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我国于2011年新增危险驾驶罪,醉驾入刑至今已有十余载。同样,世界各国也一直在围绕酒驾立法,尤其是刑事立法,尝试各种策略,以遏制酒驾现象。因而相关措施是否有效,以及如何测量和评估其实效,就成了关键问题。而解决问题的前提,在于梳理和明确当前国际和国内酒驾犯罪规制的总体趋势、实际效果及测量方法,以为后续选择合适的方法和标准衡量酒驾刑事立法的效果奠定基础。目前,全球酒驾规范总体趋势为由宽到严,相反,我国为由严到宽。有关酒驾刑事立法实际效果的外文研究成果较多且视角与方法更为多样化,而中文相关研究较少,现有研究视角单一,论证方法简单,相关研究理论也较为单薄。不过,中外文研究结论均未达成一致。通过分析中外酒驾立法趋势和实效研究,并参考现有外文酒驾犯罪研究成果的理论视角和测量方法,能够更加精确地检验我国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立法的实际效果,并从中获得关于改良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立法及司法实践的出路。
[关键词]酒驾;醉驾入刑;危险驾驶罪;血液酒精含量;轻微罪治理;威慑理论
[中图分类号] G254.21 [文献标识码] A
一、引言
酒后驾驶是全球普遍存在的现象,同时也是世界各国普遍关注的问题。众所周知,酒后驾驶是造成与汽车碰撞有关的人身伤亡和财产损失的一个主要原因,产生了高昂的社会成本。[1]国际运输论坛2018年的数据表明,全球交通事故死亡中,有5%~35%的死亡与酒精有关。[2]在大多数高收入国家,大约20%受致命伤司机的血液酒精浓度(Blood Alcohol Concentration,BAC)高于法定上限。而在低收入和中等收入国家,33%~69%的受致命伤司机和8%~29%的受非致命伤司机都曾在车祸前饮酒。[3]因而,许多国家通过加强立法规制酒驾行为。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统计数据,截至2018年,全球已有174个国家制定了关于酒驾的法律。[4]我国也于2003年制定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以下简称《道路交通安全法》)并规定了对酒后驾驶机动车的行政处罚,又于2011年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以下简称《刑法》)中增设了“危险驾驶罪”,规定了对醉酒驾驶机动车行为的刑事处罚。
现代大多数国家酒驾立法模式都源自1936年兴起于挪威和瑞典的“斯堪的纳维亚模式”。 [5]一方面,划分酒精浓度等级量化酒驾风险程度。酒精浓度可分为两种类型:一类为血液酒精浓度(BAC),其单位为mg/100mL(100毫升血液中酒精毫克数,1mg/mL=100mg/100mL=1g/L=北美标准0.1%)或g/dL(每分升血液中的酒精克数)。另一类为呼气酒精浓度(Breath Alcohol Concentration,BrAC),其单位为mg/L(每公升呼气中的酒精毫克数)或mcg/L(每公升呼吸中的酒精微克数)。[6]不同等级的BAC/BrAC数值代表不同的驾驶者意识受损程度,BAC/BrAC越高,驾驶者的意识受损程度越严重。世界卫生组织2018年的统计数据表明,在174个制定了酒驾法律的国家中,已有136个国家确立了血液或呼气酒精浓度阈值限制。[7]我国也在2004年制定了BAC阈值标准,达到20mg/100mL即为饮酒驾车,80mg/100mL即为醉酒驾车。[8]
另一方面,根据不同酒精浓度等级区分行为性质、确立入罪标准和不同处罚等级,一般违法行为(或较轻的犯罪行为)可处以罚款、暂停驾照等处罚,犯罪行为(或较重的犯罪行为)可科以监禁等处罚。例如,巴西对酒驾零容忍,只要酒后驾车即可处罚款2934.7雷亚尔或901.76美元,并暂停驾照12个月;而血液酒精浓度超出0.6g/L或呼气酒精浓度超出0.3mg/L则为犯罪,可判处6个月至3年的监禁、与违法罚款金额相同的罚金以及吊销驾照2年。[9]如前所述,我国根据BAC阈值标准,将酒后驾驶行为分为酒驾和醉驾两个不同程度和不同性质的行为。对于酒驾行为(BAC达到20mg/100mL),一般只需按照《道路交通安全法》的规定采取行政处罚,如暂扣驾驶证、罚款、吊销驾驶证、一定时限内不得重新取得驾驶证、拘留等。而对于醉驾行为(BAC达到80mg/100mL),根据2013年《关于办理醉酒驾驶机动车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意见》(以下简称《2013年意见》),除了吊销驾驶证、一定时限内不得重新取得驾驶证等行政处罚之外,还可能以危险驾驶罪判处拘役和罚金的刑事处罚;BAC达到200mg/100mL以上的,从重处罚。
对于酒驾行为的处罚,各国还尤为重视对导致发生重大事故的行为和多次犯罪的加重处罚。例如,1991年英国《道路交通法》(Road Traffic Act)规定,酒驾致人死亡可判处最高5年的强制监禁。而在2004年,这一最高刑期增加到了14年。[10]目前,英国对醉驾及致人死亡的情况规定了无限额罚金(unlimited fine)。[11]再如,在罚金方面,美国亚拉巴马州的初犯为600~2100美元,再犯为1100~5100美元,三犯则为2100~10100美元,最高可超万元。在监禁刑方面,美国多数州对初犯规定了1年以内轻至48小时的监禁,而对再犯和三犯更为严厉,一般为若干天或月到1或2年。不过,也有一些州可能出于威慑的考虑,对三犯的上限规定了更长的4年、5年、6年不等,爱达荷州和得克萨斯州则对三犯规定了最长达10年的监禁刑。[12]我国《道路交通安全法》也规定了对再次酒驾的升格处罚以及对酒驾或醉驾发生重大交通事故构成犯罪的追究刑事责任的内容,不过目前《刑法》中没有明确区分初犯、再犯以及三犯处罚等级的规定。
随着时间的推移,各国酒驾立法不约而同地进行了调整。首先,多数国家逐渐下调BAC阈值,甚至持零容忍的态度。例如,欧盟委员会在2001年就建议所有成员国采用0.5mg/mL的限制,并对新手司机、两轮机动车驾驶者、大型车辆司机以及载有危险品车辆的司机采取0.2mg/mL甚至更低的限制。[13]2013年,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开始建议各州将BAC上限从0.08g/dL降至0.05g/dL。[14]根据《2018年第四次全球道路安全状况报告》,89个国家设置了普通人0.05g/dL的限制,48个国家为年轻人和新手司机设置了0.02g/dL的上限,53个国家为商业司机设置了0.02g/dL的限制。[15]此外,有7个国家(阿富汗、马尔代夫、毛里塔尼亚、沙特阿拉伯、索马里、苏丹和也门)全面禁止司机饮酒,有6个国家(巴西、匈牙利、巴拉圭、斯洛伐克、乌拉圭和越南)的酒精浓度阈值为零,13个国家(例如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仅对年轻或新手司机零容忍。[16]目前,南非也正在讨论《国家道路交通法》(National Road Traffic Act)引入零容忍法律的问题。[17]
其次,许多国家加大了对酒驾行为的处罚力度。例如,加拿大于2017年出台了加强酒后驾驶管控的法律,其根据BAC阈值将初犯分为三个梯度,分别规定最低罚金金额,并设置了不同行为对应监禁的最高刑期:未造成身体伤害或死亡的为简易定罪2年减1天(2 years less a day)监禁,公诉罪10年监禁;醉驾造成身体伤害的为简易定罪2年减1天监禁,公诉罪14年监禁;醉驾致人死亡的则为终身监禁。[18]此外,加拿大的各省还可对酒驾制定补充法律,对不同酒驾行为规定额外的处罚。[19]再如,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在1998年加大了对醉驾的处罚力度,将血液酒精浓度为0.8g/L和1.5g/L的酒驾行为的最高刑期增加了1倍,并将所有对酒驾违法行为吊销执照的最低和最高期限延长了1倍,罚金上限也增加了1倍。[20]2021年,新南威尔士州发布的《道路安全计划》(Road Safety Plan)更加大了处罚力度。[21]美国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愈发重视酒驾问题,鼓励各州建立严格的酒后驾驶法规,[22]20多个州同时进行了刑法条文的修改,加大了对酒驾的处罚力度。[23]欧洲由于与酒驾相关的道路交通死亡人数依然很多,所以有关加强公共教育、加强执法和进一步降低BAC限制的主张依然在推进。[24]此外,巴西、[25]智利、[26]韩国、[27]南非[28]等国家也均在立法中加重了对酒驾行为的处罚。
