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源(组章)

2024-08-29 00:00:00扎西才让
诗歌月刊 2024年8期

制陶者

匠人精选陶土,淘洗掉杂质,把泥条盘成粗坯,嵌上耳朵、把手和推纹,再用类似毛笔的工具,在泥制陶器上描绘出山水和物种。

平行纹、波浪纹、网状纹、漩涡纹、鸟纹、青蛙纹、鱼鳞纹……

原始之美陡然呈现,似乎一伸手就能抱在怀中。

若侧耳聆听,我们定能听到制陶者的心声。

大草原上的长角鹿

这一群动物,细数之下,计十五匹,其中两只,因条纹模糊,形象湮灭,已无法辨认。

最大的那只,显然是头角分叉的雄性巨鹿,它尾巴上翘,左顾右盼,一副高度警觉的姿态。

其他十二匹,画师的笔触有粗有细,但以简略之风绘就的,是草原马的模样。

远古社会最常见的一幕:大草原上,即使是马群中的大角鹿,其日日的生存,也充满危机。

而陶罐的持有者,定然是群马的主人,他热爱着游牧中的每一天,又将其定格为永恒。

进化

在深达两米以上的堆积层和灰烬中,有鹿角、兽骨和家畜的残骸。

青年考古学家自言自语:那时的晴空下,或暴雨前,狩猎,是生产活动中最常见的一幕。

这日常的功课,促使他在躺椅上陷入思考:用来投掷用的石球,出土于点将台遗址,显然,穿虎皮的祖先,已掌握了狩猎技术。

而山谷里的采集,与大泽边的捕捞,必将成为大多数部族的生活资料的重要来源。

他确信,甘南大草原源远流长的河流,郁郁葱葱的森林,定然是狩猎、渔猎和采集的天堂。

高原异禽:树麻雀

洮河上游的一处山丘上,飞来一群树麻雀,这群小家伙,头侧绒毛发白,耳部自生黑斑。

青年考古学家解释说,它们,是地方性留鸟的代表,特别喜欢在荒芜的高原上繁殖。

一到秋冬季节,就群居在土著们的房舍周围,在洞穴、瓦片和房檐下筑巢,在农田里觅食、嬉戏。

天哪,它们在几千年时间里,进化了心肌和飞行肌,以便适应空气稀薄、氧分低缺的环境。

它们的邻居:藏羚羊和高原牦牛,为了能够活下去,也在千年光阴里,悄悄地衍增了心肺的重量。

河曲马简史

巍峨连绵的阿尼玛卿雪山之下,是玛曲曼尔玛的乔科滩。

乔科滩上,群马驰骋,自由生长。传说——

正是这群胸宽背长四肢健壮的灵兽,成就了岭·格萨尔的宏图大业。

我也曾记得——

汉唐时期,“洮马东运”,而在北宋,舟曲峰迭曾设马市和榷场。明清两代,洮州专设茶马司,来自“十二南番”的河曲马,再次背负起卫国守家的使命。

而今这里,有时雨雪霏霏,有时雷轰电掣,有时烟雨蒙蒙。

当雨过天晴,霞光万道水天辉映,虽不见万马长啸,垂鬃汲水,但也见英雄登高,于马背上看定:那黄河源头的日月星辰。

洮州卫

其城周围九里,长度一千四百十五丈,宽二丈四,高三丈……

而城周则马面密布,垛口林立,东西南北四口城门,均为瓮城。

明王朝为了巩固边防而精心打造的洮州卫所,在六百年之后的今天,还能清晰地看到昔日王朝黑铁般的决心!

牧神的午后

贴满牛粪的矮墙后,一个女人在解手,她的宽大皮袍遮住了优美的身体。

牧羊的男子在高冈上昏睡,草们簇拥着他,像拥戴着它们的帝王。

女人不想离开,可她深爱的男子,似乎还是无法从他的深梦中醒来。

过了一段时间,男子终于醒了,一抬头,他就看到女人远去的背影。

他想高呼一声,然而男人的小小尊严,让他紧锁了那厚实的嘴唇。

人间卑微的爱情,在牧神涂抹出的金色黄昏里,闭实了她初绽的花苞。

扎西才让,“70后”,藏族人,中国作协会员。有作品发表于《诗刊》《民族文学》《星星》《飞天》等,曾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甘肃省敦煌文艺奖等。著有诗集《桑多镇》《甘南一带的青稞熟了》,散文诗集《七扇门》《在甘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