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真乱假

2024-08-21 00:00:00张吉强
民间文学 2024年7期

周顺是东华县的一个屠夫,靠杀猪卖肉为生,县衙秋后处决犯人时,有时把他招去充当一下刽子手。周顺胆子大,在他眼里,砍人头和砍猪头没啥区别。

这天,县衙派人来通知周顺,明天午时三刻要“出红差”,就是把犯人押去刑场处决,让他提前做好准备。送走来人,周顺把那把许久没用的鬼头大刀从箱子里拿出来,用磨刀石磨得锃亮。

收拾妥当,天已擦黑,周顺关了大门,正准备拿出酒来喝两盅,这时有人敲门。他开了门,见是一个中年男子,有点面生,就问道:“客官,你要买肉?”对方摇了摇头,示意周顺进屋去说。周顺只得把他让进屋里。

进屋落座后,中年男子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放到桌上,推到周顺面前,说:“周爷,我是杨全德杨员外家的管家,我叫董超。明天中午,我家少爷杨丰就要上路了,恳请你到时候麻利点儿,让他少受点儿罪。这锭银子算是给你的酬劳,请务必收下!”

周顺这才知道,原来明天中午要处斩的是杨员外的儿子。

周顺听说过,那个杨丰年纪不大,二十多岁,整天不务正业,带着一帮地痞无赖东游西逛、拈花惹草,人们见到他们就像见到瘟神,远远躲着走。今年春天,杨丰当众调戏一个姑娘,被姑娘的哥哥碰见,踢了他几脚。杨丰恼羞成怒,竟然抽出刀把人家兄妹俩全给捅死了。知县魏春派捕快将他缉捕归案,审讯后判了个秋后问斩。

周顺叹了口气,问董超:“董管家,这么说,杨公子的死刑复核朝廷批准了?”

董超没吭声,只是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周顺把那锭银子推回到董超面前,说道:“这银子我不能收,请你转告杨员外,我干这营生从未失过手,请他放心!”

董超却坚持要把银子留下。周顺无奈,只得收下。董超起身告辞,周顺把他送出大门外。董超走出去几步,又回来了,话里有话地对周顺说:“周爷,你是个明白人,我就不啰唆了,明天中午你只管砍头,别让我家少爷吃苦头就行了!”

送走董超,周顺心里想,自己当刽子手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碰到给刽子手送礼的,这个杨员外真是爱子心切,临了都不想让儿子遭罪。唉,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啊!

第二天,周顺穿戴整齐,怀抱鬼头大刀,早早去了刑场等候。中午时分,随着一棒棒铜锣声由远而近,一众衙役把死刑犯杨丰押到了刑场。

周顺自从当了刽子手,就给自己立了个规矩,那就是不到砍头那一刻,不正眼看死刑犯。死刑犯也是人,尽管犯了砍头之罪,但临死前那求生的眼神,还是会让他心生不忍。

这次也一样,周顺始终挺直腰板站在行刑台上,两眼炯炯有神地望着围观的人。直到三声追魂炮响过,负责监斩的知县魏春扔下令签命令行刑,周顺才转过身,猛喝一口酒,准备喷到杨丰的后脖子上。谁知,就在看到杨丰的那一刻,他一下愣住了,眼前这个杨丰,怎么看着有点像陆小虎呢?

陆小虎是周顺邻居陆大山的儿子。这年夏天,小虎和他爹正在自家瓜田里劳作,这时几个地痞从瓜田旁路过,几个人一嘀咕,就冲进瓜田,每人摘了一个西瓜捶开就啃。小虎过来让他们给钱,他们不但不给,还把小虎摁到地上拳打脚踢。小虎被揍急了,挣扎着站起身,抓过一根木棒要拼命,那几个人见状就逃走了。

小虎和老爹原以为这件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知第二天,几个衙役突然来到瓜田,不由分说就把小虎押去了县衙。原来,有个地痞和知县沾点亲戚,就恶人先告状,跑去县衙状告小虎恶意伤人。知县魏春不问青红皂白,将小虎拘捕到案,重责三十大板后监禁起来。陆大山见儿子蒙冤受屈,就去县衙击鼓鸣冤,谁知魏春不但不升堂,反而命衙役把他轰走。陆大山又气又怒,回到家生了一场重病,没几天就死了。

周顺压低声音问道:“小虎,是不是你?”

杨丰两眼空洞地盯着前方,没有任何反应。

“小虎,到底是不是你?如果真是你,你赶紧点点头!”周顺又焦急地问。

杨丰像是没听到一样,满是血污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就在这时,知县魏春扯着嗓子冲周顺吼道:“呔,周顺,不赶紧行刑,在那里嘀咕什么?”

周顺无奈,只得举起鬼头刀,使劲往杨丰的脖子上砍去。随着咔嚓一声,杨丰人头落地,栽倒在一旁。

几个奴仆装扮的人冲上来,抬起杨丰的尸体,装进一口棺材,然后一阵风地走了。

周顺越想越觉得蹊跷。那个杨丰,好像既听不着,也看不见,还喊不出。这不正常。杨员外为了在处决环节不让儿子遭罪,竟给刽子手送了那么多银子,那在监禁时,为了让儿子少吃苦头,还不得使劲打点狱卒?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个杨丰是假的,他实际上是陆小虎。怪不得魏春关押着陆小虎不放,原来是为了让他给杨丰当“替死鬼”!

周顺一路想一路往家走,快到村口时,看到一个人从村子里走出来。他仔细一瞧,惊得差点跳起来。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穿着破烂的人,竟然是陆小虎!