最后,各国逐渐开始重视酒驾再犯的防治。一些国家开始尝试通过采取车内酒精连锁装置措施,强制酒驾犯罪者安装酒精连锁装置,以防止其在一定时间内再犯。它可以通过意图驾驶的人提供的呼气样本估计BAC,并在BAC低于一定限度时才允许启动车辆。[29]北美早在20世纪就开始了酒精连锁装置的设置和普及。2001年,一个关于连锁装置的文件指出,美国和加拿大的8个或更多的研究小组近十年来提供的证据表明,在连锁方案生效期间,相对于仅被暂停驾照且根本不应该开车的罪犯群体的酒后驾车率,累犯率降低了40%~95%。[30]欧洲也较早开始使用连锁装置,欧洲运输安全委员会(European Transport Safety Council)也一直在提供指导和帮助。至2015年,已经有包括瑞典、丹麦、芬兰、波兰、法国、意大利等在内的7个国家通过立法强制设置了连锁装置,德国、意大利等4个国家规定自愿设置连锁装置,还有7个国家正在讨论立法或进行试点工作。[31]此外,还有一些国家为酒驾犯罪者设置了强制性的酗酒治疗康复课程。[32]
在酒驾立法的基础上,一些国家还加大了查处酒驾行为的执法力度。相较于主张加大处罚力度,提高酒驾犯罪侦查起诉的确定性被认为是降低犯罪率和道路事故发生率更有效的措施。[33]美国一些州施行的酒驾执法策略较为典型,包括清醒检查点(sobriety checkpoints)、饱和巡逻(saturation patrols)和系统地执行开放式容器法(systematic enforcement of open container laws)(“开放式容器法”指禁止道路上和停车场中的车辆持有开放式酒精容器)。[34]对于检测司机是否酒驾,随机呼气测试(random breath testing programs)是一个普遍的方法。[35]加拿大于2017年在加强酒驾立法的过程中明确表示,要启用更多的道路检查。[36]我国曾于2009年在全国部署开展为期4个月的严厉整治酒后驾驶交通违法行为专项行动,加大执法和管理力度,多个省份开展异地用警、交叉执法,公安机关与相关部门联动协作,酒后驾驶一律从严处罚。本次专项行动整治酒后驾驶力度空前,全国共查处酒后驾驶违法行为21.3万起。[37]近年来,公安部部署开展的夏季治安打击整治“百日行动”也对酒驾醉驾违法犯罪行为重拳出击,2023年破获酒驾醉驾案件达71.9万起。[38]
总体来看,世界各国都越来越重视对酒驾行为的遏制。目前大多数国家解决酒驾问题仍然主要依赖于加强立法,在达到BAC阈值限制时,通过行政处罚或刑事处罚发挥威慑作用。也有部分国家尝试采用车内连锁装置、教育计划和一些医疗措施防止酒驾司机再犯。此外,各国还通过加大酒驾侦查力度,以增强酒驾行为处罚的确定性。更重要的是,从各国酒驾防治措施的动态变化来看,全球酒驾的规范趋势愈加严格。但是,这些防治酒驾的措施是否有效尚不可知。尤其是我国在顺应世界潮流、推进酒驾和醉驾治理攻坚的过程中,醉驾入刑引发了激烈的讨论,既有肯定的声音,也有批判的言论。而在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立法十余年后,呈现出了怎样的实际效果,目前存在哪些问题,应当如何改善,还有待通过研究得出结论。要解决上述问题,首先需要进行研究综述,充分了解中外酒驾防治实效研究现状,以推动我国醉驾入刑法律实效研究的展开。
二、基于中文文献的醉驾入刑实效研究
所有酒驾法律和政策制定的主要目的都在于遏制酒后驾驶,保障道路安全。我国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的立法同样是基于2010年及之前每年酒驾导致的交通事故死亡人数较多,恶性醉驾肇事案件层出不穷,国内关于“醉驾入刑”的呼声不绝于耳的现实背景。[39]在10余年的时间里,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的立法与司法引起了诸多方面的反思,学界在2011年左右以及10年后分别掀起了两波讨论的热潮。讨论的焦点从刑事立法的可行性和合理性,逐渐转向司法适用的疑难与应对和实施效果的检视与改进。我国学者如何看待醉驾入刑的实际效果,我国当前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的处理又呈现怎样的态势,尚需逐步梳理明晰。
(一)醉驾入刑的实效存在争议
醉驾立法后,醉驾型危险驾驶罪迅速产生了遏制酒驾的显著效果。首先,醉驾入刑后,尽管机动车和驾驶人员不断增加,但是道路交通事故数量和死亡人数减少。[40]根据公安部的统计数据,醉驾入刑后3年多里,尽管机动车年均递增1500万辆、驾驶人年均递增2000万人、道路里程年均递增12万公里,但是全国涉及酒驾、醉驾的道路交通事故数量和死亡人数较之前分别下降了25%和39.3%。[41]醉驾入刑后10年里,在机动车、驾驶人数量分别保持年均1800万辆、2600万人增速的情况下,减少了数万起酒驾、醉驾肇事导致的伤亡事故。[42]其次,醉驾发案率实现了大幅降低。[43]2020年,每排查百辆车的醉驾比例比醉驾入刑前减少70%以上。[44]最后,根据最高人民法院调研统计数据中2011—2014年全国法院一审收受危险驾驶案的数量,醉驾型危险驾驶罪发案数量增速减缓。[45]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醉驾型危险驾驶罪所带来的效果似乎没能维持立法初期的迅猛态势,因而被质疑并未达到预期的立法效果。有研究者通过对比2011年醉驾入刑前后浙江省两个城市的醉驾和交通肇事的案件数量,发现醉驾案件数量在2011年至2016年高速增长并在2016年左右达到峰值,在2017年公检法采取宽缓措施,放宽不起诉、免予刑事处罚以及缓刑的适用标准,细化执法操作后,迎来了短期回落,但自2019年起重新大幅反弹,总体上表现为“高、缓、回、升”四个阶段。而在醉驾案件数量持续增长期间,交通肇事案件数量也并没有呈现持续下降的趋势,“减量少、降幅小”。故得出结论:醉驾入刑未能实现有效抑制交通肇事犯罪的立法初衷,威慑作用未能达到预期效果,当前醉驾犯罪治理仅达到“控”而未达到“降”的效果,刑事规制边际效应递减。[46]甚至,还有研究者直接否定了醉驾入刑对遏制酒驾与醉驾的作用,认为这是一种重刑主义的错觉,酒驾案件数量依然巨大,即酒驾和醉驾行为并没有因为入罪而得到有效的遏制。醉驾入刑前,全国开展严查酒驾专项治理行动时,酒驾事故率下降幅度甚至更高。 [47]例如,公安部2009年8月起在全国开展了4个月严厉整治酒后驾驶交通违法行为专项行动,全国共查处酒后驾驶违法行为21.3万起,酒驾引发的交通事故同比下降 32.4%,死亡人数同比下降 34.7%。[48]因此,酒驾行为大幅减少也许应归因于酒驾查处的执法力度和反酒驾的宣传力度大小。[49]
反驳的观点认为,一方面,对醉驾入刑效果进行评价,应当考虑发案率是否降低以及人员伤亡是否减少,不能以发案量大而否定醉驾入刑的实效,危险驾驶罪发案量大是重罪、轻罪与微罪案件数量金字塔结构的正常表现。[50]影响醉驾型危险驾驶案件数量变化的因素很多,除了立法的威慑作用外,还包括社会公众的汽车保有量、拥有驾照的人数、经济社会活跃程度、执法机关查处力度等,在逻辑上尚无法将一段时间内危险驾驶案件数量的增加归因于醉驾型危险驾驶罪规制的无效。[51]另一方面,虽然无法排除公安机关执法对遏制酒驾的作用,但是其也无法代替醉驾入刑的决定作用。虽然2009年8—9月全国公安系统开展了打击酒驾的专项整治活动,但由于行政处罚成本较低,威慑力不足,依然有许多人顶风作案,查处的酒驾、醉驾案件不在少数。相比之下,醉驾入刑对减少酒驾行为和酒驾事故的效果更加立竿见影。[52]
尽管学者们在醉驾入刑实效方面争论得不可开交,但实际上,单纯以案件发生的数量或死亡人数去评价醉驾入刑的实际效果,很难得出一个全面且准确的结论。因为,衡量醉驾入刑实际效果的标准,并不只有案件发生的数量或死亡人数,甚至案件发生数量和死亡人数是否能够成为醉驾入刑实效的表征都是存疑的,需要进行相关性分析。例如,从全国危险驾驶罪案件数量来看(见表1),其从2011年起出现了几次波动,从2013年的大幅上涨,到2017年的稍微回落,再到2019年的大幅上升,2021年又开始显著下降。而从全国道路交通事故情况来看(见表2),相关数据却在2011年后总体上保持了一种稳定的态势。如果仅仅根据案件数量和死亡人数判断,则根据不同的数据就会得出不同的结论。
