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7日,2024年美国大选首场电视辩论在亚特兰大的CNN演播室举行,在任的民主党总统拜登与共和党的前总统特朗普展开正面交锋。在这场辩论中,拜登脸色苍白,声音虚弱沙哑,部分讲话含糊不清,语无伦次,其表现被舆论称作“灾难”。特朗普一度在辩论中嘲讽道:“我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辩论后陆续发布的民调显示,越来越多的登记选民认为拜登不具备担任总统的精神和认知能力,应该退出竞选。共和党议员也在鼓动拜登内阁援引第25条修正案罢免拜登。可以说,美国史上最年迈的总统遭遇其政治生涯的“至暗时刻”。
面对拜登的“灾难性”表现,民主党陷入集体恐慌,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按理说,拜登是民主党已推定的总统候选人,当其面临危难时刻,民主党应当发动喉舌媒体“打头阵”,力挺拜登渡过难关。然而诡异的是,“倒拜”叫得最响的却是亲民主党的自由派媒体。《纽约时报》《芝加哥论坛报》《亚特兰大宪法报》《费城询问报》等多家媒体纷纷刊出编委会社论,呼吁拜登退选,连拜登的媒体“朋友圈”也在声哄,其中就包括拜登最爱的新闻主持人乔·斯卡伯勒、最爱的专栏作家汤马斯·佛里曼、拜登的自传作者富兰克林·福尔,以及《纽约客》资深编辑大卫·瑞姆尼克。
这一现象很值得玩味,为什么对民主党具有“友好传统”的自由派媒体这次会如此一致且猛烈地“倒拜”?现在看来,可能反映出一种“另类的政治策略”。
一是抢占辩论后的话语权。民主党事先肯定会估计到一些“最坏状况”,比如拜登在辩论中摔倒、睡着或者忘记人名,等等,而事实上,拜登在此次辩论中的表现还没有“坏”到如此地步。民主党预计到,一旦出现“极端状况”,以福克斯新闻为代表的保守派媒体一定会借此疯狂“做文章”,届时的局面将会难以收场。于是,此次自由派媒体在拜登表现还没有到如此差的情况下,几乎在辩论结束后的第一分钟就开足马力,集体发出“倒拜”声浪。这一招确实带了节奏,对拜登这位81岁的老人来说也颇为残忍,但至少让保守派媒体有些无所适从,只能跟风。
二是展现民主党所谓的“政治健康”,与特朗普和共和党形成鲜明对比。民主党本轮大选的一大策略就是把特朗普塑造为“对民主的威胁”甚至是“法西斯主义”。他们一直以来的叙事是:共和党已是一个“病态”的政党,抛弃了自己的原则和价值观,因为无论特朗普犯下何种罪行,违反何种道德准则,共和党始终对他忠心耿耿。于是,当拜登表现出难以胜任总统的状态时,自由派媒体发出“倒拜”声浪,意图展现民主党所谓的“健康”,即为了国家利益不惜考虑更换推定总统候选人,以此与共和党形成对比。考虑到共和党选民选的是特朗普本人,民主党选民选的是民主党本身,因此,民主党这种“开诚布公”的“换拜”讨论有利于抓牢自身的基本盘。
三是利用好“时间差”。由于拜登团队预料到辩论可能出现“灾难性”局面,因而提议把辩论时间提前到两党全国代表大会之前,从而给拜登留出更多舆论“回血”的时间,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其实形成对拜登有利的“舆论窗口”,例如7月1日最高法院对特朗普豁免权做出裁决,7月11日纽约法庭给特朗普量刑,7月15日迎来共和党提名大会,特朗普副手人选亮相,这些时间点都是自由派媒体集中攻击特朗普的“新闻周期”,“倒拜”声浪也将随着媒体焦点的转向而不了了之。当然,创造这样的时间差,也有另一层考虑,那就是,如果拜登挺不过,民主党也仍有时间操作换人。
至少目前来看,虽然民主党对拜登“灾难性”的辩论之夜感到不安,私下里弥漫着“危机气氛”,但迄今为止没有一位重量级的民主党政客公开表示拜登应当退选,包括前总统克林顿、奥巴马和前国会众议长佩洛西在内的一众党内大佬都站出来力挺拜登“坚持下去”。他们的“集体清醒”是有原因的。
