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国新媒体传播30年是其独特传播实践在全球渐具引领力的30年,也是其日益激活理论创新,从“他主”走向“自主”并在全球知识生产领域渐具话语权的30年,因此,对其知识生发的自主性进行考察是回应现实关切的重要学术命题。文章以理论发展、理论批判和理论创新为逻辑主线进行系统反思,发现中国新媒体传播知识生发的理论发展表征出从技术驱动到实践赋能的演进特征,理论批判主要围绕经典理论、研究范式展开,而理论创新主要为西方概念的中国诠注及中国独特实践的理论化,因此自主知识生发表征出以实践促智识的理论化态势,具体为从技术驱动到实践加持的研究取向,从功能主义到实践转向的范式转移、从全球在地化到在地全球化的建构理路。对中国新媒体传播知识生发的自主性进行考察是对其学术演进逻辑的纵横爬梳,也是为中国式现代化提供智识支持的时代担当。
【关键词】新媒体传播 知识生发 自主性 实践 智识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4)7-030-08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4.7.004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归根结底是建构中国自主的知识体系。”这一论断为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体系建构提供了基本遵循,明确了目标指向。从1994年中国接入互联网至今的30年间,新媒体传播伴随着中国式现代化的历史演进而持续发展,中国逐渐成为全球新媒体创新实践的引领者,全球新媒体传播进程正在进入“中国时间”,并日益激活知识创新。新媒体传播已经成为新闻传播学研究的新主体,逐渐超越西方知识体系边界并在全球学术话语中渐具竞争优势。中国新媒体传播发展的30年,不仅是其独特实践持续激活自主知识生发的30年,也是其在全球知识生产领域渐具话语权的30年。
目前,中国新媒体传播的自主知识生发已积聚了大量研究成果,有望成为中国自主知识体系建构的突破口。那么,如何洞悉中国新媒体传播知识生发的自主性?较为常见的方法为编年史式的历时回溯,但辉格式的书写可能带有线性历史观的不足,不利于客观全面地洞悉自主性生发图景。因此,本文结合“编年史”和“专题史”两种学术史书写方式,分别以理论发展、理论批判和理论创新[1]为逻辑主线,系统勾勒中国新媒体传播知识生发30年的脉络谱系,以实现对西方主导的新媒体传播理论的批判性超越,既回应中国新闻传播学学科发展和自主知识体系建构,又为推进中国新媒体传播实践的高质量发展提供智识动力和理论支持。
一、理论发展:从现象描述到实践阐释的学术脉络演进
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是一个动态的演进过程,从1994年至今,正处于30年的历史节点上,形成了数以万计的研究成果,对其进行系统考察,势必要回到历史情境中,方能洞悉其演进脉络。而阶段性演进是其生发脉络的历史表征以及洞悉理论发展所处历史方位的有力抓手,因此,探究阶段性核心议题的演变便成为回溯其自主性生发历程的重要方式。在历时性视域下,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的阶段性议题演变及其整体态势如下。
1. 技术主导下阶段性核心议题演变从“他主”到“自主”
按照质化和量化相结合的方法,对中国新媒体传播研究核心议题的演变进行考察。①根据结果,可将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划分为“萌芽”“开显”“拓展”“突破”四个阶段。
首先是萌芽阶段(1994—2004),主要聚焦新媒体冲击下的媒体转型与舆论引导研究。这一阶段,传统媒体如何应对新媒体挑战及如何加强网络舆论引导等问题,引发学界和业界广泛关注,相关研究大多沿技术发展脉络前进,以经验借鉴、现象观察、业态描述、未来发展及相关对策的研究为核心议题,尽管产生了新媒体传播概念、方法、理论等成果,但整体来看欠缺知识创新,多是对新媒体传播现象的观察和总结。但是,这一阶段开启的媒体转型发展、舆论引导和媒体融合等议题贯穿中国新媒体自主知识生发30年,为研究的持续深化奠定了基础。其次是开显阶段(2005—2015),主要聚焦新媒体使用与治理研究。这一阶段,自主知识生发追随技术发展而进行现象描述、对策研究等的惯性依然显著,但核心议题逐步走向多元、开放和融合,成果数量持续上升。博客、微博、微信等不同社会化媒体形态成为本阶段的核心关注点,研究者开始关注更深层次的媒介使用、媒体融合、舆论监督以及新媒体治理等具有中国特色的研究议题,基础理论建构明显增多,新媒体传播研究逐渐走向传播学研究中心,推动了“新闻学研究再出发”“重造传播学”的学科重构进程。