配如同啼哭般的妆容虽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了女性对亡国的担忧,但更多层面是通过病态惹男性怜爱。尽管在现代社会对此有所抨击,但一定程度上男性也促进了古代女性妆容审美理念的发展。
(二)中国图腾文化意象化的启蒙
中国社会自古以来便有了图腾作为象征或者民族文化,在古代社会生活中,无不充斥着图腾,人们首先是将图腾作为祖先崇拜,随后在发展中将其视为一种传承的象征,周代冕服制度完善,在封建社会中象征皇帝的龙纹在周朝仅排第五。《说文解字》中讲:“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这是对龙变化莫测、呼风唤雨能力的概述,这种超越现实的想象体现了古人的浪漫主义,龙超越现实的能力符合古代社会对民族精神的想象,因此将其升华为中华民族精神的符号。这样抽象的审美概念同样体现在古代女子妆容上。在古代,面靥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梅花妆”,面靥是装饰在脸部的图案,梅花妆是用胭脂在额头点成梅花状作为修饰,简称“梅额”。吴梦窗在《玉楼春》中说:“茸茸狸帽遮梅额,金蝉罗翦胡衫窄。”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梅花五瓣寓意五福,是吉祥的象征,在中国传统工艺用品中常见梅花的图案,比如无锡梅园的梅亭是梅花形建筑。还有一种说法是将梅花与中国传统五行联系在一起,寄托了人们对天地运行规律的尊崇,女子将梅花作为装饰很难不受到图腾概念的启迪。
(三)民族融合下外来思想的影响
唐代是胡汉合流特征最明显的朝代,少数民族的妆容特征被中原所吸纳,同时开放的社会风气和在羁縻制度管理下宽松的民族政策使少数民族文化与中原传统文化的融合度不断提升,女性妆容受到胡风影响,在颜色、眉形和面妆范围上更加大胆,如乌唇、赭色腮红、胭脂铺满面部。“金钏越溪女,罗衣胡粉香。”这是形容南方女子身着罗衣手持金钗,周身散发着西域胡粉的香气,这也代表着妆容文化的融合,可以说时代的包容性同样体现在女性妆容上。
(四)佛教文化的盛行
在佛教盛行的唐朝,莲花和云气等象征符号的影响更是不可小觑。如宫中仕女妆容的装饰题材经常出现莲花和云气,如《伏羲女娲图》中斜红就如同卷曲状的云朵。尤其在唐代佛教盛行的时期,人们更是通过对莲花和云气这种象征符号的使用来表现大千佛国净土。
三、结束语
时代的魅力与社会审美价值观构造了绚丽灿烂的妆饰史诗。唐代的女性妆容之所以屹立于妆饰发展史中与其时代的包容性和女性的自我意识觉醒不可分割,女性妆容反映了一个时代人们普遍的审美风尚和道德理想,在经济全球化、文化多样化的现代社会,继承古代妆容传统取其精华对塑造具有中国气质与风尚的创新性妆容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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