首先,从政治角度看,替换拜登的想法非常牵强。历史上,民主党有过在全国代表大会上提名非民选总统候选人并酿成恶果的惨痛教训。1968年,时任副总统休伯特·汉弗莱在党内精英和党代表的授意下获得总统提名。由于他不是民主党选民的选择,于是大会举办地芝加哥街头抗议声四起,警察和国民警卫队与示威者发生了激烈冲突,汉弗莱最终也在总决选中败给了共和党候选人理查德·尼克松。此事件之后,民主党迅速采取修复措施,“麦戈文-弗雷泽委员会”(McGovern-Fraser Commission)应运而生。该委员会全面改革党内总统提名程序,加强选民与最终被提名人之间的联系,从而将权力从“烟雾弥漫的密室”里收回。
如今,拜登已赢得3937名党内承诺代表票中的3894张,接近99%。根据民主党党规,他们应“本着良心反映选举他们的人的感情”,换言之:忠于拜登。如果真在全代会上出现大量承诺党代表“反水”,那么至少还有700多名“超级党代表”,依照规则,这些人将由拜登竞选团队挑选出来,势必对拜登百分百忠诚,更何况候选人还是在任总统。所以,党内制度安排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民主党代表们在8月全代会上的选择。
其次,拜登刚烈的性格注定“退选风波”只会是舆论的一厢情愿。如果拜登出于某些原因自己选择退出竞选并指定继任者,届时民主党代表们将会团结在新领导人周围。不过,发生这种情况的概率几乎为零,因为拜登的骄傲和固执是出了名的,除非党内大佬们集体逼宫,他绝不会屈服于舆论的压力。第一夫人吉尔和他的儿子亨特·拜登也都支持他继续选下去。拜登一直以来将其父亲的话作为座右铭:“当你被击倒时,你会重新站起来”。他认为自己比那些势利的学究更了解选民,现在最想完成的就是赤手空拳地击败特朗普,以此来反击外界对他的所有非议。
最后,在大选前临阵换帅近乎政治自杀。大部分观点认为,若拜登退选,唯一不会在党内引发大规模分歧的替代人选就是副总统哈里斯。但哈里斯口碑不佳,如果由她出面与特朗普在11月对决,等于民主党提前缴械投降。并不是说民主党没有更好的选择,加州州长加文·纽森、密歇根州州长格雷琴·惠特默等都是被看好的人选,但问题在于,他们的全美知名度都远不及拜登。况且,总统竞选过程也是一条“学习曲线”,在距离大选仅剩四个月的情况下,这些只有地方执政经验的人能否快速适应竞选总统的强度和节奏,都是未知数。更重要的是,对于在意识形态和代际裂痕中苦苦挣扎的民主党来说,拜登其实已是“最不坏的人选”,他就像一块“白板”一样,能够让各阵营的民主党人把他们心目中的民主党人形象投射于其身上。
7月3日晚,拜登在白宫与纽森、惠特默等20多名民主党籍州长会面。他们均表示将继续支持拜登,并与拜登协商了地方竞选事宜。
“灾难性”的辩论表现给拜登造成的负面打击短期内难以缓解,其民调还可能会进一步下滑。对拜登及其竞选团队而言,必须在民调上紧紧咬住特朗普,才不至于到11月没有一丝机会。就目前来看,拜登竞选团队已经在为拜登准备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政治公关运动。
一是以真诚、透明的沟通缓解危机。面对外界对其年迈的担忧,拜登在辩论次日于北卡罗来纳州举行的竞选集会以及随后几场筹款活动中,都十分坦率地承认年龄限制了他的认知能力和身体状况。这应当说是他在当前政治困境中做出的极大让步。而拜登竞选团队则将尽可能多地找机会来表明他仍然精力充沛,比如举办市政厅会议或参与此前一直回避的与媒体记者的一对一对话等。
二是政治上以“明辨是非”的能力反衬特朗普。民主党将竭尽全力利用从首场辩论结束到民主党全代会召开的这段“新闻周期”,抓住特朗普获得部分豁免权和可能的量刑定罪,以及特朗普执政计划中的颠覆性内容,塑造他的“国王形象”,煽动选民对其上台后“威胁民主”的恐惧,激发对民主党有利的投票热情。
三是个体上处理好多重关系来获得更广泛支持。这包括安抚民主党捐款人提升筹款势头,与国会民主党高层密切联系以稳定党内整体情绪,以及允许国会当中的民主党议员拥有更大的自由度,以防止因拜登的低民意给他们各自的竞选连任造成拖累。
总的来说,不能低估拜登竞选团队和民主党整个政治机器的老练,断言拜登“大势已去”仍为时尚早。从另一方面看,即使拜登无法在11月成功连任,民主党事实上已经通过此次“退选风波”下了一步“先手棋”,因为这么一闹反而提升了纽森、惠特默等人的全美知名度,这又何尝不是在给2028年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