总体来看,醉驾入刑对遏制酒驾行为、减少交通事故具有一定成效,但具体程度、影响因素以及发展方向是不明朗的。同时,醉驾型危险驾驶罪制定后10余年间出现的一系列问题,也迫使学界和实务界重新思考醉驾入刑的适用。一方面,醉驾型危险驾驶罪案件数量剧增。2019年以来,危险驾驶罪已超越盗窃罪成为我国第一大罪名,而其中发案率最高的就是醉驾型危险驾驶行为。醉驾型危险驾驶案件发生率居高不下,每年将近30万人因危险驾驶被贴上“罪犯”标签,这引发了学界和实务界对于个人发展和社会治理的担忧。[53]对于醉驾案件总量巨大的原因,有学者认为包括机动车总量增长、驾驶员存在侥幸心理、醉驾执法力度大故漏网概率低、办案效率高、追诉与定罪门槛低、办案者追求绩效等,其中宏观上较为可控并且也是争议最大的问题就是醉驾入刑的适用条件是否过低,即司法扩大化问题。[54]另一方面,关于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的法律后果,多数学者都表示了对畸重的担忧。诸多观点认为,当前醉驾型危险驾驶罪处罚较严较重,缓刑适用率偏低,免予刑罚适用率低,非刑罚处罚措施未受到重视。[55]而比刑法本身更重的附随后果也严重影响了个人及其亲属的未来发展。[56]
(二)醉驾型危险驾驶罪入刑标准放宽
在入罪与刑罚的双重考量与轻微罪治理讨论、少捕慎诉慎押和认罪认罚从宽刑事政策的热潮之下,学界和实务界对于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的处理态度普遍发生了转变,逐渐向轻缓化方向转变。其首先表现为当前醉驾的入刑标准呈现逐渐放宽的趋势,越来越多案件处理倾向于不起诉。
一方面,关于醉驾的入刑标准,《2013年意见》直接套用国家醉驾标准作为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的定罪标准,导致许多地方认定醉驾都机械地以80mg/100mL的血液酒精含量为界限,而不考虑其他具体情节,醉驾一律刑拘、一律起诉、一律定罪甚至一律判处实刑。为了避免以血液酒精含量简单入罪的弊端,2017年最高人民法院在发布的《关于常见犯罪的量刑指导意见(二)(试行)》(以下简称《2017年意见》)中规定,对于醉驾的被告人,应综合考虑其醉酒程度、机动车类型、行驶道路、行车速度、是否造成实际损害以及认罪悔罪等情况。[57]根据《2017年意见》对醉驾入刑的软化处理与概括授权,各地陆续发布了司法规范性文件,不同程度地提高了醉驾入罪标准(见表3)。例如,浙江在2017年《关于办理“醉驾”案件的会议纪要》中将醉酒驾驶汽车的起诉和免罚血液酒精含量标准提高到140mg/100mL,缓刑标准提高到180mg/100mL;醉酒驾驶摩托车的起诉标准提高到160mg/100mL,160~200mg/100mL且未造成他人轻伤及以上后果的可以不起诉或免罚。其后2019年的《关于办理“醉驾”案件若干问题的会议纪要》更是将醉酒驾驶汽车的起诉和免罚的最高标准提高到170mg/100mL,适用缓刑不再需要血液酒精含量标准,醉酒驾驶摩托车的起诉标准也提高到180mg/100mL。
在学界,关于提高醉驾血液酒精含量阈值也是呼声不断。有观点认为,尽管相较于其他国家,我国醉驾的血液酒精含量阈值并不算低,但是结合刑法评价科学性的要求和避免醉驾入刑扩大化的考量,有必要提高现行醉驾入罪的血液酒精含量阈值。故建议将四轮或以上私家车司机醉驾入罪的血液酒精含量调整到100mg/100mL,营运车辆依然保持80mg/100mL标准,两轮、三轮机动车醉驾不以犯罪论处。[58]还有观点认为,浙江省两个城市在提高醉驾入罪标准后,交通肇事案件数量不增反降,故适度提高醉驾入罪酒精含量标准并不会有不良的后果。结合浙江省提高醉驾入罪标准的司法实践结果和刑法谦抑性的要求,建议提高酒后驾驶汽车的入罪标准。[59]
另一方面,关于醉驾的起诉,少捕慎诉慎押的刑事政策和认罪认罚从宽制度有力地推动了不诉率的增长。在2020年全国两会上,最高人民检察院分析了20年间重罪持续下降、轻罪持续上升的重大变化,并提出了全面贯彻宽严相济刑事政策,严惩严重犯罪绝不动摇,较轻犯罪少捕慎诉慎押。这一办案理念在2021年被确定为刑事司法政策。2018年至2022年,诉前羁押率从54.9%降至26.7%,不捕率从22.1%升至43.4%,不诉率从7.7%升至26.3%。[60]同时,2016年起,开始对认罪认罚从宽制度开展试点工作,2018年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的一项重要制度。2019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国家安全部、司法部又联合发布《关于适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的指导意见》,规定认罪认罚从宽制度贯穿刑事诉讼侦查、起诉、审判的全过程,对犯罪情节轻微不需要判处刑罚的,可以依法作出不起诉决定或者判决免予刑事处罚。另外,《2017年意见》也提出,情节显著轻微危害不大的不予定罪处罚,犯罪情节轻微不需要判处刑罚的可以免予刑事处罚。有研究者在对浙江省两个城市的醉驾案件的研究中发现,在宽严相济的刑事政策的指导下,醉驾案件整体不起诉率逐年提升,2016年至2021年,醉驾案件不起诉率基本维持刑事案件整体不起诉率的2~3倍。[61]
在实务界大刀阔斧改革的同时,学界也开始探讨醉驾案件相对不起诉制度的完善。例如,有学者建议完善醉驾案件相对不起诉制度,做好不起诉后的“行刑衔接”,探索醉驾案件不起诉强制公益服务制度。[62]以“瑞安模式”为例,在《2017年意见》的东风下,浙江省瑞安市出台了《关于“醉驾”案件实行购买公益服务落实不起诉的意见(试行)》,让符合相对不起诉条件的犯罪嫌疑人参加公益服务,接受法治教育,再由检察院根据其综合表现决定是否作不起诉处理。[63]针对情节轻微的醉驾者的附条件不起诉制度,既可以避免轻微罪刑罚及其附随后果对当事人的不良影响并使当事人受到教育,也可以减轻司法机关的工作负担,醉驾案件数量也能够随之减少,实在是多赢之举。[64]
但是,醉驾入刑的放宽效果如何尚不明确。一方面,不同地方采用的不同标准是否合理、是否能够达到预期效果不得而知。数据显示,浙江省2017年《关于办理“醉驾”案件的会议纪要》提高醉驾案件起诉标准后,浙江省两市醉驾案件数量并未持续下降。浙江省2019年《关于办理“醉驾”案件若干问题的会议纪要》进一步提高了醉驾起诉门槛,两市醉驾案件数量不降反升,可知单纯提高醉驾入刑的血液酒精含量标准,并不能达到有效降低醉驾案件数量的预期目标。[65]另一方面,司法实践对于入刑因素的考虑也是较为混乱的。目前依然有许多地方沿袭了上述根据血液酒精含量阈值而简单机械入罪的方法,也有司法机关极大地弱化了血液酒精含量在定罪处罚中的权重,强化了其他醉驾情节在作出从宽处理决定时的权重,反而造成了另一种入刑不合理的局面。[66]
2023年12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司法部印发的《关于办理醉酒危险驾驶刑事案件的意见》(以下简称《2023年意见》)最终一锤定音,对各省市的规范内容和各方的意见进行了统筹和统一,进一步应和了当前醉驾宽缓化的趋势和呼声,对提高醉驾血液酒精含量阈值、完善醉驾不起诉制度、建立公益服务和法治教育制度等建议进行了采纳。在入罪标准方面,其一,血液酒精含量达到80mg/100mL以上的,公安机关应当依照《刑事诉讼法》和该意见的规定决定是否立案。对情节显著轻微、危害不大,不认为是犯罪的,不予立案。其二,血液酒精含量不满150mg/100mL并且不具有该意见第10条规定情形的,可以认定为情节显著轻微、危害不大,可以不认为是犯罪,不追究刑事责任。在起诉方面,人民检察院综合考虑犯罪嫌疑人驾驶的动机和目的、醉酒程度、机动车类型、道路情况、行驶时间、速度、距离以及认罪悔罪表现等因素,认为属于犯罪情节轻微的,可以作出不起诉决定。此外,第18条还规定了可以将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愿接受安全驾驶教育、从事交通志愿服务、社区公益服务等情况作为不做犯罪处理、不起诉的考量因素。不过,由于《2023年意见》适用时间尚短,故其实践效果仍需经过更长时间的积淀和更多数据的积累来考察。
(三)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的处罚轻缓化
除了醉驾的入刑标准放宽,当前无论是学界还是实务界,对于醉驾的处罚多倾向于从宽从缓,尤其是增加缓刑、定罪不处罚以及非刑罚措施的适用。