自主知识生发随着国家新媒体战略架构的完善和相关实践的日渐丰富而不断前进,但总体上尚缺乏体系化学理建构。再次是拓展阶段(2016—2021),主要聚焦对新媒体与人及社会关系的反思、批判。本阶段核心议题演变为对发展与治理话语下的新媒体技术演进、网络治理、学科建构的反思和批判,尤其是舆论控制与媒体发展研究继续占据自主知识生发的重要位置。随着新媒体发展智能化趋势加剧,新的传媒生态开始形成,自主知识建构逐渐触及新媒体传播实践的关系层面,媒介化生存成为新的研究重点,形成了新的问题域。同时,研究者逐渐从技术哲学、技术现象学等层面洞察新媒体技术与现实的形塑关系,引发新媒体传播研究的“知识转向”,但自主知识生发尚缺乏具有历史穿透力和现实解释力的有力框架。最后是突破阶段(2022至今),主要聚焦自主知识生发的体系化建构研究。 随着新时代加快建构中国自主知识体系,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体系的建构也引发了多方关注和深入思考。在高度媒介化的当下,新媒体传播与日常生活高度互嵌,其自主知识生发也日益趋近生活实践并加快体系重构。大量研究延续上一阶段的以“关系”视域考察新媒体传播的切入点,其核心问题在于以何种方式嵌入并建构实践关系,因此自主知识生发逐渐向日常生活贴近和下沉,更多关注中国情境下新媒体与人及社会关系的实践转向。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的实践范式日渐凸显,体系化建构逐渐发力。
2. 自主知识生发在“术”和“道”之间的连续与断裂
中国新媒体传播知识生发是一个动态的学术演进历程,通过对技术主导下的阶段性核心议题的回顾,我们能够清晰地洞察其学术演进的内在机理。作为媒体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紧跟技术演进和行业发展步伐,表现出技术驱动新视域的断裂性以及媒体持续发展的连续性的对立统一。自主知识生发在“术”和“道”之间的连续性与断裂性具体表现为:
首先,连续性主要表现为新媒体发展、新媒体技术应用、网络治理等议题成为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在不同阶段的共同核心议题,备受关注并积累了大量研究成果。在这些成果中,描述性、对策性研究占据了学术场域的核心位置,而解释性、批判性研究则相对较少,明显表征出“描述有余,解释和批判不足”的典型症候。[2]尽管过度的事实描述与对策分析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深层的学理阐释以及基础理论建构,但从另一个角度看,没有个案就不能洞察规律,没有具象描述就不会有深度的批判反思,没有大量的微观叙事洞察就不会有宏大的理论建构实现。自主知识生发的连续性逐步改变了理论研究滞后于实践发展的困境,并逐渐触及技术发展背后的学理本质。其次,断裂性主要表现为不同阶段关注的媒体形态及其演变,表现出福柯所谓的“断裂的历史”意涵,一定程度上背离了媒体连续发展中的“总体化可能性”,这也形成了碎片化的核心议题分布,进而导致了创新成果的低密度分布。同时,不同阶段的研究成果之间缺乏必要的对话与连接,且自主知识生发在“术”与“道”之间的“沟壑式”断裂,使得“媒体史”的建构与融合难以实现。不过,站在历史角度看,正是一个个具象媒体形态的断裂,推动了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的持续前进。总之,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表征出在连续中断裂、在断裂中连续的整体态势。在不断的连续和断裂中考察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不仅需要历时视野的理论发展回溯,也需共时层面的横向爬梳。
二、理论批判:经典理论及研究范式的检视反思
对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的历时考察能够洞察其理论发展的演进逻辑,而共时分析则能明晰其学术场域的研究惯习。经典传播学理论和研究范式对于中国新媒体传播研究曾经颇具解释力,然而随着中国新媒体传播实践的不断深入并愈来愈表现出独特性,原有的外来理论越来越无法阐释最新的情况,“西方理论,中国实践”的不匹配程度逐渐加深。在此情况下,对经典理论和研究范式进行批判性审视,便成为考察中国新媒体传播知识生发自主性的一个重要路径。
1. 新媒体传播环境下经典理论的检视与反思
在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的过程中,沉默的螺旋理论、议程设置理论、知沟理论、使用满足理论、第三人效果等经典传播理论在新媒体环境下的适用性考察引发广泛关注,研究者主要采用实践检视和理论反思两种面向展开探讨。
