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兄弟姐妹八个,她与新中国同龄,排行老三。没机会读书不仅是那时人的“重男轻女”,也是那时的生活所迫。然而“女儿当自强”的种子自小便在母亲心中扎了根。听母亲说,我出生那年冬天异常寒冷,屋檐上挂着长长的冰凌。农村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同村与我一起出生的另外三个女孩都被冻死了。母亲愣是整天抱着我,用她的体温暖着我,才让我侥幸活了下来。
母亲虽然不识字,但她却坚信知识能改变命运。上世纪70年代,多数家庭都会让女孩早点就业,让男孩多读书。母亲却力排众议,拒绝了村里针织厂的破格招工,坚持送我进城读高中。高考落榜那年,我的两个弟弟分别读高中和初中,这对于一个农民家庭来说,经济负担可想而知。我很主动地提出早点就业,让两个弟弟上学。可母亲不顾父亲的反对,千方百计为我联系复读学校,还找了我最信任的老师同学轮番给我做复读的思想工作,亲自送我坐上了去异地复读的车。因为母亲向父亲承诺我的复读费用由她负担,她开始去粮站打工。她们同伴三人,用畚箕将160斤稻谷装进麻袋,用线缝好袋口,然后艰难地扛上大卡车装好车,完成一袋共赚六分钱。一年后,我终于如愿以偿成为村里第一个女大学生。
我读大二时,弟弟面临高考。父亲觉得他一个普通高中生考大学希望渺茫要放弃,又是母亲偷偷借钱让弟弟去交考务费,并承诺只要在录取线20分以内同样给弟弟复读的机会,弟弟不负众望考上了医科学校。直到20年后的孙辈们中考、高考时,母亲拿出了她私设的优秀奖学金,再次让我们为这位不识字的妈妈“教育达人”般的智慧和远见所折服。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农村工作。母亲说农民的子女回到农村天经地义。我成家有孩子后,母亲为了让我安心工作,主动到我们家帮忙照顾孩子,当起免费“保姆”。弟弟大学毕业时刚好国家要求大学生自主择业,因为专业原因频频更换工作。每次妈妈总劝说不能好高骛远,只要踏实努力就能出成绩。在换了几个单位后,弟弟终于在市区医院安定下来,工作也逐渐得到了领导与病人的肯定。母亲又叮嘱他救死扶伤是人间大义,要对得起这份神圣的职业。
不久,一则弟弟要去非洲医学援助的消息让母亲猝不及防。毕竟弟弟漂泊的十年,是母亲无时不揪心的日子。经过未眠的两天两夜,母亲将全家人召集一起说,既然国家需要,就当服两年兵役吧,家里我们全家一起照顾,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同时,她宣布了两个重大决定:一是与父亲搬到弟弟家住下来,帮忙照顾5岁的孙女;二是换个智能手机,学用微信。儿女情长的母亲,在报效祖国面前,依然表现得深明大义。在弟弟援非的日子里,母亲开始关心国家大事,关心世界局势。每天晚上有了两个雷打不动的习惯,七点多看《新闻联播》的国际新闻。九点与远隔万里的弟弟微信视频。有天晚上,母亲未联系到弟弟,急得一晚连打我3个电话,追问有没有与我联系,有没有发生恐袭事件。两天后,母亲既心疼又自豪地告诉我,那天没联系上是因为弟弟连续救治了3个华人疟疾重患者,而自己却累倒了。这时父亲说了一句“还有142天就可以见到儿子了”,闻之凄然。弟弟在外的720天,父母是每天掰着手指过日子的……
如今母亲渐渐老了,我们也成了爷字辈的人了。每个周末的清晨,电话依然会响起,这是母亲的日常,也是两代人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