“小虎,你放出来了?”周顺惊喜地问道。

陆小虎停下脚步,木讷地冲周顺点了点头,又继续往前走。

“小虎,你这是要去哪里啊?”周顺问完,又接着说道,“你爹没了,但我们大家还在,你放心,只要有我们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赶明儿你就来我这里,我教你怎么杀猪!”

陆小虎还是没吭声,他冲周顺摆了摆手,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尽管陆小虎没跟他说一句话,但周顺的心情却瞬间畅快起来。小虎被放出来了,说明中午被处决的那人就是杨丰。唉,都怪自己多疑,差点儿把杨丰当成小虎,不过呢,他们俩长得也确实太像啦!

陆小虎家破烂的篱笆门外站着一堆人在议论着什么。那些人见周顺回来了,呼啦一下围了过来。有人告诉周顺,陆小虎从县衙大牢放出来了,他回家后听说老爹没了,也没进屋,跪在院子里冲屋门口磕了三个头就走了。还有人对周顺说,陆小虎这孩子坐大牢坐得精神好像出了问题,谁跟他说话他也不理,好像不认识大家似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后邻赵老汉捋着下巴上的胡须说:“我仔细观瞧,感觉这个人不是小虎,倒像是杨全德杨员外的那个儿子杨丰!”

赵老汉说完,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惊呼。有人质疑道:“杨丰中午不是已经被问斩了吗,怎么会是他?”不过有认识杨丰的人附和道:“杨员外的儿子我见过,确实和小虎很像,不仔细分辨,还真分不出来谁是谁。不过,赵老爹说的也有道理,他要是小虎,为啥不理咱们,是不是怕一开口说话露出破绽?我觉得可疑!”

见大家还想说什么,周顺赶紧出面制止:“这事儿人命关天,可不是随便议论的,大家都回去吧,小心让衙门的人听到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散去后,周顺望着小虎家破烂的院落,陷入了沉思。杨员外为啥派管家来给我送银子?恐怕不是为了让我在刑场上多“照顾”杨丰那么简单,这银子多半是“封口费”。难道他们用小虎将杨丰调了包,我刚才在村口碰到的那个人不是小虎,而是杨丰?杨丰冒充小虎来村里走一圈,是为了迷惑大家,好让大家以为小虎并没死?

想到这里,周顺像被蝎子蜇了一样从地上跳起来。他回到家匆忙换了身衣服,然后套上马车出了村。追出去半袋烟工夫,他远远看到小虎钻进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带篷马车。马车穿过几个村子,最后停在一座豪宅前。周顺找人一打听,才知道是杨员外的宅院。

晚上,周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听到有人敲门,他赶紧披上衣服,来到大门洞里问道:“谁?”K9HPFzv5r53EolEgLPAbog==

“大叔,是我,我是小虎,有人追杀我,赶紧救我!”门外一个急切的声音说。

周顺听罢心里一惊,真是小虎的声音啊。难道他没死?中午砍的不是他?

周顺赶紧开了门,问道:“小虎,真的是你吗?”

“大叔,是我!”那人说着,拿过周顺的右手放到自己胸口。陆小虎胸口部位长有一撮通红的毛发,人们戏谑地说他是“红毛猪”托生的。

“孩子,真的是你,我一直以为中午被砍头的是你呢!”周顺高兴地说。

陆小虎冲地上啐了一口,愤愤地说:“他们倒是打算让我当替死鬼呢,这群黑了心的畜生!”

周顺把陆小虎让进屋里,陆小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原来,魏春将杨丰缉捕后,由于案情重大,他不得不将杨丰判了斩刑。但面对杨全德一次次送上的银票,他答应想办法把杨丰救出大牢。

后来,魏春在审讯陆小虎时,发现他长得和杨丰特别像,就打算来个以假乱真。他把自己信得过的狱卒赵兴叫来,吩咐他把杨丰从死囚牢送进普通牢房,把陆小虎从普通牢房关押进死囚牢,并让他去买可以让人失聪失明变哑的药给陆小虎吃下去。

赵兴当狱卒那么多年,自然知道魏春这么做的目的。他明面上执行魏春的安排,佯装把陆小虎和杨丰互换了牢房,暗地里又把两人换了回去,并把买来的药给杨丰吃了。从此,失聪失明变哑的杨丰就成了“陆小虎”,仍旧关在死囚牢,而陆小虎则成了“杨丰”,继续待在普通牢房。

赵兴之所以这么做,一来是因为当年陆小虎的老爹曾救过他的命;二来呢,被杨丰杀死的兄妹俩是赵兴的表兄妹,他恨死了杨丰,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真杨丰被处斩后,还蒙在鼓里的杨全德让陆小虎特意回村里溜了一圈,给人造成一种他已被释放的假象。

离开村子后,陆小虎以杨丰的身份回了杨宅。他打算找个时机好好收拾一下杨全德。谁知,在给“儿子”准备的接风宴上,杨全德的夫人看出来这个儿子是假冒的。

杨全德知道上了当,中午被处斩的是儿子杨丰,而眼前正是那个“替死鬼”。他吩咐下人抄家伙,把陆小虎打死报仇。陆小虎挨了几木棍,瞅准时机逃出了杨宅。杨全德带人在后面追,但被他给甩掉了。

周顺听后气得牙关紧咬,太无法无天了!他当即套上马车,拉着陆小虎连夜去府衙告状。

知府张大人听了陆小虎的陈述无比震惊,当即派人把长山县知县魏春、狱卒赵兴、当事人杨全德等人传唤到府衙讯问。人证物证俱在,魏春不得不招供。

张大人大怒,将魏春革职,待上报朝廷核准后发配充军;判杨全德入狱五年;赵兴虽然未让魏春的计谋得逞,但他没在第一时间举报,功过相抵,还继续当他的狱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