一是实践检视面向的研究,代表性的成果有:对长三角农民手机QQ社交平台使用的研究,发现仍存在 “迎合式”“回避式”沉默螺旋现象,但在性别、年龄、社会地位认知等方面存在差别;[3]以75个网络热点舆情事件的百度指数为切入口,对议程设置理论进行检验,结果表明媒体舆论场和民间舆论场正向相关,[4]但中国媒体议程难以在特定事件中影响受众议程;[5]转基因知识沟中的科学知识沟与社交媒体使用关联性的实证检验表明,不同年龄、教育程度、学科背景的群体存在显著的转基因科学知识沟,而社交媒体使用差异与以上知识沟的形成存在显著对应关系。[6]此外,学生对教师博客使用效果的使用与满足调查、上海市民网络恶搞的第三人效果研究也等在学界引发一定关注。二是理论反思面向的研究,如对“沉默的螺旋”理论的一系列反思研究,发现中国的网络环境为“沉默的螺旋”理论提供了更为适宜的土壤,如意见气候的感知更为明显;[7]但少数派舆论也会激活受众的反向思维,从而使其呈现出“反沉默螺旋模式”;[8]议程设置理论发展虽遵循“显要性的转移”的核心概念,但已由第一层与第二层扩充和发展至第三层网络议程设置,且网络分析法等研究方法成为理论发展的新动力;[9-10]垂直媒体的权力逐渐向水平媒体转移,议程设置理论正吸纳所有媒体,且议程设置机制衍生出共鸣、溢散等不同形式和效果。[11-12]还有对知沟理论的反思发现,网络本身并不具备扩大或弥合知识沟的倾向,网络作为一个多元社区,信源、信宿分散等原因导致其很难具备弥合知识沟的能力。[13]以上研究及成果较多围绕传播学经典理论在新媒体环境中的适用性进行辩证思考,揭示了新媒体传播环境下经典理论的包容性和不适性,但在研究主题、研究方法和验证变量设计等方面仍有需要拓展的领域和空间,在跨学科研究等方面也需要进行更深入的探索。如对议程设置理论需从主体、心理等层面进行深入考察,但已有的研究较少关注媒介这一公众网络关系的居中变量;“他人”作为第三人效果研究的核心对象,如何在社交媒体环境下进行概念和方法的重新界定等,也值得进行探讨。
2. 功能主义范式的批判思考
范式批判表征着世界观的变化,是研究主体与研究对象关系结构的深层次改变所导致的人类认识世界方式的改变。随着新媒体传播技术日益嵌入日常生活实践,其不断创造新的社会互动关系,并正在成为洞察信息传播实践乃至社会变迁的主要维度,不断激发学界关于新媒体传播研究功能主义范式整体转型的批判性思考。
功能主义范式是建立在行动与结构、社会与个人对立基础上的需要与满足需要的功能分析框架。目前,新媒体传播成为社会的基础性过程,以新的连接、新的尺度重构社会。然而,现有研究大都把新媒体传播视为一种社会要素,对其研究多停留在现象描述、事件分析等浅表阶段,主要开展新媒体对用户(微观)、新媒体对新闻实践(中观)、新媒体对社会秩序(宏观)影响的研究,侧重于分析对策话语,[14]以回应新媒体传播技术引发的用户媒介使用、新闻实践发展和社会结构变革三个方面的深刻变化,缺乏对新媒体传播现象深层影响因素以及理论体系的充分观照,无法实现理论与现实、科学研究与社会需求之间的融合与平衡。同时,对相关成果的评估主要以知识增量作为测评标准,而新闻传播学现有的理论以及外来的增量知识资源均无法充分阐释新媒体传播的中国实践。需指出的是,新媒体不是传统媒体的加强版,新媒体技术发展带来的媒介赋权、社交网络拓展以及虚拟公共领域建构等,已经打破了诸如主体—客体、真实—虚拟、内容—形式等持续至今的本体论基础上的二元对立,开拓了人与世界关系的新尺度。因此,只有在社会运行的宏观视角和个体行为的微观视角之间深入开展中层理论研究,才能建构贴近实践的理论体系,助力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的范式革命得以实现。
三、理论创新:西方概念的中国诠注及中国实践的理论化
对经典理论的审视和对研究范式的批判有助于深入思考和厘清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的过程。如何实现基本概念的解构、重构,建构新的理论体系并提升知识增量则是加速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进程的核心要义,相关理论创新主要表征为基于中国情境构建概念体系、对中国独特实践进行理论阐释等。
1. 基于中国情境构建概念体系
概念是研究的基础,新概念的生成往往意味着研究的新发现、新对象、新方法,以及新的本体论或方法论的应用。因此,概念考察是洞悉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理论创新的重要切口。纵观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30年的进程,可以发现很多概念原本基于西方学术语境而生发,当应用于中国实践时,常常“水土不服”。因此,研究者需基于中国情境构建概念体系,主要方法包括西方概念的中国诠注和本土概念的转化生发。