不少学者认为,醉驾型危险驾驶罪属于轻微罪,理应轻缓化处理。应扩大缓刑的适用比例,对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的犯罪者判处缓刑应成为常态,只有出现交通事故或有其他严重危及交通安全的情形时才应判处实刑。[67]而关于缓刑的适用条件,全国各地采取了不同的标准(见表3)。有的地方根据入罪条件,规定了不同的血液酒精含量阈值,作为独立决定缓刑适用的标准。例如,天津的标准为低于200mg/100mL,湖北为240mg/100mL。也有地方对血液酒精含量与其他情节进行综合考量,或是完全排除血液酒精含量对缓刑适用的作用。[68]有学者认为当前全国各地适用缓刑的血液酒精含量阈值标准不统一,甚至差距很大,故建议统一缓刑适用标准,将200mg/100mL作为适用缓刑的上限,而血液酒精含量为100~200mg/100mL的,如具有从重处罚情节,可以宣告缓刑,如情节轻微,可以决定相对不起诉或定罪免刑。[69]
除了适用缓刑,免予刑事处罚也成了从宽处理的备选。由上文可知,《2017年意见》对危险驾驶罪作出规定,情节显著轻微危害不大的不予定罪处罚,犯罪情节轻微不需要判处刑罚的可以免予刑事处罚。以浙江省为例,根据2017年至2019年的醉驾案件数据可知,其刑罚轻缓化趋势明显。2017年至2018年12月醉驾案件平均刑期仅1.75个月。2018年至2019年6月,醉驾案件相对不起诉率达到36.5%,提起公诉案件的缓、免刑率也达到了36.7%,占案件总数的23.3%,即在移送至检察机关审查起诉的醉驾案件中就有将近六成不起诉、免予刑事处罚或判处缓刑。[70]此外,考虑到刑罚对个人的诸多不利影响,易科罚金、增加轻罪前科消灭制度、做好行刑衔接,以及模仿国外引入车内酒精连锁装置等替代性或补充性措施也被纳入建议范围。[71]
关于醉驾的刑罚适用,《2023年意见》也进行了明确规定。首先,对于免予刑事处罚,如上所述,人民检察院综合考虑犯罪嫌疑人驾驶的各种因素,认为属于犯罪情节轻微的,可以免予刑事处罚。其次,对于适用缓刑,其明确规定,对符合《刑法》第72条缓刑适用条件的醉驾被告人,依法宣告缓刑。更重要的是,血液酒精含量在180mg/100mL以下的醉驾被告人,都可能有机会宣告缓刑。再次,对于判处罚金刑,《2023年意见》还强调了应当根据醉驾行为、实际损害后果等犯罪情节,综合考虑被告人缴纳罚金的能力,确定与主刑相适应的罚金数额,并且规定了罚金的最低金额和与拘役期限对应等级的金额。最后,《2023年意见》还考虑到了行刑衔接以及刑法与社会综合治理的衔接,包括血液酒精含量达到80mg/100mL以上的应给予吊销驾照的行政处罚;血液酒精含量不满150mg/100mL且不认定为犯罪、不追究刑事责任的应给予行政处罚;将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愿接受安全驾驶教育和志愿服务等情况同样作为免予刑事处罚和适用缓刑的考量因素。
结合学界和实务界的态度转变,根据现有的实证研究,可以将当前的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的入罪和量刑总结为以下特征:其一,醉驾型危险驾驶罪总体量刑稳定且偏轻。其二,不起诉、缓刑、免刑适用率较低,甚至上海2017年《〈关于常见犯罪的量刑指导意见(二)(试行)〉实施细则》明确规定血液酒精含量在100mg/100mL以下可以免刑或不作为犯罪处理,但司法实践适用很少。其三,量刑存在不均衡现象,类似案件和不同地区的拘役刑期不均衡,缓刑适用和罚金数额也不均衡,对应当从重或从轻的影响因素未纳入量刑考量,如对营运机动车未从重处罚,对赔偿损失的量刑没有从轻。其四,危险驾驶罪与行政处罚以及交通肇事罪等相关犯罪衔接脱节,血液酒精含量依然是量刑最重要的因素。究其原因,学者们认为主要在于:法定刑设置不合理,唯血液酒精含量论的处罚模式僵化,刑罚没有合理的量刑梯度;缺乏全国统一的量刑标准,不同地区定罪量刑的标准差异很大;刑罚规制效果群体性差异导致刑罚威慑力未能完全发挥;等等。[72]可以说,最新的《2023年意见》对这些问题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回应,但是具体效果如何还有待进一步的研究检验。
综上所述,在醉驾入刑的10余年中,我国对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的基本态度和适用方式产生了重大转变。在全球酒驾严格立法的整体趋势之下,我国近年来反而采取了更为宽缓和柔和的措施去缓和醉驾刑事立法的严厉性。有学者曾指出,醉驾犯罪的刑事司法政策呈现由严到宽的整体走向,但是公检法尚未在平衡醉驾案件的宽严尺度和标准上达成一致,[73]并且这一尺度和标准的争论中心在对轻微醉驾行为或醉驾边缘行为的定罪、量刑及其效果等方面。《2023年意见》发布后,这一尺度和标准似乎终于达成了一致。而新的规定是否能够在遏制酒驾行为、提升道路安全等方面达到更好的效果是值得追问的。令人遗憾的是,目前关于醉驾型危险驾驶罪实际效果的讨论,尚无定论,而相关实证研究则更是少之又少。一方面,采用的方法较为简单。部分学者主要以醉驾案件数量及其比例变化反映醉驾入刑后案件发展变化状况。[74]还有部分学者抓取裁判文书中的量刑情况及其影响因素进行研究和检验。[75]另一方面,进一步的论证也较为单薄。认为醉驾入刑未达到预期效果的结论是从醉驾数量反弹并且依然巨大的统计数据中得出的,而认为醉驾入刑有效遏制醉驾的观点则是从醉驾导致的道路交通事故数量和死亡人数减少以及醉驾发案率下降的角度来论证的。各执一词,莫衷一是。究其原因,就在于目前的研究对醉驾入刑的实效究竟应当采用什么样的标准衡量、采用什么样的方法衡量、采用什么样的证据证明,缺乏更深入的思考。而要解决这些问题,还需要了解和参考更多的研究方法。
三、基于外文文献的酒驾防治实效研究
刑法的预期功能包括威慑(deterrence)、报应(retribution)、丧失犯罪能力(incapacitation)和康复(rehabilitation)。[76]由于威慑对实现政策目标具有重要意义,许多国家试图通过酒驾法律对民众进行威慑。而同样鉴于威慑有助于理解法律与政策在社会控制中的作用,关于酒驾法律效果的研究视角也集中于其威慑效果。[77]
现代威慑理论将“威慑”定义为对感知到的风险和对相反行为惩罚的恐惧的反应。[78]威慑的具体内涵可以简化为:特定类型犯罪的发生率与该类型犯罪的惩罚速度、确定性和严重性成反比。威慑的传统分类主要为两类:一般威慑和特殊威慑。一般威慑的客体是一般民众,而特殊威慑的客体则为犯罪后遭受刑事处罚者。[79]与威慑的分类相对应,外文关于酒驾法律措施的实效研究主要分为一般威慑理论和特殊威慑理论两个视角,还有少部分研究结合其他理论展开。
(一)一般威慑理论视角
基于一般威慑理论的研究主要检验酒驾法律改革对一般民众的效果,[80]以宏观的酒驾事故率和致命率为标准,衡量酒驾法律的威慑效果。其主要表现出以下两个特点。
其一,对惩罚严厉性、确定性和快速性的效果进行检验。现有研究以惩罚严厉性增强的效果检验为主。例如,对于我国2011年醉驾入刑以及“零容忍”立法,有学者收集了山东省国家疾病监测信息系统的数据,通过方差分析(ANOVA)和事后检验(Bonferroni test)分析了“零容忍”立法与交通事故死亡率之间的关系,发现酒驾交通死亡人数在“零容忍”法实施后的2012—2013年间出现了大幅下降,具有统计学意义。但是,与公安部公布的只有4.02%~4.80%的酒驾死亡占比不同,研究得出的比例在18.45%~26.61%之间,酒驾的实际情况比官方预测更加严峻。[81]一项更为精确的研究针对广州市2008—2018年的6536个道路交通死亡个人数据,采用包含干预变量和干预变量与时间函数相互作用的准泊松回归模型(quasi-Poisson regression models)对酒驾立法效果进行了评估,发现自2011年5月醉驾入刑开始,其后的7.7年中,新的酒驾立法与道路交通致人死亡的平均风险降低相关,并且平均每年每100万人中就有75.82例交通事故死亡因酒驾干预而被预防。[82]
但是,加强惩罚严厉性也并非绝对有效。一项关于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酒驾的研究,对法定处罚增加1倍前后的每10万辆登记车辆的道路事故率进行了调查。中断时间序列分析结果表明,新处罚实施后,3个非致命事故系列显著增加,尤其是最可能与酒精有关的单人车辆夜间事故发生率增加,这与新法律预期的威慑作用背道而驰。[83]也有学者发现,中国的酒驾刑事立法并没有像预期那样有效,自2011年醉驾入刑以来,年平均交通事故发生率、死亡率和伤害率都有所下降。但干预后,交通事故发生率、死亡率和伤害率的斜率分别为-0.140~-0.006、-0.052 ~-0.005和-0.150 ~-0.008,因变量的下降趋势较弱。因此,更严格的酒驾刑事立法在减少交通事故方面并没有预期那么有效,立法并非减少酒驾的唯一方法,应当与其他预防措施一起发挥作用,减少道路交通事故和人员伤亡。[84]
