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园叙事
落日熔金。我们踱步
沿着银杏树的指引,走到这条路的尽头
就是虎园。一只暮年的老虎卧在灌木丛
虎须微漾,像是在空中挖掘碎金
虎牙和下颚,保持微妙且恰到好处的幅度
试图掩饰,它无法捕食的秘密
作为一个自然主义者,必须从容淡定
必须深谙“生命就是凋零和不断缩小的过程”
暮年的老虎懂,饲虎的老人也明白
所以,虎音低垂,老人的动作也迟缓
我该如何描述两者的关联——
他们都在接受自己的衰老(包括我)
一旁,新的困兽,仍在同铁笼斗争
一切重复的,还会重复发生。远山后退
夜色会缓慢地,将他们的轮廓融化,甚至淹没
此刻,有一种声音,永远消逝在虎园的黄昏
有一种声音,正从我体内诞生
蝴蝶的时间
我们深谙这样的道理
身处牢笼,才会理解自由的渴望
停止了飞翔,蝴蝶的时间就会
困于薄薄的标本。我们也曾有过
相同的疑惑,手中的标本与那天午后
灌木丛旁不期而遇的那只有何不同?
一只永不会衰老和腐败;一只自顾自地
扇动翅膀,仿佛有独特的空气动力学
与美学基因。一只是结果,一只是过程
但它们都遵从相同的丛林法则
如果它们开口说话,会说些什么?
是否会拒绝所有的意义与隐喻
回到此刻,窗外泛起一阵细微的波浪
另一只蝴蝶,拥有了自己的时间
它停在哪里,哪里就开花
轻轻扇动翅膀,就能推开滚烫的泪珠
使殉情的传说,有了唯美的结局
被一朵花翻新的早晨
诗和血,是转动历史的最后一组齿轮
胜利的前夜,希望中竟诞生了绝望
随行的人说:“战争之残酷,不在于残肢断臂
而在于每片树叶都领受了三个弹孔。”
历史如无形的绳索,连接过去、现在、未来
我们的目光闪烁,从绳的那头传来密集的枪炮声
和哭喊声……逐渐冷却,白鸽子在雾中穿梭
成为象征。嘉陵江安静,疮痍被现代化建筑填补
巨大的雕塑,生出黄桷兰的气味
这个早晨,被一朵晕开的花朵翻新
而所有的一切,包括我们的想象和捏造
都将成为传奇的一部分
风过黛湖
风过黛湖。抛洒的金箔使水鸟一头扎入
纳西索斯的悲剧——“又一只动物
被爱冲昏了头脑。”停泊的白鹭
与一池荷花,是否也陷入水中的幻觉
陷入我与我的纠缠?
哲学重要的问题开始叩击心门——
此刻,我们脚下踩踏的鹅卵石来自何方?
无从知晓,同样地,我们也很难
去审视和追溯自身的由来
水陆草木之花繁多,你可以爱莲爱菊
也w88GsKfUhyHN8QJpQ0LNug==可以爱牡丹。淤泥中藕白的宫殿
正一点点撑开,但你需要明白——
伟大本身并不来自苦难
木阁楼观察
夜晚,你开始造梦,沿流淌的旋梯向上
进入木质阁楼。霉菌和灰尘如小犬
扑向你宽阔的鼻翼,多么忧伤的气味
牵引出摇摇车、弹珠和卡通牌……
琥珀里的孩子缓缓抬头
场景开始回溯和重构:多年前,风很轻
这里还是你的居所,声音会从缝隙中流出
你的手脚会暗合野猫的节奏,接近
角落的松鼠窝,看它们四处逃窜……
你将此地当作一个人永远的王国和城堡
而落日和打工潮加速它的衰老
你独坐新屋的窗边,看淘汰的木阁楼
看鸟群飞过,鸟群歇落,枯叶
自顾自地从九月落到十月
悲观主义者,你爱的世界只存在于
想象之中。其实溃败本身是一种新生:
木阁楼如此,桌上久不食的烂梨也是如此
腐朽中藏有更为丰茂和有待挖掘的宇宙
题苏东坡墓
小峨眉山脚,我从交叉的野径
走到你的旧碑前,暮色和宋朝无二
沿途的松柏青青,是否藏有你深邃的灵魂
我想象过你的苦闷和孤独——
作为政治的牺牲品,你被一贬再贬
甚至过上了海岛生活。你寄出的信
永远也得不到回答。我在你拧紧的眉宇间
遇见过许多人……你曾以苦难作磨刀石
以荔枝作为催化剂,早生华发
养出大江东去的魄力,只身穿过无数个夜晚
现在你终于可以歇一歇了,过过幻想中
那种稳定的生活。我眼前不宽阔的坟冢
是你最后的注脚。漫长的岁月里
石碑废弛,你的名字被苍苔缝缝补补
“诗人,是我们来此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