所谓西方概念的中国诠注,主要是指研究者对西方概念的“中国在地化”进行阐释或延展,涉及的概念如“新媒体”“媒体融合”“新闻”“新媒体事件”等。其中,“新媒体”源于美国学界,自2004年开始在中国被广泛使用,熊澄宇、匡文波、彭兰、廖祥忠等诸多学者对其进行了不同角度的论述,尽管相关观点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对新媒体的本质属性形成了共识,即数字化、互动性;李良荣、宋建武、韦路等学者基于不同的研究维度对“媒体融合”进行重新定义;韩立新则另辟蹊径提出了“跨界融合”概念,用以洞察以“连接”为核心要素的新兴传媒业态;周逵提出“反向融合”概念,用以观察媒体融合进程中国家和市场之间的多向度关系;尹连根提出“博弈性融合”概念,用来表征政务新媒体的实践。除此之外,也有学者基于中国的新媒体传播实践,丰富了新媒体事件、新闻、建设性新闻、数字劳工、平台型媒体等的概念意涵,提出了媒体型智库、平台世界主义、数字公共外交、数字代偿、数字共同体、第六媒体、智能鸿沟、媒介化生存、媒介化治理、媒介善治等延展性概念。
所谓本土概念的转化生发主要是指一些概念基于中国国情和本土实践而生发,诸如新型主流媒体、四全媒体、现代传播体系、全媒体传播体系、县级融媒体、中央厨房、政务新媒体、网络空间主权、网络空间命运共同体、数字文明新形态等概念,多出自领导人讲话或国家政策文件,引发学界广泛关注和讨论,由政策话语转化为学术话语。
2. 中国独特新媒体传播实践的理论阐释
立足本土实践既是研究范式转换的逻辑入口,也是检测其转换方向、路径等适切性的主要尺度。新媒体传播的演进不断推动实践升维和学科重构,为自主知识生发提供了新方位。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的历程是传播实践不断激活知识生产的进程,其不断根据实践变化审视已有理论的张力,从不断发展变化的新媒体传播实践中挖掘新材料、提炼新观点,从实践中汲取知识创新的动力,形成新知识,在深度理解和阐释实践问题的过程中涵化理论体系。
一是中国式媒体融合实践。中国式媒体融合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发端于传统媒体向新媒体转型的内生需求,表征为媒介机构从介质相加到相融再到智媒主导的转型实践;随着技术发展、政策推进,其日益嵌入国家治理体系,[15]在政治逻辑、技术逻辑和市场逻辑共同作用下形成和发展,[16]清晰地表征出从技术创新到制度创新的转向。当前,中国式媒体融合实践纵深迈向市、县级融媒体发展,以数字技术驱动媒体深度融合,创新版权制度促进传播生态建设,基于构建四全媒体推动传播矩阵建设、加速媒介融合,创新中国经验。[17]其融入国家治理现代化进程,体现了“中国之治”的独特优势,在“国家治理现代化”和“人的现代化”的宏观目标下重建公共传播体系。[18]与此同时,媒体融合纵深发展是中国新媒体传播在理论和实践上的创新突破,其既有媒体形态和业态上兼并集中的一般特征,也有基于中国政治体制和传媒体制的中国特色,体现出以服务治理现代化为中心的国家驱动特征。中国式媒体融合能够为国际社会提供可资借鉴的中国经验和知识,其理论化为中国自主知识体系建构提供了重要资源。因此,审视中国式媒体融合的本质,不仅要从媒体形态和传媒业态出发,还要站在治国理政的高度,深入探究中国式媒体融合与国家治理体系、治理能力之间的互动关系,即需要基于政治经济学原则来思考相关媒介实践。
二是中国特色新媒体治理创举。中国新媒体传播的治理经验、发展模式和理论探索日益受到国际社会的关注和重视,具有世界影响和全球意义。同时,随着中国在全球新媒体治理中的作用日益突出,其已然成为全球新媒体传播基础设施建设的主要参与者,中国的数字化发展与治理实践成为全球发展的驱动力,相关理论具有成为全球知识的潜力。
当前,基于新媒体技术的互联网深度融入经济社会发展和人类生活,成为基础设施的重要内容。5G网络、大数据、云计算、算法推荐、人工智能等技术的持续涌现和发展,推动社会信息化持续深入,互联网对人类文明进步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促进作用。但同时,互联网领域发展不平衡、规则不健全、秩序不合理的问题也日益凸显。如何治理好关乎全球命运的互联网传播,使其从“最大变量”转变为推进现代化的“最大增量”,成为全球共同问题。中国始终坚持促进发展和监管规范两手抓,基本建成网络综合治理体系,形成共建共治共享的良好局面。在国际治理方面,习近平总书记站在人类前途与命运的战略高度,提出推进全球互联网治理体系变革的“四项原则”、构建网络空间命运共同体的“五点主张”,直面世界互联网发展的共同问题,成为构建网络空间命运共同体的中国方案,亦成为全球共识。