还有一些研究检验了惩罚的确定性与快速性。在惩罚确定性方面,一则,酒驾执法对减少酒驾事故具有独立的作用,执法力度越大,酒驾发生概率越小。研究发现,醉酒对个人的持续影响、随即呼吸测试的可视性与执法的针对性的结合,能够产生显著的威慑效果,降低交通事故发生率。[85]交通监测点的数量越多,酒驾逮捕活动越频繁,司机BAC阳性的概率越小。[86]不过也有研究发现,酒驾逮捕率越高,交通事故发生率越低,但交通监测点与酒驾交通事故没有显著关系,可能因为交通监测点实际使用率较低。[87]二则,公众通过对酒驾执法逮捕的风险感知而减少酒驾行为。有研究发现,可以通过增加警察酒驾执法的工作时间、酒精测量设备的使用数量、警察培训和检查站,以及增强公众对酒驾被逮捕的风险认知而减少酒驾行为。对被逮捕风险的感知是影响酒驾行为的重要因素,它是直接受到执法措施影响的中介因素。[88]三则,酒驾法律的威慑效果似乎不如酒驾执法。有研究利用项目反应理论(item response theory)和全国调查数据开发了一种衡量酒后驾车倾向的方法,其推理模型测试了执法观念、实际执法水平和威慑法律对犯罪倾向的影响,并得出结论:酒驾法律只影响那些最不可能酒后驾车的人,而对逮捕可能性的认识和个人对酒后驾车法律目标的认同几乎显著降低了每个人的倾向,而实际执行率没有显示出对行为的影响。[89]
在惩罚快速性方面,一般而言,任何惩罚的威慑效果预期都取决于惩罚的快速性,虽然在刑事诉讼程序中延缓惩罚是必要的,但是它可能会削弱刑罚的威慑力。[90]对此,相关研究较少,不过有一些研究发现,惩罚的快速性无法被证明具有威慑力。例如,一项关于酒驾速裁程序的研究显示,对酒驾犯罪采用速裁程序似乎对酒驾者没有什么威慑力。可能解决酒驾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审判程序的快慢,而在于克服酒驾的行为本身。这样的研究结果可以为司法机关未来调整工作方法提供参考。[91]还有一个关于葡萄牙酒驾惩罚威慑力的研究发现,提高违反交规的最高刑罚的严厉性会促使交通事故及伤亡的发生率下降约0.5%,但是,在道路上拦截交通违法者并立即强制处以罚金的处罚方式,并没有被证明是具有威慑力的。[92]
其二,就宏观的交通事故发生率和伤亡率而言,时间序列分析(time-series analysis)对立法干预前后的效果评估更受研究者们的青睐。例如,有研究评估了美国加利福尼亚州1982年立法改革对酒后驾驶情况的影响,改革包括加大处罚力度、增强量刑一致性和引入BAC阈值。学者利用干预时间序列模型(ARIMA model),对照比较了1979—1982年以及1982—1987年全州每月交通事故伤亡率、酒驾事故伤亡率、男性司机单车事故伤亡率,发现1982年酒驾法律改革后,酒后驾车法规的实施以及反酒驾宣传的社会动态都与随后的酒驾事故伤亡率的降低有关。[93]还有两项分别针对广州和天津的研究也都采取了中断时间序列分析的方法,对2011年醉驾入刑前后连续几年的交通事故伤亡率进行了比较,发现均有不同程度的降低。[94]
除了以宏观的酒驾事故率和致命率为标准的定量研究,一些定性研究也值得一提。一项关于新费城和剑桥市的酒驾处罚对比研究,在特定时间对道路上的司机进行采访,将两个不同地区司机对逮捕概率、处以罚金的概率和数额、吊销驾照的概率和时长、入狱记录和监禁时长的预估,以及对这些结果是否影响其酒驾决定的看法作为衡量标准。研究者发现,尽管新费城的处罚更加严厉,司机对酒驾处罚的感知更深,预估也更重,但是对于是否影响其酒驾决定的看法与剑桥市并无显著区别,即更严厉的处罚并没有产生更强的威慑力。不过这样的方法对威慑效果评估的准确性有待考量。[95]还有一项关于俄亥俄州法律改革威慑效力的评估提出了一些具有参考性的问题,包括公众是否对法律具有基本认识和理解,公众是否接受酒驾法律所隐含的社会价值,酒驾者是否相信违反法律后侦查和处罚会随之而来,对无意识和非理性地选择酒驾是否能实现有效威慑,酒驾的惩罚是否具有确定性。[96]
(二)特殊威慑理论视角
就特殊威慑角度而言,由于所涉及的内容均为预防再犯,因此特殊威慑与康复的关系更为密切。[97]特殊威慑的刑罚措施常常被拿来与一些康复改造措施进行比较,因此本部分也将康复改造措施一起纳入综述。该类研究主要对预防再犯方法进行探究,主要可以分为刑罚、酒精连锁装置和教育治疗项目三个方面,其评估标准主要为交通事故发生率、伤亡率和酒驾后的再犯率。
一方面,关于不同刑罚种类的特殊威慑效果,不少研究都发现,监禁并不会降低进一步酒后驾车犯罪的可能性,并且距离监禁结束的时间越久,监禁的威慑力越弱。一项针对加拿大安大略省的2739个酒驾犯罪者的研究,在探究犯罪者的不同犯罪次数及交通安全状况与刑罚严厉性之间的关系时发现,更长的吊销驾照时间与更少的与酒精有关的事故以及事故总数有关,而被监禁的天数越多,与酒精相关的事故就越多。另外,被分配到临时缺勤方案(被判入狱,违法者被允许离开监禁地点,例如去工作)也与交通安全问题的减少显著相关。总体上更低程度的处罚与交通安全状况的改善相关,但这与吊销驾照表现出来的效果是相矛盾的,而学者也未明确解释出现这一现象的原因。[98]有学者的研究表明,时隔3年将会有2/3的酒驾者再犯,[99]对于酒驾者进行超过6个月的监禁会鼓励再犯,并且监禁结束超过5年就几乎不再有威慑力。[100]相比之下,吊销驾照更具威慑力。[101]有研究者发现,吊销执照的时间越长,再定罪率就越低。取消驾驶资格的最佳期限为18个月左右,如果同时犯有严重交通违章罪则为3年。[102]实际上,吊销驾照的效果不仅来自其本身的威慑力,还源自其使犯罪者丧失犯罪能力的功能,与此相似的还有车内设置酒精连锁装置措施。
车内设置酒精连锁装置的立法也吸引了学者们的注意。2003年,一项为期3年的关于阿肯色州连锁装置效果的研究结果表明,设置连锁装置组的再犯率为17.5%,而对照组再犯率则为25.3%;在控制了其他变量后,两组差异更加显著,前者再犯率为18.1%,而后者的再犯率为36.9%。这说明设置连锁装置组的实验者3年内酒驾被定罪的可能性降低了一半。不过,连锁装置对初犯的再犯率似乎影响不大。[103]另一个更早的关于马里兰州的研究也与阿肯色州的研究结果一致,连锁装置对抑制多次酒驾者再犯具有显著的作用。[104]还有一项关于俄亥俄州的实验发现,被吊销驾照罪犯的再犯率甚至是连锁装置组的3倍;此外,非连锁装置组的再逮捕率为16.1%,而连锁装置组的再逮捕率仅为1.5%。[105]2016年,一项更新的研究比较了2004—2013年间18个强制设置连锁装置和32个未普遍设置连锁装置的州酒驾导致的车祸死亡人数,发现与要求不那么严格的州相比,所有强制设置连锁装置的州酒驾导致的车祸死亡人数减少了15%。[106]不过,酒精连锁装置也并非完美的方案,其针对车辆而非个人的特征很容易暴露出缺陷,例如酒驾者使用其他车辆时则无法管控,再如酒驾者家庭成员使用该车辆时也不太便利。[107]
另一方面,关于刑罚威慑与治疗和教育对酒驾犯罪者作用的比较,不少研究都肯定了治疗和教育对于抑制酒驾具有更优的效果,尤其是对于初犯。有研究评估了新墨西哥州圣胡安县的一个28天的拘留和治疗项目,通过基线特征(baseline characteristics)比较、后续逮捕的生存曲线(survival curves)以及Cox比例风险回归模型(Cox proportional hazards regression model)检验了治疗的效果,经过治疗的酒驾者再逮捕率要低于未经过治疗的再逮捕率。5年后,治疗组和非治疗组不再被逮捕的概率分别为76.6%和59.9%。[108]另一个马里兰州的研究也表明,改造判决比惩罚判决更能降低再犯的可能性。对于初犯者,使用不那么正式的惩罚,如康复性治疗和重返社会的措施,对阻止酒驾是最有效的。[109]总体而言,特殊威慑只对再犯有效而对初犯无效,[110]相比酒驾干预项目,被判处监禁的酒驾初犯显然更可能再犯。[111]这似乎也说明康复理论在防止再犯方面比威慑理论更具有影响力。[112]不过也有学者在对718名昆士兰司机自我报告的研究中发现,酒驾来自行为人事前对可能逃避侦查和惩罚的理性分析,而非受到酒精影响,在意识受损的情况下作出的行为。因此,康复治疗未必是有效的预防酒驾再犯的措施。[113]还有一些学者发现,这些康复项目对累犯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但可能是因为研究方法存在问题导致得出的结论不够准确。[114]目前,还有一些知名的治疗教育项目,如受害者影响小组(Victim Impact Panel)、酒驾法庭项目(DUI/DWI Court program)也尚在美国部分州进行实践和检验。
(三)其他理论视角
