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抗战时期,西方媒体在战时首都重庆拍摄了大量影像并广泛传播,是中国抗战史的宝贵视觉见证。本文通过分析第三方视角记录的影像新闻及其传播效应,集中考察战时重庆的国际形象,更加完整地呈现中国抗日战争历史,拓展和深化相关研究。
关键词:影像新闻;战时重庆;国际形象
影像新闻是以影像为表达形式的新闻报道。相较于文字新闻,影像新闻承载了更为丰富、复杂和多维的视觉信息,是研究近现代历史不可或缺的影像史料[1]。作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受到国际社会广泛关注。西方媒体在华拍摄的影像新闻为中国抗战提供了珍贵的视觉记录和第三方见证,具有重要史料价值。
抗战时期,西方媒体在重庆拍摄了大量纪实影像,形成了影像新闻、电视片和电影纪录片。分析影像新闻中的战时重庆国际形象,对于拓展和深化中国抗战史研究,还原中国对第二次世界大战胜利作出的巨大贡献具有重要意义。
本文集中考察全民族抗战时期,以美、英为主的西方媒体聚焦重庆制作的影像新闻,基于其内容、主题、背景等,将西方媒体对战时重庆形象的记录分为四个阶段,综合分析西方影像新闻中战时重庆多元变化的国际形象与影响力。
一、“另一个中国”的中心
(1937—1939年)
1937年,重庆成为中国的战时首都,在华西方人士陆续迁至中国内陆,西方媒体的关注焦点也从中国沿海地区转移至内陆。武汉失守后,重庆成为西方媒体报道中国战况的中心城市。对于惯以上海、香港为中国中心的西方世界而言,中国的西部内陆地区是与战前中国迥然不同的“另一个中国”,重庆则是这个不被“现代世界所认识的中国”的中心。重庆能否承担起战时首都职能,在闭塞的西部内陆支撑中国对日持久抗战,一直为外界所质疑。
1938年11月7日,美国《生活》杂志刊登长篇影像新闻《日本占领华北、华南与华中》,通过大量照片展示了重庆。报道首先以悲观的文字介绍了武汉的沦陷,对于西方观察家而言,这基本上意味着“日本已经完全占领了现代世界所认识的中国”。但在随后的篇幅中,报道基调发生变化,开始对中国未来的抗战趋势展开观察,其关注焦点就是重庆。
在此之前,重庆很少出现在国际报道中,海外发表的有关重庆城市的影像更是凤毛麟角。在这篇报道的开篇,一张重庆主城区的照片映入眼帘。与中国的东部城市不同,重庆整座城市耸立于“由嘉陵江与长江汇流形成的岩石地质半岛”之上,远处是南山,独特的山地城市景象一览无遗,被喻为“两江之上的一颗珍珠”,令西方读者耳目一新。报道介绍重庆所在的“四川红色盆地”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富饶、人口最稠密的地区之一”,生活着“近1亿的民众”,暗示中国广袤的西部内陆蕴藏着巨大生机。
随后,报道以整版篇幅的照片呈现了长江三峡。照片中,货船正溯江而上,航行在高耸入云的峡谷中。三峡是连接重庆与外部世界的最为重要的水运交通要塞,由武汉经水路前往重庆必经此地。这里航道狭窄崎岖、礁石林立,成为牵制日本进攻、保护长江上游的中国后方最佳屏障。同时,长江是通往中国西部的重要生命线,是战时中国举国内迁主要的水路交通。照片具象化地呈现了中国抗战事业的希望所在,表现了重庆代表“一个全新的战时中国”全民抗战到底的决心。
紧接着,报道刊载两张重庆出川公路建设情况的照片。这些公路被称为战时重庆通往外部世界的“后门”,是中国抗战大后方获取外援、保障抗战最重要的三条“生命线”——西北、中越、中缅公路交通线。“一条是往南到印度支那法国铁路的起点,另两条是向西南到达英属滇缅和向西进入红色俄罗斯。”其中一条公路已初具规模。照片的发布使得中国内陆首都对外通道已被日本完全切断的谣言不攻自破,表明了战时中国不会因缺失国际通道而陷入物资匮乏的困境。
1939年底,大量中国沿海的工厂、机器设备以及政府机构已迁至重庆。12月11日,《生活》杂志的另一则影像新闻重点关注了滇缅公路和战时重庆的工业生产。美国摄影记者斯科特由越南海防一路北上,经滇缅公路最终到达重庆,用镜头记录了重庆通往外部世界的陆路交通以及重庆的战时生产情况。报道以12张照片组成的“连环画”形式展现了滇缅公路和入川公路的艰Hx/E81qyIydoV3MFagnK8A==难交通状况。这条路线不仅路程长、路况不佳,白天还需躲避日机轰炸,非常艰险。经历数十天的时间,装有援华物资的卡车才能到达重庆。报道还刊载了重庆的炼钢厂、纺织厂照片。从中可以看出,沿海的机器运抵重庆后,工厂恢复了有序生产,投入到日夜不休的抗战生产中。深入考察这座在“荒野”中的中国战时首都工业发展情况后,记者认为,“中国的战争能否取胜的关键之一,就是中国能否在‘荒芜的西部’建设出新的工厂生产足够的武器为战争提供装备”,而重庆正是“中国人在荒野之中建设的一个小型的、简单的、手工打造的微缩版匹兹堡”。