当前,中国关于尊重网络主权,构建区域之间、国别之间的网络合作关系,共同构建网络空间命运共同体等倡议成为全球新媒体传播研究的重点议题。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立足本土环境,形成关于新媒体传播治理的理论体系。如何进一步建设风清气正的网络空间,如何更好地维护新媒体传播领域的意识形态安全,如何规制平台的“技术利维坦”乱象,如何促进个人网络隐私的保护,如何在全球互联互通的时代加强区域间新媒体传播合作、借鉴不同国家和地区新媒体治理经验等,都是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需要关注的议题。而由于这些问题在不同国家和地区具有共通性,相关研究成果也将具有全球普适意义。
三是中国新媒体传播实践史溯源。非历史无创新,新媒体传播史研究的价值在于,通过对历史脉络的回溯,确立具有整体性与历史感的问题意识,从而全面激活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的阐释力和影响力,进而从学术建构层面全面读懂中国实践的特质。中国新媒体传播30年来的实践史是其自主知识体系建构的根脉所在。
近年来,在闵大洪、胡泳、彭兰、邱林川、杨国斌、吴世文等学者的共同努力下,中国新媒体传播实践史的研究取得了一定成绩,其中的主要议题有:从互联网促进社会互联的研究视角出发,系统考察中国互联网发展史、中国互联网监管演进历程、中国网民发展演变史等。面向未来,可以着力研究的议题有三。其一,关注新媒体传播史中“人”的存在。新媒体传播乃至新闻传播学研究说到底是关于人的学问,而史学研究也有“以人为本”的学术传统,中国新媒体传播史研究在关注技术史、媒体形态史、事件史的同时,也应关注人的相关问题,这有助于塑造新媒体传播研究的中国视角。其二,新媒体传播与中国社会的相互建构史。中国新媒体传播史是新媒体不断深度嵌入中国社会并与之积极互动的历史,因此,在中国语境中以媒介实践为叙述进路的新媒体传播史书写范式研究具有很大价值。其三,全球视野中的新媒体传播史比较研究。在不同的社会语境中,新媒体的使用千差万别。从比较视角看,“中国新媒体”这一概念本身,既表征其与中国社会相互建构过程中的中国气质,也呈现了其与全球新媒体的融通之处。因此,比较研究能够丰富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的学术气质。除此之外,新媒体传播史的研究也要注重从当下的现场切入,或从人类媒介演进史的角度切入,注意及时收集和保存稍纵即逝的网络档案,大量积累史料,为相关研究打牢基础,这有助于加快当下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体系的建构进程。
四、以实践促智识:中国新媒体传播知识生发的自主性建构
30年来,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筚路蓝缕,但成果丰硕、主体性逐渐增强。不同的研究成果对特定时空内的新媒体传播现象进行学理化分析和阐释,从中抽象出能够自洽的标识性概念,同时把新媒体传播领域的中国现象总结提炼为理论事实,进而将其建构为具有普适意义的概念、范式,实现“术语的革命”和“中国新媒体传播的知识化”。整体而言,呈现如下特点:
1. 研究取向:从技术驱动到实践加持
技术是网络社会演进的核心因素,不断促进社会形态的革命性变化,从而形成新的研究框架。从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进程伊始,技术就在其中发挥着重要的牵引作用,每一次传播技术变革,无一例外都会驱动大量关于其发展、影响的研究。从某种程度上说,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的历史,也是传播技术不断驱动新闻传播业界和学界演进的历史。自主知识生发扩散的速率与新媒体技术迭代的频率存在高度的拟合关系。同时,中国新媒体传播史更是一部实践史。媒介实践与日常生活深度互嵌,数字化、媒介化、视频化、平台化等日益成为人类生存常态和主要方式,媒介实践正在改写人类文明。在媒介技术重构整个社会,形塑个体媒介化生存的同时,传媒业的实践结构正在重塑,其角色也从专业信息汇聚者向社会生活组织者转变。[19]总体来看,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的脉络,表征出明显的从技术主导到实践转向的发展趋势。
