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生一场病啊

2024-08-14 00:00:00陈书缘
青年文摘 2024年15期

“好想生一场病啊。”不知道从哪天起,我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

从那以后,每一个勉力赶作业的深夜,每一节强忍困意的早课,每一道需要时间去攻克的难题都在强化这几个字。得一场病……一场程度正好、对身体无大伤害又足以让我在家休息一两日的小病。只要这一两日,我就能多睡几小时的好觉,从容不迫地补上前一晚没做完的作业,甚至还可以有时间更新和补缀一下我的错题本。至于生病期间的那些作业,我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略过一些。没有老师会刁难一个刚从病中恢复过来的学生。

可是我明白,光靠空等是等不到一场病的。生病,这件小学时每学期都会经历一次的事,早在我上初中后就不那么频繁,在我上高中后更是变得很罕见了。知道自己的免疫系统在逐渐完善本是一件开心的事,但一个天天盼着生病的高中生对此很难真正开心起来。

不过我坚信事在人为的道理。于是我决定做些什么。

我的第一个尝试是冲一个彻彻底底的冷水澡。那一晚,我猛士般地将淋浴开关拧到了最里侧,不给自己犹豫的时间。冷水劈头盖脸地浇下,全身的肌肉都在凉意的刺激下紧缩了起来。我牙关打着颤,硬是在这样的“酷刑”下坚持了好几分钟。当我迈出浴室擦干身体后,不久前还寒意料峭的空气竟在对比之下显得格外暖热起来。

这样总该生病了!我充满信念地想。

然而,第二天早上我一摸额头,什么事也没有。妈妈已经在门外催我起床上学。我不死心地换另一只手又摸了摸,最终还是被迫接受现实,起身套上了校服。

或许是冲凉水的时间不够长?去学校的路上,我一边背着当天要默写的英语课文,一边忍不住走神想到。可冷水澡实在是太难熬了,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觉得自己应该采用稍微温和一点的法子。

第二个尝试是睡觉不盖被子,这个方法似乎没有冷水浴那么需要魄力。当我掀开被子把自己暴露在微寒的空气中时,我简直担心这样的温度对于生病来说会不会不够冷。

但随着时间推移,我发现这种程度的凉意固然在可忍受的范围内,但绝不在适宜入睡的温度区间里。只穿着薄睡衣的我不停地翻来覆去,一边克制着扯来被子盖上的冲动,一边逼迫自己集中精神数羊,困极之下我最终竟然也睡了过去。

美中不足的是次日醒来时,我发现自己严严实实地裹着被子,浑身都暖暖和和,唯有额头一片沁凉。人在睡梦中是怎么做出如此复杂的动作,将堆在一边的被子拉过来,整整齐齐地裹在身上的呢?我十分不甘地想。

后来我又尝试过几次,结果每次都能神奇地在睡梦中把被子拉回自己身上。于是这一方案也不得不放弃。

此时我想要生病的念头已十分紧迫。因为随着期中考试的临近,作业越来越多。数学学到了极其困难的一课,每道题都需要绞尽脑汁。语文、英语和历史天天都在默写,巨大的压力让我的午睡时间持续缩水。睡眠总是不够,时间总是不够,成绩也一样总是不够。别人是怎么做到轻松自在应对这一切的呢?为什么无论是成绩比我好还是比我差的同学看起来都比我悠闲,唯有我要费这么大的力气才能保住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

从不逃课的我终于赌气逃了一节体育课,在教室里埋头写了一节课的作业。当下课铃响起,我的同桌满头大汗地回到教室时,我想着刚才写完的作业,心满意足地觉得自己赚到了。

那天,我还算早地完成了放在平时肯定完不成的作业。我的同桌想必写不完吧?第二天去学校时,我得意地想,等会儿到了教室,估计又要看到她到处借作业抄的景象了。

可是同桌并没有来,班主任说她生病了。

“她怎么突然生病了呢?”我讶然。

“ 你这么一惊一乍的干什么!”班主任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她发烧了,家长说大概是昨天体育课出汗太多,着凉了吧。”

我心中一惊,原来上体育课出汗也是能够生病的,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胡思乱想了大半节课,在下课之前,我终于从纷纭的想法中提炼出了一个结论:不是非得体育课才能去操场活动!不是非得体育课才能出汗!

下午有一个二十分钟的大课间休息,我瞄准了这段时间。当宣告课间休息的铃声响起时,我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和其他几个去厕所的同学一起慢悠悠地朝教室门口挪去。待走出一段距离,确定没有老师同学注意我后,我猛然跳起,以冲去食堂时才有的速度跑到楼梯前,两级台阶一跨地朝楼下迅速跃去。我冲到操场上,开始狂奔。

同学们多没有在课间来操场的习惯,因此偌大的操场上除了我一个人也没有,这正合我意。阴郁的天空下我迎着风以最狂野狰狞的姿势奔跑,忘记了肌肉的酸痛,忘记了空气的寒凉,即便是长期以来如鬼魅般缠绕着我的困倦和疲惫,在此刻也都被远远抛在了身后。明天!明天就可以请病假了!

世界仿佛也在为我欢呼助力。当我跑到操场的最远端时,几滴雨水从天而降,砸在了我的脸颊、我的鼻梁上。淅淅沥沥的声音在某个瞬间“哗”地放大,而在这场盛大的交响中,我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双臂,大声欢呼,任由这场大雨浸湿我的校服,模糊我的眼睛。

不过我也没有故意在雨中多跑一圈,而是像任何一个跑步跑到一半遇到下雨的学生一样径直跑回了廊下,免得用力过猛,引起别人注意。

不过这样的程度,应该足以生一场病了吧!接下来的一节课,我一边感受着雨水和汗水从我身上蒸走热意的过程,一边满怀希望地想着。

到了晚上,我果然开始头疼起来。我笃信这是发烧的前兆,因此作业都没做完,便半真半假地摆出一副虚弱模样,早早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我照常在妈妈推开房门叫我起床的声音中醒来。只不过这次,我并没有马上睁眼,而是好整以暇地摸了摸额头。

——然而,我并没有发烧。

我浑身如坠冰窖,瞬间清醒过来,但还是不死心地跑出房间,找出体温计塞进嘴里。可不论怎么量,都量不出一个可以被判定为“发烧”的体温。

“怎么了?发烧了吗?”妈妈问我。

“……没有。”我愣愣地说。

“那快点洗脸刷牙啊!”

“我昨天的作业没有做完。”呆坐了一会儿,我小声说。

“你跟老师说你昨天头痛,没做完,老师不会批评你的。”

“我不想去……”我有些崩溃,脱口而出。

“什么?”妈妈从厨房门口探出半个身子。

“我不想去学校!”我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今天不想去学校!”

所有情绪全都从眼泪里找到了宣泄口。我大哭着倾诉我每天是多么疲惫,多么不堪重负,多么想要哪怕一天也好的时间喘口气,好勉力在洪流般的生活中重新找到平衡。大哭大号的时候我听到妈妈重重叹了一口气:“那我跟你们班主任说请一天病假?”

“可以吗?”我停住哭号,抽着鼻子问,不太确定妈妈是否在反讽。

“ 一天不上学又落不下什么。”她满不在乎地说。

于是我努力多日没有达到的目的,就这样越过了生病这个前提条件达成了。那一天我在家里大睡特睡了一上午,神清气爽地整理了我的错题本,做了一切我此前想要做的事。然后我突然意识到,自始至终我想要的就不是一场病而只是一次病假。这个结论让我突然间轻松了很多。毕竟,病是很难刻意求来的,而病假只要找妈妈就行了。

(本刊原创稿,德德德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