二、“苦难之城”(1939—1943年)
作为遭受长时间无差别轰炸的城市,重庆的苦难成为西方媒体最为关注的主题之一。在众多报道中,记录重庆大轰炸的影像新闻尤为丰富。
《伦敦新闻画报》是刊发重庆大轰炸相关影像最多的西方媒体之一。1939年5月27日,《伦敦新闻画报》刊载了标题为《受难地》的影像新闻报道,呈现了“五三”“五四”大轰炸后的重庆。报道中的照片记录了“在大火中幸存下来的人们正目睹贫民区被大火吞噬,废墟之上浓雾弥漫”,道路上“除了行人,执勤的警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指挥”,整座城市看上去就像是“耶稣的受难地”,就连西方驻华使领馆、外国公司机构也不能幸免。英国驻华大使馆、英国贵格会、法国轮船公司、英国太古洋行等建筑均在这次轰炸中受损,“烈火吞噬了近五分之一的城区”,人们“沉浸在痛苦的焦虑中”。
同年6月,《生活》杂志刊载专题摄影报道,记录了“高爆弹将重庆变成了一座熔炉”的图景:“整座城市被烧至坍塌,数百人在坍塌的城市建筑中死去,这个世上没有任何地方有重庆这么密集的居住区。”报道还罕见刊出一张有数十具已烧焦的平民尸体的照片。照片注解称,这是德国大使馆墙外的平台,在前一天的轰炸中,四处逃难的平民走投无路,被燃烧弹活活烧焦死去。这则新闻使世人清楚看到,重庆已被烧成一片废墟,但这些区域全是居民区,没有任何军事设施,这正是日本故意屠杀中国百姓的罪证。
重庆在1940年的“六二八轰炸”与1941年的“大隧道惨案”中遭受了惨重的损失,同时也受到西方媒体的重点关注。《生活》杂志以纪实摄影的方式报道了这两次轰炸。大篇幅的照片展现了重庆遍地废墟,受难者遗体横尸街头。这些影像直观地将灾难过后的悲怆呈现在读者眼前,超越了文字的冷静叙述。尤其在大隧道惨案的影像新闻中,从隧道内拖出的死难者尸体成垛堆放在洞口周围,其中不少是妇女和儿童,凄惨情状令人悲悯,激发人们对日军罪行的愤恨与控诉。西方媒体纷纷指责日军的反人道行为。英国《泰晤士报》评论,“重庆市内的住宅区连可以制造轰炸借口的工厂和火车站都没有”,“全世界都因此更清楚了日本武士道的态度”。
重庆遭受轰炸的影像新闻在西方如潮水般涌现,引发民众的强烈反响,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和对日本屠杀普通民众的愤怒,西方对华政策也逐渐摆脱“孤立主义”,转而同情和支持中国的抗战。根据盖洛普民意测验调查,1937年9月,仅43%的美国人选择同情中国。而到1939年中,这一比例上升至74%,其中72%的民众支持对日武器禁运。西方民意的改变与“重庆轰炸之苦难”影像的传播密不可分。
三、中国“不灭之精神”代表地
抗战时期,重庆抢修了大量防空洞,成为“全世界唯一一座为其四十万市民提供足够防空洞保护的城市”。大量工厂、学校和行政机构或搬入地下,或迁出市区至郊外,新的建设和旧的改造在重庆市区和郊外进行。废墟被迅速清理,城市以最快速度回归秩序,战时首都由“苦难之城”转变为“英雄城市”。重庆及其人民在轰炸中的坚强不屈成为中国抗战精神的象征,在当时西方影像新闻中大量呈现,广泛传播。
1941年3月,《生活》杂志刊登20张高清照片,展现了经历近三年轰炸的中国战时首都的盎然生机。在开篇的照片中,重庆满目疮痍,但街道上商贸依旧繁荣,人们的生活井然有序,记者称重庆为“世上对轰炸最刀枪不入的城市”。随后,报道展现了重庆高效的防空预警体系和地面部队的防空作战能力。从设于重庆防空洞中的防空指挥中心到汉口至重庆沿线设置的多处侦测敌机的哨台,防空预警体系让“日本飞机没有一次能躲过预警”。地面防空方面,重庆的白市驿、广阳坝、复兴关等近郊地区分别设置了兵力,配备高射炮,给低空飞行的敌机打击[2]。
这一时期,重庆成为“战火扑不灭的”中国抗战精神的缩影。《伦敦新闻画报》以影像报道了轰炸之后重庆闹市区迅速恢复正常的情况:名为“小梁子”的街道前一天才被炸成一片废墟,第二天就恢复往日的喧闹,废渣被迅速清理至街道两旁,街边的摊贩利用残存的房屋外墙断壁搭设摊位,继续经营买卖。人们匆忙行走在街道上,仿佛前一天的轰炸并不存在。报道称,“这就是重庆最繁忙的街道之一,虽然已经历了两年的轰炸,但重庆充满了不可战胜的勇气”和“与伦敦一样的正能量”,在许多“默默无闻的英雄一如既往的积极生活和工作”中,这座中国战时首都“经过四年英勇抗战,仍然不屈不挠”。