随着中国新媒体传播实践更具自身特色,并在全球范围产生引领力,相关研究一方面开始遭遇西方筑垒的“知识斜坡”,另一方面“中国经验,西方理论”导致的“水土不服”问题也愈加明显,因此,更多研究者开始关注并着眼新媒体传播的中国实践。如何把中国新媒体传播的实践优势转化为话语优势成为实现自主知识体系建构的重中之重。而“立足中国”“着眼实践”“中国性”“主体性”等概念是当下建构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体系、提升其理论阐释力的话语底色,隐含着加强自主知识生发与中国独特实践、理论阐释与实践演进之间互动的意义,也意味着“中国”这一实践场域能够为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提供源源不断的创新动力。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要基于实践问题提出本土化的理论命题和知识版图,基于从数字化生存到媒介化生存的中国经验与学术共识,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畴和新表述,建立以“中国发展”为研究坐标,以“中国实践”为研究起点,以“中国经验”为论证材料,以“中国概念”为分析工具,以“中国范式”为理论追求目标的自主知识体系,[20]加强自主知识生发的“实践转向”。
2. 范式转移:从功能主义范式到实践范式
范式转移表征着学术研究的拓展,成为理论发展的必然过程。功能主义范式占据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的重要位置,大量研究不是以功能研究为框架,就是以其为起点,当前的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纠结在如下悖论中:一方面,新媒体打破了诸如主体与客体、真实与虚拟、内容与形式等形而上学的二元对立,促使传播实践成为构成性要素并走向社会中心,使媒介化生存成为常态,人类面临传播革命;另一方面,大量所谓新媒体研究把新媒体材料填进旧有范式,实质是用新材料验证旧理论。也就是说,新媒体的“新”表征出的是既有功能的增强,而不是基本概念、范畴、理论的延展,导致许多研究不是从实践出发建构问题意识,从问题追问中抽象理论意义,而是仅仅止于表层的现象表述、功能总结,导致结构功能主义范式下的新媒体研究逐步陷入创新乏力的困境。因此,如果仅以结构功能主义的单一研究范式观测新媒体生态中传播技术和媒体行业的发展问题,可能会陷入波兹曼所谓的“技术垄断文化,文化向技术投降”的危险局面,无法实现理论创新。
当前,新媒体传播所带来的深刻变革正在并持续建构人类新的存在方式和存在意义,与人类的日常生活深度互嵌,与人融为一体。[21]与之相对应,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的实践转向日趋明显,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将媒介视为实践,而非文本或生产结构,注重个体及主体之间的意义与互动,提出人类作为积极行动者,能够在日常生活中积极主动地建构与创造一个意义世界。也就是说,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正在重新审视新媒体与人类社会的互动关系,关注焦点向主体性认识论维度纵深发展,由增强人类主体性解释力转向行动主体与社会互动建构的实践视角,实现由功能主义范式向实践范式的转移。在此过程中,从马克思的实践观点到布尔迪厄、吉登斯等的实践思想,再到库尔德利的媒介实践范式研究,不同学科、不同来源的实践理论为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的实践范式转移提供了启发,实践范式也日益成为包含新媒体传播在内的社会科学创新发展的不竭动力。
整体来看,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演进的关注焦点历经“转型发展”“媒介使用”“媒介实践”,实现了从功能主义范式到实践范式的全面转移。范式转移也带来了研究对象的扩大,新媒体研究对象从内容、功能、用户等扩展至整个传播过程,注重相互关系的勾连,拓展了研究广度。在今后的研究中,需要进一步深化对实践范式的认识。如何更加准确和深入地认识实践范式的内涵与外延?为什么会发生范式转移,其理论来源、具体表现和现实动力是什么?怎样从实践范式出发而不是从西方经典理论的预设出发,通过具体的日常实践而不是理论先行,来建构中国新媒体传播的理论概念?如何通过鲜活的中国新媒体传播实践洞察最具通约性的分析概念,并加强与现有理论的对话和互动?均是当下自主知识生发需要突破的关键问题所在。
3. 建构路径:从全球在地化到在地全球化
当前,中国新媒体传播实践不仅融入中国本土现代化进程,而且在全球传播活动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其早已超越西方理论的知识边界,给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体系建构提供了强大动力和广阔空间。知识体系是一种文明的最高表达,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体系建构正在经历从“全球在地化”到“在地全球化”的话语转化和知识生成过程。