除了威慑理论,还有学者从其他理论视角出发进行了探究。例如,一项对中国酒驾司机的研究结果表明,根据威慑理论(deterrence theory)和理性选择理论(rational choice theory),这些男性司机经常过于自信而低估了酒精对驾驶能力的影响,在充分评估了情况并实施了避免交警发现的策略之后,认为被抓的可能性很低,饮酒后开车几乎没有成本。这一事实表明,尽管目前国家对酒驾进行了更为严厉的规定和管制,但仍然没有充分引起个人的注意,这种对“成本”的低感知增加了个人酒驾的可能性,因此,强烈建议采取更有效的制裁措施并加强执法。另外,根据社会学习理论(social learning theories),饮酒者被其社交网络中的朋友鼓励酒驾,酒驾被认为是社交饮酒后的正常行为。根据中和理论(the neutralization theory),酒驾者通常采用一种中和的理由为酒驾辩护,包括过于自信、缺乏认知、社交网络的鼓励。因此,加大不同方式的反酒驾宣传也是同样重要的。[115]
再如,有学者根据博弈理论(game theory)检验了巴西酒驾法律的效果。通过计算对被拦在检查站的酒驾者进行呼吸检测和拒绝进行呼吸检测的不同决策的成本,发现接受酒精检测的平均预期经济成本比拒绝酒精检测的经济成本高2440.88美元。对拒绝酒精检测的司机进行处罚,本意是为了鼓励司机进行检测,但如果从经济成本来看,酒驾司机更理性的选择是拒绝检测,这反而导致了遏制酒驾法律的无效。因此作者根据计算提出建议:将拒绝检测的罚金提高2.5倍,并辅以其他安全驾驶激励措施。[116]
还有学者提出了黏性规范(sticky norms)的理论,认为酒驾犯罪的威慑力往往受到了黏性规范的严重限制。尽管立法机关为遏制酒驾制定和实施了更为严厉的法律,但是与立法背道而驰的是,由于社会规范未能立即改变,公检法等机关在司法实践中考虑到立法的严厉性,反而会采取放松的策略进行抵制,这导致严厉刑罚的威慑力无法实现。[117]自酒驾法律改革以来,酒驾发生率和导致的死亡人数大幅下降,与其说是刑罚的严厉性威慑所致,毋宁说是人们越来越意识到酒驾是不为社会所接受的行为,羞耻弥补了威慑的缺口。[118]传统的威慑模型认为更严格的执法会导致行为的变化,但会受到执法者的抵制,而“温和推动”(gentle nudges)模型则认为,温和的社会规范的变化导致了行为的变化,从而反向推动了更严格的执法,因此“温和推动”经常胜过“强硬推动”。[119]
总体而言,目前外文现有研究成果中有关酒驾的研究主要表现为定量和定性两方面特征。一方面,就定量研究而言,大多数研究以刑罚威慑力作为理论支撑,包括一般威慑和特殊威慑。一般威慑的研究主要以宏观的酒驾事故率和致命率为标准,以时间序列的比较为分析方法。不过,加强刑罚严厉性究竟是否能实现一般威慑的预期效果,在不同的国家和地区,甚至在同一国家和地区都未能达成一致的结论。而特殊威慑的研究主要以交通事故发生率、伤亡率和酒驾后的再犯率为标准,但是在监禁究竟能否实现特殊威慑方面存在疑问。还有一些研究正在探索酒精连锁装置、治疗教育项目等其他能够更高效、更低成本地实现特殊威慑的出路。另一方面,就定性研究而言,无论是采用威慑理论还是理性选择、社会学习、博弈等其他理论,都主要通过采访的方式,收集普通司机或酒驾司机对酒驾法律的感知和犯罪时的心理的反馈,得到社会公众视角下更为真实的酒驾法律效果评价。除了采访,还有一些研究通过酒驾法律规范的理论分析,对其效果进行评价。
四、对既有研究的评论及建议
根据现有中外文研究成果,发现尚存在以下问题。第一,酒驾法律威慑力的有无存在争议。从一般威慑角度来看,对于刑罚严厉性的威慑力主要可分为“有”和“无”两种结论。前者认为酒驾刑事立法极大降低了交通事故发生率及伤亡率,故具有较强的威慑力,因此应当增强刑罚的严厉性;后者则认为酒驾刑事立法降低交通事故发生率及伤亡率未达到预期效果,甚至存在边际效应递减、导致交通事故发生率上升等问题,故增强刑罚严厉性并不是遏制酒驾犯罪最有效的手段。对于增强刑罚确定性的威慑效果一般不存在异议,而如何增强刑罚确定性是需要考虑的问题。对于刑罚的快速性,一些研究发现,实施刑罚的速度越快,刑罚的威慑效果越弱。从特殊威慑角度来看,更严厉的监禁刑的威慑力受到质疑,并且距离监禁结束的时间越久,威慑力越弱。吊销驾照的威慑力、强制设置车内酒精连锁装置和治疗教育项目对于防范酒驾再犯的效果更胜一筹。
第二,不同国家的酒驾法律实效不同,甚至同一国家的酒驾法律实效研究结论也存在差异。一方面,尽管全球反酒驾刑网渐密,但不同的国家依然对BAC阈值及其不同等级所对应的刑罚存在不同的规定,其实施效果也是参差不齐。例如,关于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的研究发现,新处罚实施后,3个非致命事故系列反而显著增加了。[120]而2018年韩国颁布更严厉的酒驾法律后大概1年的时间里,仅与酒驾相关的交通事故伤害率、轻微伤害率和撞击率下降,而与酒驾相关的交通事故死亡率和严重伤害率并没有发生显著的变化。[121]另一方面,由于采用的数据及衡量标准和方法不同,即使是同一国家的酒驾法律,其实效也存在不同的研究结论。例如,仅就我国2011年醉驾入刑的研究就有3种不同的结论。有学者分析了山东省国家疾病监测信息系统的数据,发现酒驾交通事故死亡人数在2012—2013年间出现了大幅下降;[122]还有学者分析了广州市2008—2018年的6536个道路交通死亡个人数据,发现新的酒驾立法降低了道路交通致人死亡的平均风险,平均每年每100万人中就有75.82例交通事故死亡被预防。[123]但是,也有学者收集了2004—2017年交通管理局和全球疾病负担(Global Burden of Disease,GBD)数据库中酒驾导致的交通事故数量以及伤亡人数,发现酒驾刑事立法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124]还有学者对比了2015年的《中国道路交通事故统计年鉴》和全球疾病负担数据库的数据,发现两个数据分析得出的结论并不一致甚至相反,因此现有数据不足以确定酒驾法律的有效性。[125]
第三,目前关于监禁效果的评估,很多国家和地区的研究结论并不一定准确。有学者认为,部分原因可能在于很难评估监狱在任何情况下作为威慑的有效性,以及被判酒后驾车的罪犯通常不会被监禁。例如,在新南威尔士州,每年只有约1%的达到规定酒精浓度的罪犯被判入狱。因为监禁是一种昂贵的制裁。[126]再如,美国各州虽然规定了酒驾监禁刑,但是对初犯一般适用缓刑,而对于多次犯罪者,可能监禁难以再发挥威慑作用。又如,德国酒驾犯罪的刑罚可以在监禁和罚金中选择,尤其是德国在1969年放弃了已执行的短期监禁判决,改为罚金或延长吊销驾驶执照的时间。[127]我国对醉驾型危险驾驶罪规定了拘役刑,初犯即可能判处拘役,并且该类案件数量大,更有可能从多个案件的分析中获取更准确的监禁效果的评估。
第四,目前关于中国的研究还很少。一方面,大多数中文文献对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的效果评估所采用方法过于简单,且以定性研究为主,因而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的效果尚缺乏清晰的判断和有力的佐证。而运用更多的研究方法和理论对醉驾型危险驾驶罪进行定量分析的外文文献也较为匮乏。另外,关于醉驾型危险驾驶罪对多次犯罪的遏制效果,现有研究也是匮乏的。另一方面,很少有研究探究量刑轻缓后的实际效果。如前所述,全球各国的酒驾立法呈现出由宽到严的趋势,目前的研究也集中于由宽到严的效果测量。但是在我国酒驾规范逐渐由严向宽折返的情况下,现有研究尚未有明确的反馈。虽然目前有一些关于监禁替代措施的效果评估发现,吊销驾照、设置酒精连锁装置、治疗教育项目的效果可能比监禁预防累犯的效果更好,但是这些研究无法替代关于立法从严到宽趋势的研究。
基于上述总结可知,实际上,遏制酒后驾驶是一个难题,世界各国都在尝试用不同的方法抑制酒驾现象,因而外文关于酒驾犯罪的研究也多集中于立法效果的检验。目前我国学界最关心的问题也是醉驾型危险驾驶罪判决的实际效果以及该罪存在的必要性、定罪量刑的合理性。如果检验了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的实际效果,或许就可以从中获得关于改良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立法及司法实践的出路。因此,目前针对中国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的实效研究,更应着重解决以下几个问题。
