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

2024-08-11 00:00:00文白水
天津文学 2024年8期

人到中年,还有什么看不开的?按理,看得开,一年一年就应该过得去,可老石每到过年都要郁闷几天。他不是魂不守舍,就是唉声叹气。去年,更是一个月都睡不着,一到夜里一两点就浑身难受。医生说,这是肝不好。他知道,原因很简单,烦躁,气的。这些年什么都要考核,而最头疼的就是年终考核。科室就这么几个人,但还是要评出A、B、C。评A的升一级,评B的不动,评C的三年不能升级。按理来说,C不会给到老石,最少不会总给他。他是年龄最大,资格最老的。不幸的是,这只是老石自己以为的。

又要过年了。雪,就像奔着年关来的。这雪,武王伐纣的芦席一样大,席卷荆楚大地,慢慢地飘到大宋,变成鹅毛一样了;现在,却是小小的,硬硬的,砸不出远古的大坑,也飘不起来从前的浪漫了。领导是隔几年就换的,老石曾经盼着这几年赶快过去,但过去了又怎样?

两年前,现在的领导张杨上任了。老石很高兴,因为他们很久前就认识,只是不熟。但在老石心里,就算熟人,于公于私,都得好好工作,别让年轻时积攒的好名声毁了。张杨对老石也是很客气,重要的事也让他办,甚至私密的话也跟他说,老石很有些感激。但老石谨慎,比如,客户送些礼品,他可不敢收;别人收,他管不了,别人拿再多,你没办法;你拿一次,把柄就攥到人手里了。不收本来没事,但他偏偏又跟张杨讲了。这也怪他多喝了两杯,觉得张杨这么多年的同事,现在又是自己顶头上司,不能有什么隐瞒的地方。张杨表扬了他。不过,这以后张杨也不再跟他聊什么了。智商不高就算了,情商还太低,怎么聊?

关系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延续着。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但时间也可以摧毁一切。

张杨刚上任时,有些事他是想让老石做的。无奈老石不争气,总和办公室同事小赵搞不好团结。同一办公室的小胡看不下去,替老石跟别人解释说:“老石老实,小赵老欺负他。其实他做事挺认真,就是总出错,一出错小赵就给领导打小报告。小赵真不像话。”。这个“别人”也不可能跟张杨去核实吧?没几天,大家都知道,老石办事老出错,小赵老跟老石过不去。

没几天小胡又跟别人说:“你看,老石的徒弟小李老说他不教他,又嫌老石没水平,老石凭什么教他?老石都烦死小李子了。”这个“别人”也没义务找小李或老石核实吧?也只能相信。没几天,大家都知道,小李狂妄,不尊重师傅;老石保守,不教徒弟。

后来小胡又说:“你看,那天没关水管,就冻裂了吧!这修一下要损失多少钱呐?小王管设备,还赖老石,肯定是老石得罪了小王。”这个“别人”只能相信。既同情老石,又恨铁不成钢,谁去关心这个水管是怎么冻裂的呢?

于是,老石和办公室的几个同事都关系紧张。张杨没办法,只能把重担交给小胡。这也怪老石,和同事处不好关系就罢了,只要一做事还真就总出事。张杨让他买个空调,他到市场上去看,谁家的便宜,谁家的质量好。结果,空调买回来,设备部就是不签字,不签字就报销不了。最后,还是张杨亲自出马,才搞定了此事。张杨掏心窝子地跟老石讲:“你怎么这都不知道?这些设备都是从小马手上买,他可是王局长的亲戚。打个电话,他就什么都办了。”

办公室就是一个小社会,再少的人也能聚到一起。聚到一起,也总能找出个把人议论议论,看谁不合群就议论谁,这个倒霉蛋轮到了老石。老石坐在工位里,就像躲在螺蛳壳里的寄居蟹。可螺蛳壳又不隔音。他就听见同事们议论着:“小张背了个地摊包,还把牌子晃来晃去,显摆国际品牌。是不是精神不正常?”听到背后议论人,老石就反感,就瞅了一眼,偏偏看到小胡对着他的方向努了一下嘴:“你们看,我们这里就有个精神不正常的。”

老石有些恍惚,他承认,自己已经有些自闭了,但也不至于就精神不正常吧。于是,从那以后,他总觉得别人在嘲笑自己,见人就眼光躲闪。于是,就更没人理他了,哪怕打个招呼。这也难怪,谁会主动跟个不正常的人打招呼?再说,谁也不欠他的。这是一个狼性的职场,老石却是只羊,工作不行,人缘也不行,精神还有问题。那么,每年的C不给他给谁?

把C给小李?虽然这些年进来的不是大有来头的,就是领导的什么关系,但张杨不在乎。不过,刚来没多久,小李的“关系”就和张杨联系上了。联系上,就是自己人了,自己人就是要多多关照了。给小王?他父亲是一个系统的,以前还是领导,虽然前些年因为犯错误差点被开除公职,但他的关系网还在。小王、小江几个就给个B,毕竟年轻人,都是有关系进来的,前途无限,说不准哪只鸡就变凤凰了。

其实,即使不打C老石也能感觉到张杨现在已经在打压自己,不仅不给什么实质工作,还让把手上的资料交出来。更让他难受的,现在张杨就是布置工作也大都让小李通知他。小李是单位派给老石的徒弟,老石就疑神疑鬼,是单位真的想给自己一个助手,还是张杨安排接替自己的?因为老石知道,张杨早想安插进几个自己人了。张杨就布置些老石做不了的事。让他管设备,但不给维护费用;让他管报表,却不提供资料。老石做不做得了,他也不管。老石本想好好工作,但一切好像都在别人的控制中,想干也没法干,他就很烦。

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下去,老石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度日如年。其实,评出A、B、C,老石虽不赞成,但也并不反对。就像百米竞赛,总要有个冠亚军吧。但你得让大家在一条起跑线上吧?中途使绊子的,即使你不罚下场,也该管管吧?坐车的总不能跟两条腿的比吧?这样一想,老石又对A、B、C恨之入骨。

张杨还是顾及点老同志的面子的,今年不给他打C了,这让老石轻松了很多。年关其实就是心里的这道关,心里的坎过得去,年关就过得去。可偏偏小李又打听老石的年终奖,老石就又不高兴了。去年告诉小李,小李就不服气,觉得自己年轻就应该是主力,就应该拿钱多,就去找领导理论。老石也不服气,这个年龄还在底层干活的就没几个。同时进单位的人不是当官去了,就是开公司了,要不就出国了。跟他们比,自己收入就少得没法见人。若再比年轻人还少,就恨得想要见鬼了。

张杨最近心情也不太好,他没想到老石脸皮这么厚,就是赖着不走。不走,工作还干不好。虽然小胡是自己人,可担重任,可单位大多数活都是不打紧的、又脏又烦的鸡毛事,没人愿干,还得老石,一时还真找不到替代他的人。

老石年年排最后就算了,干事情还老出错,出错就让别人抓住把柄,不管是别人的原因还是他自己的,反正都得算在他头上。同事们躲着老石,他就任何信息都没有了,没有信息就更容易出错,别人出的错也就更容易安在他身上。他就更自闭了。

他有些愤慨,不可能睡得着。眼看着雪奔着年关又来了。

文白水,本名蔺杰,工程师、画家,1968年生于江苏徐州,中国电力作协会员。作品见于《青春》等。

责任编辑:崔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