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与新媒体传播实践同构共生,具有“在地化”与“中国性”的本质属性,是一种典型的“地方型知识”。“中国”意味着主体性,自主知识体系中“中国”的学术意义,不仅只是用于表征与国外的异同,更在于超越一般与特殊的分野,实现“异”与“同”之间的理论勾连,使相关知识能够付诸传播实践,使相关研究建立标识明晰的主体性。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的历程,不仅是全球新媒体传播学术研究西学东渐的进程,也是西方新媒体传播知识实现中国在地化的重构过程。
如果说“全球在地化”形成了中国传播学术话语体系建构来路的话,“在地全球化”则应该成为世界之于中国传播学术话语的去路。当前,越来越多的传播实践冲破物理空间和时间的障碍,进入了“全球共传播”的阶段,中国新媒体传播实践也突破本土化的局限,成为全球传播的重要内容。而随着中国新媒体传播实践不断提升的引领性和话语权,具有中国特色的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体系在全球知识生产领域的地位和作用日渐凸显,其既是中国道路的理论凝练,也是世界之中国的智慧凝聚。换句话说,如果一种理论能够解释中国这一拥有14亿人口大国的新媒体传播实践,尽管其是中国本土化的知识,但其贡献是全球性的,是融通中外、具有全球共通性、蕴含全球共同价值的。因此,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体系建构从“全球在地化”到“在地全球化”的路径转换,意味着其自主生发不仅要以中国特色为理论指向,而且要以中外融通为价值追求。当前,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实现了从“碎片化”到“体系化”建构,这一过程通过对西方知识的输入借鉴、在地重构、融合创新来实现,形成了富有主体性的自主知识体系,但有待通过进一步深化中外融通、加强国际传播等方式来构建具有全球共通性的知识体系。
总之,中国新媒体传播实践与中国社会深度交融,形成了独具特色的中国风格。中国独特的新媒体传播实践,为形成富有主体性和原创性的自主知识体系提供了不竭动力和有力支撑。因此,自主知识体系的建构不仅要有本土化的理论面向,以中国实践、中国经验为中心展开研究,而且要有全球化的理论追求,尤其要根据实践变化审视已有理论的张力,从实践中汲取知识创新的动力,从不断改革发展的新媒体传播实践中挖掘新材料,提炼新观点,构建“活”知识。只有将“中国”和“中国问题”置于学术研究关注的重心和中心,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体系的建构方能超越西方理论二元思维的束缚。此外,坚持中国新媒体传播自主知识生发的主体性,一方面需要以中国本土情境作为知识建构的主要源泉,注重在地化、本土化知识生产,而不能不假思索地对既有知识尤其是西方知识复制照搬;另一方面要把中国置于与世界其他国家对等的关系中,建构具有全球性的公共知识产品。主体性的彰显,既需要知识生发由外到内的逻辑转变,也依靠从内到外的研究与实践行为的突破,以及由内到外的世界理论想象,而贯穿其中发挥主导作用的则是中国研究者的主体性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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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w Can On-Site Practice be Theorized? An Examination of the Autonomy of Knowledge Generation in Chinese New Media Communication (1994-2024)
ZHANG Xiu-li1, LI Kai-yu2,3(1.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Xi'an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Xi’an 710000, China; 2.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Hebei University, Baoding, 071002, China;