首先,醉驾型危险驾驶罪定罪量刑严厉化和轻缓化的效果分别如何?目前关于中国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的研究尚集中在2011年醉驾入刑及其影响的范畴,而缺少对2017年酒驾政策变化之后以及前后效果比较的研究。尤其是作为对2017年以来诸多问题的阶段性回应,2023年醉驾规范的调整是否源自2017年醉驾规范宽缓化在遏制酒驾行为、提高道路安全等方面表现出的良好效果?在进一步肯定宽缓化政策后,其又会呈现怎样的实际效果?这些问题是值得反思和重视的。鉴于醉驾案件数量的膨胀,考虑到社会效益和个人发展的问题,司法机关逐渐提高入罪门槛,压缩刑罚适用。那么,醉驾案件数量回升是否受到了醉驾型危险驾驶罪从宽处理趋势的影响?如果醉驾型危险驾驶罪未能达到预期效果,酒驾政策的宽缓化是否能够实现预期的效果?如果醉驾型危险驾驶罪已经达到了预期的效果,究竟受益于从严还是从宽的政策?醉驾入刑的实效需要一个更长期的比较检验,来解决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立法和司法宽严方向的选择问题。
其次,醉驾型危险驾驶罪是否具有长期遏制酒驾的效力?目前,全球各国普遍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如何维持酒驾法律规范的长期效果。例如,对于智利2012年和2014年分别出台的法律,有研究发现其可以在短期之内显著降低交通事故发生率和伤害率,而对于长期影响不足的一个常见的解释是,法律颁布后的执行力度有限。[128]有研究指出,许多酒驾控制政策都仅具有短期效果,其效果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消失。一些随访研究证实了这一点,在随访时间较长的研究中,政策干预效果显著下降。[129]当前对于中国醉驾入刑的立法效果,也有学者提出刑事规制边际效应递减。[130]那么,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目前是否真的已经处于一个效力逐渐减弱的阶段?其原因何在?究竟应该用什么标准衡量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的长期效力才更为准确?唯有从纷繁复杂的数据中找到一个最为恰当的衡量标准,才能正面回应对醉驾型危险驾驶罪长期效果的质疑。
再次,威慑等理论在中国能否得到合理的解释?就威慑理论而言,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究竟能否实现一般威慑和特殊威慑?目前关于一般威慑的研究也从交通事故发生率和伤亡率的角度进行了论证,但缺乏相关性证明。而目前特殊威慑尚未引起学者们的关注,还无法得知醉驾定罪后的再犯情况。同时,由于我国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的刑罚只有拘役并处罚金,拘役刑成为特殊威慑效果最重要的衡量标准,而随着醉驾规制的宽缓化,缓刑和免予刑事处罚的适用也在不断增加。无论是拘役还是缓刑、免罚,其遏制酒驾的效果都是不得而知的。此外,社会学习理论、理性选择理论、中和理论、黏性规范理论等又是否能够解释当前中国的醉驾犯罪者及司法机关的选择?增加理论研究既可以为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的研究提供理论支撑,也可以拓宽刑罚特殊威慑效果等研究视角。
最后,中国当前应当如何提高酒驾立法和司法效果?早在21世纪初,就有学者发现美国1982—1997年以来减少酒驾致命车祸的行动逐渐停滞不前。[131]在美国各州的法律基本定型的情况下,当前一般不会再出现大规模的全新的威慑立法,而更倾向于对现行法律的细微调整和漏洞填补,以及采用诸如酒精连锁装置等其他措施增强遏制酒驾的效果。[132]德国在20世纪60年代酒驾入刑后也发现,酒驾的严格管制未能减少酒驾犯罪,于是采取了放弃短期自由刑的判决,转向罚金和吊销驾照。[133]我国当前处于相似的境遇,要提升酒驾立法和司法效果,则需要在明确上述问题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回答如下问题。一是对醉驾刑事政策方向的选择。如果当前的宽缓化趋势更符合司法实践者和社会公众的期许,更能够降低交通事故发生率和伤亡率,那么是否应当进行全国性立法?二是对提升醉驾型危险驾驶罪长期规制效果的措施的寻求。如果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的确具有边际效应递减的问题,应当采取何种方式延长其效果?三是更有效遏制醉驾再犯措施的抉择。拘役加罚金、缓刑、免罚究竟哪一种手段更能有效避免再犯,是否有必要引入欧美国家盛行的车内设置酒精连锁装置、治疗教育项目等措施?这些问题的解答或许能够为提升酒驾法律效果找到一条专属于中国的酒驾刑事规制的出路。
【Abstract】China added the act of driving under influence (DUI) in criminal law in 2011. Drunk driving has been punished for more than ten years. Similarly, most states try some strategies of legislation, especially criminal legislation, to contain the phenomenon of dangerous driving under influence. Therefore, whether the related strategies and measures are effective, and how to measure and assess their practical effects become key issues. To study these issues, the premise is to analyze current international and domestic holistic tendencies, practical effects and measuring methods of regulations about driving under influence. It lays the foundation for selecting appropriate methods and criteria to measure the effect of criminal legislation. At present, global regulations tendency of driving under influence is from loose to strict, but domestic regulations tendency is just the opposite. The research concerning the practical effects of drunk-driving legislation showed that there are more international research achievements, more research perspectives and more research methods compared to domestic research which is much less, showing single research perspective, simple argumentation method and less theories. In addition, the research concerned from both at home and abroad exhibited no consensus" on the conclusions. Through a comparison of domestic and international drunk driving legislation trend and practical effect, it is a feasible method to refer to the theoretical perspective and measurement methods of the existing foreign research achievements on drunk driving crime. Based on this, Chinese practical effects of drunk driving will be accurately examined and improving strategies of legislation and judicature will be discovered.