1944年上映的美国新闻纪录片《这就是中国》聚焦重庆的城市重建,赞扬了重庆人民在巨大灾难面前“不可战胜之精神”,认为重庆非但没有在轰炸中灭亡,反而在重建和迁建中生生不息,这代表着“千百万中国人民的生机勃勃”。
四、新形象之“样板”城市
(1943—1944年)
1944年5月2日,美国《展望》杂志刊登专题报道,集中考察了重庆的迁建区璧山县。全民族抗战爆发后,璧山被纳入重庆的地域范围,在商业、工业、文化、教育、司法、民生等领域均有突出发展,是中国抗战大后方社会改造的先锋城市,因此成为美国媒体观察中国、展望中国战时和战后发展的“样板”城市。
专题报道全面展现了璧山的战时发展,包括百姓生活、经济生产、司法、教育、卫生等。报道开篇是一幅璧山集市的照片,集市的街道两旁尽是商铺,售卖点心、糖果、烟草、医药、家具、衣料、布鞋、字画等。商铺外有许多小摊贩,销售蔬菜、水果、熏腊肉等各类农副产品,卖米的摊贩则聚集在城内米街。农产品均由周边农民提供。热闹的集市影像是中国抗战大后方商品与劳务市场兴盛繁荣的见证。
璧山有许多家庭纺织户。报道中,一名农妇正操作着木制纺织机,通过手摇转动轮轴将棉纱纺入另一边的线轴上,再将纺好的棉线以纵横股线手工织布,手法娴熟。在战时内需的拉动下,璧山的纺织业发展迅速,产品不仅销往全川及周边省份,还承接大量军服布生产业务,它是战时中国重要的军服生产基地之一,每年布匹产量占四川省的四分之一。报道还呈现了璧山酿酒作坊的劳作场景。作为中国抗战大后方的米粮生产加工重要基地之一,璧山除满足本地及重庆主要城区需求外,还生产加工粮油、曲酒等物资运至毗邻县市[3]。
璧山的教育是报道最关注的“新发展”。报道刊载了多张璧山教育普及发展的照片,聚焦晚上研习的教师、操场上训练的大学生以及刚开始识字的孩童。一张照片中,一个男孩正在认真帮助年纪更小的女童学写汉字,练习工具以木棍与沙盒代替,男孩身旁还站着另一女童旁观学习。照片既指向璧山学校匮乏的教学资源和艰苦的生活条件,也凸显出学生们在困境中仍创造条件进行学习的精神。记者认为,璧山的教育工作者正积极为战时中国教育贡献力量,而璧山年轻的一代正以“自力更生”的方式接受教育。他们与中国其他百姓一样,都在为美好未来而奋斗,印证了报道的结论:中国民众教育的进步不仅是璧山奋斗的目标,也是中国奋斗的目标。
报道还关注了璧山的简化法院系统,称其为中国未来发展之“样板”。记者拍摄了璧山法庭现场,法官与书记员皆为女性,这种全新的中国女性形象代表了中国女性社会角色的巨变,标志着男女平等这一重要的社会变革。记者还拍摄了在医疗资源极其匮乏的抗战大后方,璧山县卫生院的医生为婴儿做检查的照片。这些战时新发展被视为“终结中国由来已久灾祸”的机会,中国最终会迎来“全新”的形象。
结语
西方影像新闻以第三方视角记录了重庆这座中国战时首都的苦难与重建历程,并在国际社会广泛传播,产生了深远影响。重庆在影像新闻中展现出的“不灭之精神”和“令人惊叹的凝聚力”,赢得了国际社会的广泛赞誉。重庆也在抗战中从一座边远的内陆之城成为与伦敦、华盛顿、莫斯科齐名的世界反法西斯名城。
考察西方影像新闻中的战时重庆形象及其传播效应,不仅有助于人们更加了解抗战历史与文化,也有助于推进全球视域下抗战史研究的深化,更好地还原中国对第二次世界大战胜利作出的巨大贡献,提升中国的国际影响力与话语权。
注释:
[ 1 ] 吴琼.影像史学概论[M].北京:华夏出版社,2021:3.
[ 2 ] 潘洵等.抗日战争时期重庆大轰炸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263-264.
[ 3 ] 四川省璧山县志编纂委员会.璧山县志[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215.
基金项目:重庆市社会科学规划年度一般项目“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海外形象构建与传播研究”(2023NDYB174)阶段性成果
编辑/董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