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乡安否

2024-08-21 00:00:00谢午恒
芙蓉 2024年4期

香泪

在春天的佳约之后

不期而至的是割草机

突突,突突突

掌控割草机的人

披着阳光的外衣

我们与他素不相识

被割断手臂和头颈的绿草

在风中舞蹈

只是草的香气

更为浓烈

我莫名地感到眼眶滚热

浓烈的香气是草的泪

草根维系着我的故国

土砖墙

穿蓑戴笠的我

原本就站在墙角

请别打扰我对这面土砖墙的怀念

让我用心感受

它传输过来的温度

吾乡的土砖墙

风吹雨打,烟熏火燎

被岁月与生活包浆

如果口舌生疮

用舌头舔舔这堵墙

便能清除体内的火气

腹胀肚子痛时

也无须打针服药

墙缝里必定有祖辈收藏的

鸡内金或甲鱼肠子

供焙干研末温水吞服

可治愈你对乡土的

消化不良症

如今,土砖墙

一堵堵撤除了,坍塌了

蓑笠也没有可以悬挂的地方

所幸这废弃的墙角

遗留了一只小小的火罐

正好用它拔除我体内

沉重的火毒

行头

有人把钥匙丢了

满中国寻找自己的钥匙

当时吾乡的行头

正忙着打开生活门路

铁匠的砧上钢刀淬火

篾匠的篾刀上下飞动

弹匠的木槌敲叩成韵

那年做木匠的堂舅

正光着膀子凿一个木楔

蚊子叮背

堂舅握凿反手朝蚊子拍击

蚊子命毙当场

背上却留下一道深深血口

我凿凿我

成为同行的笑柄

想起吾乡的行头

如今隐身难觅

正如我想起堂舅

他已作古多年

浸水坛

年代咕噜一声

在坛沿的水槽冒泡

浸水坛隐藏在乡愁的角落

陈年的醋香弥漫

像深夜游移的梦

豆角,黄瓜,蒜瓣

白玉般晶莹的藠头

火焰一样的朝天椒

各种菜蔬聚合

广泛影响,深入交流,相互渗透

这就是吾乡的日子

酸甜苦辣

终归浸成一坛

孤独不是一个人的孤独

醋是共同的方言

浸艺最拿手的是我的外婆

一碗起坛水传自她的母亲

最喜欢浸菜的是吾乡的孕妇

男酸女辣就预知了明天

吾乡的浸水坛

醋水一成不变

浸菜推陈出新

包容而不混淆

经年的浸菜出坛时

蒜头仍然很香

红椒仍然很辣

开门炮

春天开门的响动很大

恍如万匹战马

噼里啪啦

在开门那一刻奔腾起来

是旧年凯旋

还是新年的开拔

开门炮不容你仔细辨认

鞭炮停息,你才发现

心里装满的是故乡的空寂

每一个春天都不会例外

桃花开,杏花香,梅花落……

外婆斜倚门边喃喃自语

苍老的目光落在远远的对门山上

那里隐藏着外公的新坟

萝卜

白茫茫的雪地里

一个坑昭然若揭

根据坑的大小和深浅

可以估算萝卜的体积和重量

不用纠结拔出来的萝卜

带出了多少泥

萝卜叶子是舒坦着的翡翠

密集的细小的毛刺

用以托举飞临的雪花

雪压得越重

萝卜越甜越晶莹

它仿佛一支玉质的楔子

把一个冬季的寒风

钉在金黄的土地上

萝卜欢喜漫天雪

在期待的目光下

底层的萝卜

思路清晰口含碧玉

蔸根火的欢笑

裂干的蔸根

把吾乡的除夕架了起来

蔸根火发出“哧哧”的欢笑

儿时,全家围炉而坐

我总是望着蔸根火发痴

火越烧越旺

好似地底下有人持了一根吹火筒

也许是吧

蔸根原本长在地下

它的道劲

只能以火之名义展示出来

它欢笑着踉跄起身

握紧烫热的除夕

又忙着搀扶

那个阔别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