【Keywords】DUI; drunk driving into criminal law; crime of dangerous driving; BAC; minor crime management; deterrence theory
*[收稿日期]2024-06-30
[作者简介]郑澳琪,西南财经大学法学院刑法学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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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参见国家标准《车辆驾驶人员血液、呼气酒精含量阈值与检验》(GB 19522—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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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参见《公安部:全国三个月共查处酒后驾驶21.3万余起》,载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网2009年12月10日,https://www.gov.cn/govweb/jrzg/2009-12/10/content_1484282.htm;《严厉整治酒后驾驶行为专项行动开展一个月综述》,载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网2009年9月17日,https://www.gov.cn/jrzg/2009-09/17/content_1420210.htm。
[38] 参见《公安部“夏季行动”重拳打击犯罪 破获刑事案件56.6万起》,载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网2023年10月10日,https://www.gov.cn/lianbo/bumen/202310/content_6908020.htm。
[39] 参见吴学安:《“醉驾入刑”是有效治理酒驾的关键一步》,载《人民公安报》2010年8月26日,第3版;王威:《醉驾入刑:马路杀手的“解酒药”?》,载《检察日报》2010年8月18日,第6版;周婷玉、崔清新、周英峰:《轻了还是重了,醉驾入刑的观点交锋 全国人大常委会组成人员和人大代表热议刑法修改》,载《人民公安报》2010年12月23日,第4版。
[40] 参见李翔:《论微罪体系的构建——以醉酒驾驶型危险驾驶罪研究为切入点》,载《政治与法律》2022年第1期,第35页。
[41] 参见张洋:《醉驾入刑有效果法治入心显力量》,载《人民日报》2014年10月20日,第11版。
[42] 参见程林杰、刘哲、黄亦程:《“醉驾入刑”十年间减少两万余起伤亡事故》,载《人民公安报》2021年4月 30日,第1版。
[43] 参见梁根林:《刑事政策与刑法教义学交互审视下的危险驾驶罪》,载《中国法律评论》2022年第4期,第156-157页。
[44] 《醉驾入刑十周年 | 醉驾比例减少70%以上 “喝酒不开车”日益成为民众自觉行为》,载央视网2021年5月1日,http://news.cctv.com/2021/05/01/ARTIzRpKccWkoR59fSj7kzys210501.shtml。
[45] 参见刘仁文、敦宁:《醉驾入刑五年来的效果、问题与对策》,载《法学》2016年第12期,第149-150页。
[46] 参见王敏远:《“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综合治理的实证研究——以浙江省司法实践为研究样本》,载《法学》2020年第3期,第114-115页;王美鹏、李俊:《“醉驾”入刑十年的反思与治理优化——以浙江省T市和W市检察机关办理案件为分析样本》,载《人民检察》2021年第18期,第49-50页。
[47] 参见陈兵:《醉驾构成危险驾驶罪的实证分析与反思——以上海市青浦区为研究样本》,载《犯罪研究》2019年第6期,第92-93页。
[48] 参见《公安部:全国三个月共查处酒后驾驶21.3万余起》,载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网2009年12月10日,https://www.gov.cn/govweb/jrzg/2009-12/10/content_1484282.htm。
[49] 参见陈兵:《醉驾构成危险驾驶罪的实证分析与反思——以上海市青浦区为研究样本》,载《犯罪研究》2019年第6期,第93页。
[50] 参见梁根林:《刑事政策与刑法教义学交互审视下的危险驾驶罪》,载《中国法律评论》2022年第4期,第156-157页。
[51] 参见沈海平:《反思“醉驾入刑”:从理念、规范到实践》,载《人民检察》2019年第15期,第53-54页。
[52] 参见刘仁文、敦宁:《醉驾入刑五年来的效果、问题与对策》,载《法学》2016年第12期,第150-151页。
[53] 参见周光权:《论刑事一体化视角的危险驾驶罪》,载《政治与法律》2022年第1期,第15页。
[54] 参见梁根林:《刑事政策与刑法教义学交互审视下的危险驾驶罪》,载《中国法律评论》2022年第4期,第161页。
[55] 参见储陈城:《以危险度构建“醉驾”案件的罪刑关系》,载《法学》2013年第3期,第71页;谢望原、何龙:《“醉驾型”危险驾驶罪若干问题探究》,载《法商研究》2013年第4期,第113-114页。
[56] 参见周光权:《论刑事一体化视角的危险驾驶罪》,载《政治与法律》2022年第1期,第15页。
[57] 参见梁根林:《刑事政策与刑法教义学交互审视下的危险驾驶罪》,载《中国法律评论》2022年第4期,第166-167页。
[58] 参见梁根林:《刑事政策与刑法教义学交互审视下的危险驾驶罪》,载《中国法律评论》2022年第4期,第169-170页。
[59] 参见王美鹏、李俊:《“醉驾”入刑十年的反思与治理优化——以浙江省T市和W市检察机关办理案件为分析样本》,载《人民检察》2021年第18期,第52页。
[60] 参见张军:《最高人民检察院工作报告——2023年3月7日在第十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上》,载中国人大网2023年3月17日,http://www.npc.gov.cn/c2/c30834/202303/t20230317_428438.html。
[61] 参见王美鹏、李俊:《“醉驾”入刑十年的反思与治理优化——以浙江省T市和W市检察机关办理案件为分析样本》,载《人民检察》2021年第18期,第50页。
[62] 参见王美鹏、李俊:《“醉驾”入刑十年的反思与治理优化——以浙江省T市和W市检察机关办理案件为分析样本》,载《人民检察》2021年第18期,第53页。
[63] 参见浙江省瑞安市人民检察院课题组、宣章良:《醉驾附条件相对不起诉之探讨——以“瑞安模式”为蓝本的分析》,载《犯罪研究》2020年第5期,第50页。
[64] 参见尹彦品、王艳荣:《醉酒型危险驾驶罪回顾与完善刍议》,载《河北法学》2022年第4期,第196页。
[65] 参见王美鹏、李俊:《“醉驾”入刑十年的反思与治理优化——以浙江省T市和W市检察机关办理案件为分析样本》,载《人民检察》2021年第18期,第50页。
[66] 参见梁根林:《刑事政策与刑法教义学交互审视下的危险驾驶罪》,载《中国法律评论》2022年第4期,第167页。
[67] 参见谢望原、何龙:《“醉驾型”危险驾驶罪若干问题探究》,载《法商研究》2013年第4期,第114-115页;张登高、李艳:《醉酒型危险驾驶罪的司法适用难点与应对》,载《人民检察》2021年第24期,第53页。
[68] 参见尹彦品、王艳荣:《醉酒型危险驾驶罪回顾与完善刍议》,载《河北法学》2022年第4期,第197页。
[69] 参见梁根林:《刑事政策与刑法教义学交互审视下的危险驾驶罪》,载《中国法律评论》2022年第4期,第168、174页。
[70] 参见王敏远:《“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综合治理的实证研究——以浙江省司法实践为研究样本》,载《法学》2020年第3期,第112页。
[71] 参见王敏远:《“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综合治理的实证研究——以浙江省司法实践为研究样本》,载《法学》2020年第3期,第119页;尹彦品、王艳荣:《醉酒型危险驾驶罪回顾与完善刍议》,载《河北法学》2022年第4期,第197-199页;融昊:《“出罪入行”:醉驾行为现代化治理的新范式》,载《江西社会科学》2023年第7期,第45-52页。
[72] 参见章桦、李晓霞:《醉酒型危险驾驶罪量刑特征及量刑模型构建实证研究——基于全国4782份随机抽样判决书》,载《中国刑事法杂志》2014年第5期,第101-108页;陈兵:《醉驾构成危险驾驶罪的实证分析与反思——以上海市青浦区为研究样本》,载《犯罪研究》2019年第6期,第86-91页;张琦:《醉驾型危险驾驶罪法定刑模式的优化与重构——以24881份裁判文书为视角的展开》,载《河南警察学院学报》2020年第6期,第87-91页。
[73] 参见韩雪:《醉驾型危险驾驶犯罪刑事司法政策研究》,载《人民检察》2020年第20期,第24页。
[74] 参见刘仁文、敦宁:《醉驾入刑五年来的效果、问题与对策》,载《法学》2016年第12期,第148-150页;王敏远:《“醉驾”型危险驾驶罪综合治理的实证研究——以浙江省司法实践为研究样本》,载《法学》2020年第3期,第110-112页;王美鹏、李俊:《“醉驾”入刑十年的反思与治理优化——以浙江省T市和W市检察机关办理案件为分析样本》,载《人民检察》2021年第18期,第49-50页。
[75] 参见章桦、李晓霞:《醉酒型危险驾驶罪量刑特征及量刑模型构建实证研究——基于全国4782份随机抽样判决书》,载《中国刑事法杂志》2014年第5期,第101-106页;陈兵:《醉驾构成危险驾驶罪的实证分析与反思——以上海市青浦区为研究样本》,载《犯罪研究》2019年第6期,第86-89页;张琦:《醉驾型危险驾驶罪法定刑模式的优化与重构——以24881份裁判文书为视角的展开》,载《河南警察学院学报》2020年第6期,第87-8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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