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的时间

2024-08-11 00:00黄仙进
延安文学 2024年4期

虎园叙事

落日熔金。我们踱步

沿着银杏树的指引,走到这条路的尽头

就是虎园。一只暮年的老虎卧在灌木丛

虎须微漾,像是在空中挖掘碎金

虎牙和下颚,保持微妙且恰到好处的幅度

试图掩饰,它无法捕食的秘密

作为一个自然主义者,必须从容淡定

必须深谙“生命就是凋零和不断缩小的过程”

暮年的老虎懂,饲虎的老人也明白

所以,虎音低垂,老人的动作也迟缓

我该如何描述两者的关联——

他们都在接受自己的衰老(包括我)

一旁,新的困兽,仍在同铁笼斗争

一切重复的,还会重复发生。远山后退

夜色会缓慢地,将他们的轮廓融化,甚至淹没

此刻,有一种声音,永远消逝在虎园的黄昏

有一种声音,正从我体内诞生

蝴蝶的时间

我们深谙这样的道理

身处牢笼,才会理解自由的渴望

停止了飞翔,蝴蝶的时间就会

困于薄薄的标本。我们也曾有过

相同的疑惑,手中的标本与那天午后

灌木丛旁不期而遇的那只有何不同?

一只永不会衰老和腐败;一只自顾自地

扇动翅膀,仿佛有独特的空气动力学

与美学基因。一只是结果,一只是过程

但它们都遵从相同的丛林法则

如果它们开口说话,会说些什么?

是否会拒绝所有的意义与隐喻

回到此刻,窗外泛起一阵细微的波浪

另一只蝴蝶,拥有了自己的时间

它停在哪里,哪里就开花

轻轻扇动翅膀,就能推开滚烫的泪珠

使殉情的传说,有了唯美的结局

被一朵花翻新的早晨

诗和血,是转动历史的最后一组齿轮

胜利的前夜,希望中竟诞生了绝望

随行的人说:“战争之残酷,不在于残肢断臂

而在于每片树叶都领受了三个弹孔。”

历史如无形的绳索,连接过去、现在、未来

我们的目光闪烁,从绳的那头传来密集的枪炮声

和哭喊声……逐渐冷却,白鸽子在雾中穿梭

成为象征。嘉陵江安静,疮痍被现代化建筑填补

巨大的雕塑,生出黄桷兰的气味

这个早晨,被一朵晕开的花朵翻新

而所有的一切,包括我们的想象和捏造

都将成为传奇的一部分

风过黛湖

风过黛湖。抛洒的金箔使水鸟一头扎入

纳西索斯的悲剧——“又一只动物

被爱冲昏了头脑。”停泊的白鹭

与一池荷花,是否也陷入水中的幻觉

陷入我与我的纠缠?

哲学重要的问题开始叩击心门——

此刻,我们脚下踩踏的鹅卵石来自何方?

无从知晓,同样地,我们也很难

去审视和追溯自身的由来

水陆草木之花繁多,你可以爱莲爱菊

w88GsKfUhyHN8QJpQ0LNug==可以爱牡丹。淤泥中藕白的宫殿

正一点点撑开,但你需要明白——

伟大本身并不来自苦难

木阁楼观察

夜晚,你开始造梦,沿流淌的旋梯向上

进入木质阁楼。霉菌和灰尘如小犬

扑向你宽阔的鼻翼,多么忧伤的气味

牵引出摇摇车、弹珠和卡通牌……

琥珀里的孩子缓缓抬头

场景开始回溯和重构:多年前,风很轻

这里还是你的居所,声音会从缝隙中流出

你的手脚会暗合野猫的节奏,接近

角落的松鼠窝,看它们四处逃窜……

你将此地当作一个人永远的王国和城堡

而落日和打工潮加速它的衰老

你独坐新屋的窗边,看淘汰的木阁楼

看鸟群飞过,鸟群歇落,枯叶

自顾自地从九月落到十月

悲观主义者,你爱的世界只存在于

想象之中。其实溃败本身是一种新生:

木阁楼如此,桌上久不食的烂梨也是如此

腐朽中藏有更为丰茂和有待挖掘的宇宙

题苏东坡墓

小峨眉山脚,我从交叉的野径

走到你的旧碑前,暮色和宋朝无二

沿途的松柏青青,是否藏有你深邃的灵魂

我想象过你的苦闷和孤独——

作为政治的牺牲品,你被一贬再贬

甚至过上了海岛生活。你寄出的信

永远也得不到回答。我在你拧紧的眉宇间

遇见过许多人……你曾以苦难作磨刀石

以荔枝作为催化剂,早生华发

养出大江东去的魄力,只身穿过无数个夜晚

现在你终于可以歇一歇了,过过幻想中

那种稳定的生活。我眼前不宽阔的坟冢

是你最后的注脚。漫长的岁月里

石碑废弛,你的名字被苍苔缝缝补补

“诗人,是我们来此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