3.Institute of Communication and Global Public Opinion, Xi'an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Xi'an, 710000, China)
Abstract: The 30 years of China's new media communication is the 30 years that its unique communication practice has become a leading force in the world, and it is also the 30 years that it has increasingly activated its theoretical innovation and moved from "other dominance" to "autonomy", and gradually gained a say in the field of global knowledge production. Therefore, the study of autonomous knowledge generation has become an important academic proposition to respond to the concerns of reality. Therefore, this study takes theory development, theory critique and theory innovation as the logical main lines of insight into the autonomy of its knowledge generation. It finds that theory development is characterized by the evolution from technology-driven to practice-enabled, while theory criticism mainly focuses on classical theories and research paradigms. In the meanwhile, theory innovation mainly involves the Chinese interpretation of Western concepts and the theorization of China's unique practices, therefore, its autonomous knowledge generation features the theorization of practice-enhanced intellectualism, which is specifically developing from technology-driven to practice-enabled, evolving from functionalism to practice-oriented paradigm, and shifting from globalization to practice-enabling. The specific research orientation is changing from technology-driven to practice-supported; the paradigm is shifting from functionalism to practice; and the constructive approach is moving from global localization to local globalization. The study of the autonomy of knowledge generation in Chinese new media communication is a longitudinal and horizontal combing of the logic of its academic evolution, as well as an epochal commitment to provide intellectual support for Chinese-style modernization.
Key words: new media communication; knowledge generation; autonomy; practice; intellig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