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闭嘴唇,因为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这就形成了一种紧张。我的胳膊不受控制地打颤,脑袋里很空,像一座山洞,风一吹,溅起无数嗡嗡声。我明白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异常,但不能告诉任何人。面对着窗户,它把我的人生折射进里面,我摸不到它,这也意味着我不能摸到自己的人生。
周围很安静,我听不到一点的声音,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这些必要的声音。空气里,好像有一些花蕊在飘着,我看不清,便伸出手,但手掌也不能接触到它们。多么可惜,我无法看清它们的样子。
沐浴着阳光,身上还是有很多部分充满着阴冷。我按摩着这些部分,试图通过活血化瘀,让它们变得温暖一点。身后是一台年久失修的收音机,有时候,我还会用到它。它无需发出任何声音,就能把我带到过去的年代。
墙上挂着的几张奖状,被时间剥得只剩下个外壳。我静静看着它们,总是感觉被嘉奖的人不是我。
体内有太多不能被消化的悲伤,它们虽然堆积缓慢,却仍会变成一座山。有黑色的蝴蝶从中飞出来。没错,我的身体配得上我这样的人生。
他们都还在旅行,生命就是一场旅行,而我已经困在这里多年,极少有人看我一眼。是我太矮小了吗?是我不够悲伤吗?好在,希望在摇曳,我想起我的主治医师,现在,她如一朵峡谷里的牵牛花,牵着我走出崎岖之路。
呜咽声是从我的胸腔里发出来的,我用手接近那里。抬起头,我看着窗户里自己的面容,那么忧郁,像是一尊人物雕塑。周围太过于安静了,我想听点别的声音。我目睹着自己无数次接近临界点,又返回到安全的界限。大脑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我却不能捕捉到。它,就那么轻易地离开了我。
我紧闭嘴唇,这需要一种极大的勇气。忽然,楼上响起枯燥的装修声。钻头应该很大很尖,我感觉到被它击穿的,不只是墙壁,还有我的人生。这样一来,我反而放松下来。
视线渐渐通透。
思绪慢慢澄明。
我在窗户面前坐了一个下午,光线从我的侧脸,移动到整个面部。然后,我所有的地方都被光线占据了。我紧闭着嘴唇,从过去的岁月,一点点重拾人生的勇气。
窗户是一面旗帜。
我的人生,坐在我的对面。
桥上
我一直在那座桥上。
有时候,当然也会向前走走,可是走不远,又要回去。远远的桥上,我总是能看见许多车辆。有的车行驶规矩,变更车道时打灯。有的则相反,没有起雾的日子,也会打着雾灯。我总是一头雾水,看着远去的那辆车,心想:它的人生不会被扣分吗?
头发被路灯照得很亮。
嘴唇还是很干,或许是因为换季,但我的生活仍没有任何变化。我已经不再灰心。我习惯了没有奇迹发生,甘于平淡如水。冬天渐深,同学们都在哪里:是在一间四季温暖的房间?抑或一座书籍浩如烟海的图书馆?而我在这座桥上,怎么走,也走不远。
没有人试着拉我一把,人人都开着车,好惬意。
我也想开车,感受以车代步的便捷,而不愿父母为我治病赔尽整个家底。天,那么空,像妈妈刚刚抹过防晒霜的样子。妈妈一笑,我的心口就猛地痛一下。
疼痛感如水纹漾开,又复原为平静。我明白,即使以后还会痛,我也会此心坦然,波平如镜一般。
小小的牵牛花,偶尔会在桥边出现。我会从中摘下一朵,端详半天。
牵牛花也有春天。
持续三年的病情,把我的人生变成一座冷酷的桥,我仿佛再也不能做什么了。看着周围人都取得了自己人生的阶段性胜利,我想,或许我也算胜利了,听着桥下的流水声,它们像是我过去的心跳。
依然车流如织。
手掌冻得发青,伸进口袋里,也打着哆嗦,这个时候,我就不想那么多了,只想有一副手套,这就够了。人的奢求,无非就是这样——虽然小,但温暖。
莫非,美好的风景永远在远方?
沉默的我走在这座寒冷的桥上,我的视线里,这座桥逐渐模糊,而并不是这座桥模糊了我。这样一来,我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很无奈,于是,眼泪就流下来了,但我不想眼泪变成滂沱大雨,细雨霏霏的那一种,正好。
空旷,让人不胜向往。
身上的伤痕没有痊愈,而是被留了下来。每当我看到这些伤痕,就会闪回。然后沿着桥上走下去。很快,又停下来。
大雾,正在散去。
车辆逐渐变得稀少,它们已经驶上了另一座桥。在那座桥上,会有和我相同经历,却仍神往远方、眺望风景的人吗?
真正的风景,是有体温的。
我伸出食指,它还有些僵硬。我用食指按摩自己,就像出生时妈妈用食指抚摸我的脸颊。
其实,天堑与通途仅一步之隔,跨过去,便云开雾散,万象晴明。
在桥上,我看见车灯闪烁,看见小小的牵牛花在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