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诗为裳(组诗)

2024-08-29 00:00:00卢艳艳
诗歌月刊 2024年8期

太阳下的溶剂

随着太阳升起,所有困住的溶剂,

仿佛被松了绑。

江水在两岸间加速流动,

一波接着一波。

屋顶在可见的面积范围,

舒展着发光而雷同的脸孔,

一张咬着一张。你曾经

以这些,溶解过一个童话世界,

撕碎不老的肖像、具体的真善美,

随着黑夜降临,

却只能把裸露的表情

留在一望无际的荒凉沙漠。

人造之光既近又远,出自

疏离感向外投射时的狂奔,

止于近距离与地面,或者内耗时

命运的沙粒,与意志的溶剂,摩擦出

刺耳刹车声。城市张灯结彩,

人行道上的树,风中站立的墙,

是为了隔开一个又一个重复的空间,

还是增加了抵达的程序?

而不断复制的容器,每过一段日子,

或凝固成一个坚硬的外壳,

或蒸发成抽象的时间,附着在

所有溶质的名字上,

随着太阳升起,不时发出

宁静中,冷不丁的一声应答。

观潮

平日里青色的江水,变得黄浊

浪头上,不时漂来一些杂物

像人心动荡时

真实面目开始重见天日

又像不甘于堤坝束缚的众多猛兽

在徒劳狂奔

越接近源头,其内容越乏善可陈

像一个人说起

自己平淡无奇的出身,那个从前

总想早一点远离的地方

在一次次引潮力的催生下

不得不担负起

故乡之名,让东流而去的江水

与大海的反噬得以分庭抗礼

千百年来不曾停息。一滴江水

如此渺小

像每一个来到江边观潮的人

等着滔天巨浪,卷走

波澜不惊的日常,一种久违的激情

我也在人群中,等待自己的尖叫

这一幕,一定发生过,并且

早已耗尽了我

当江水渐渐平息

散去的人群像一缕缕水波

从陡立的潮头,释放了出来

而我继续站在原地

是为了向似乎从未

发生过什么的平静,深深地致意

世人之间

夜晚召唤着光亮,抬头看,天空高远

一轮圆月静静悬挂,上面已经没有

小时候确信无疑的神仙,现在

它在我眼中,只是一个少数人登上过的极高点

不断引出人类的征服欲和个体间的巨大差异

不远处,—颗星星孤独闪烁——

本体已消失很久

它的影像,却刚刚到达我眼中

看上去如此闪亮,仿佛比高楼顶上

飞过的飞机夜灯更为稳定,沿江行走

以东边几公里外的大桥为目标

多年前,人们更多谈论的是西边那座

它朴实、典雅,与对岸青山间的古塔

浑然一体。而现在,人们一边使用它

一边抱怨桥面的狭窄。是的,江水需要

那么多大桥,分流拥挤的人潮,需要

更宽敞的路,让城市显得井然有序

也更容易迷失,指南针已经失效

世人之间的巨大磁场,扭曲着脚下的大地

和大地上纵横交错的道路

记忆不再可靠,庞大的城市像森林

充满陷阱,随时吞噬一切,北极星

曾经指引方向,现在放弃了,当车轮

被导航系统一路带领

手中的方向盘完全被时代操控

那仿佛来自神秘宇宙的指令

其实出自人造卫星,一颗,一颗,又一颗

它们白天是机器,夜晚兼职星空

并将无知的人们带回童年

在一个月圆之夜,眼睛不再是镜子

而是星星的本体,在暗夜里不停闪烁

以诗为裳

太阳落山前

要把晾晒的衣服及时收好

在冬天,阳光是奢侈的

这来自遥不可及处的恩典

因不必回报,而让我获得

数倍于人群中的愉悦

一日将尽,我是从未

感觉满足的阳光限量使用者

除了直接领受,还想把它贮存

在每一字,每一词

每一句中,试图以诗为裳

裹紧体内日益衰竭的意志力

以抵抗始终不能与人世

融为一体的畏寒和惧暗之症

趁远山还没被暮色掏空

感知力尚未被落叶填满

洗涤一净的衣服纤维里

还有残留的天空

远处

蓝色星光洒落在沙滩上

经阳光洗涤的空气

夹杂褪色花朵留下的香气

在昏暗的地面消失

一股心理暗流

隐身于撞击的浪涛中

是某种比限于文字本身的肤浅认识

更深刻的东西

它以水花四溅的外表伪装自己

带给彼此暴雨般的快乐

那些礁石、山崖、壁垒

死命抵住后方不能转身

远远弹开

这一刻形成的意志力

胜过,所有哲学和宗教

而明天终将来临,来杯庆祝的酒

向远处出发吧

你只是厌倦了在固定的地方

做固定的事情

厌倦了透视法则,而事实是

离得越近,你看起来就越小

小到,如揉进眼睛里的沙粒

离得越远,就显得越大

大到,如一个绝对无止境的夜空

需要更多的星星,去填充,去闪烁

卢艳艳,现居杭州。中国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有作品发表于《诗刊》《江南诗》《诗潮》《扬子江诗刊》《诗林》等,著有诗集《飞花集》《雪中之雪》《修辞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