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的“保守变革”与政治阵痛

2024-08-06 00:00:00崔洪建
世界知识 2024年14期

当前及今后五年的欧洲政治格局正在被眼下的两场选举所定义,一场是6月6日至9日举行的欧洲议会选举,另一场是2024年美国总统大选。这两场选举不仅将分别呈现出欧美的政治生态变化,演绎出西方进行“保守变革”的场景,还将出现同频共振现象,共同诠释欧美的政治前景和政策走向。

“变革”名义下的政治保守运动

右翼和极右翼党团成为此次欧洲议会选举的赢家,前者巩固了第一大党团的地位,后者在五年之后继续挺进,分别跃升为第四、第五大党团。尽管左翼党团只是小幅下挫,但中间派阵营和绿党成为最大输家,分别损失20席左右。这表明政治右转成为今后一段时期主导欧洲政治变化的最显著特征。

尽管在五年前的欧洲议会选举中,被贴上“极右翼”标签的欧洲保守与改革党团和“身份与民主”党团就已异军突起,被主流政党视为挑战并放言要“认真对待”,但结果是极右翼政党不仅在意大利、荷兰等欧盟核心国家登堂入室、上台执政,更在法国和德国持续壮大,其民意支持率令执政党相形见绌。在多数欧洲国家面临巨大内外挑战的背景下,主流政党尤其是左翼政党不断式微的原因复杂多样,它们往往难以适应社会变化,拿不出被民众理解和认可的政治解决方案,右翼主流政党则在民粹氛围下与极右翼关系暧昧,不断向其政策主张靠拢,削弱了主流政党的统一应对能力。极右翼政党较好地利用了主流政党之间的勾心斗角并不断调整其政治立场,在塑造出亲民、变革形象的同时,实现了从欧洲政治边缘走向中心的突破。

当前欧洲的极右翼政治尽管被主流政党贴上“极端政治”的标签,但显然不能被简单定义,而是欧洲正在出现的一场“保守变革”运动的政治先声。极右翼政党尽管在欧洲各国的具体表现存在差异,强调传统价值、身份政治和“本国利益优先”仍是它们政治立场的最大交集,同时要求“实现变革”又成为它们实现政治动员并向主流政党发起挑战的最明确诉求。极右翼政治的兴起既然适应了欧洲民众作为“全球化失意者”而寻求政治庇护的心理,通过“转向保守来实现变革”也就自然成为了欧洲政治在难以应对内外挑战时的集体反应。

新的左右翼政治格局浮出水面

在政治右转的整体氛围下,欧洲议会的选举结果对成员国的国内政治形成了强大的倒卷态势,各国的不同反应也将进一步放大欧洲“保守变革”运动的政治效应。法国国民联盟在选举中大胜当前执政的复兴党,对本就在国民议会中处于少数派政府尴尬地位的执政党形成压迫,法国总统马克龙做出的反应是当即宣布解散国民议会并提前举行选举。此举被舆论解读为“冒险的豪赌”,但马克龙的决定不仅是基于法国民众对待国内选举将“更理性、更明智”的经验,试图借此阻击国民联盟进一步坐大,也是着眼于推动各路政治势力重新洗牌,将可能出现的“左右共治”执政包袱推给国民联盟,为复兴党的今后发展腾挪出空间。不过,马克龙的政治计算也会被其他政党所洞察和利用,目前国民联盟势头不减,和传统右翼呈现的结盟态势,法国左翼政党也出现大联合的等动向,所有这一切正在重塑法国的政治格局。而在德国,由于政治体制及政治现实的差异,面对选择党的巨大压力,执政联盟选择了隐忍和维稳的对策。尽管德国执政三党或许能就此躲过一劫,但右翼的基民盟和被视为极右翼的选择党的民意支持率对执政党尤其是社民党和绿党形成压倒性优势,至少会持续到2025年德国联邦议会选举之时。

尽管欧洲议会选举结果反映出明显的政治右转态势并在一些大国持续发酵,但从全欧范围看,左翼仍在一些传统地盘比如北欧和部分南欧国家站稳了脚跟。在刚刚结束的英国议会选举中,工党也以“向传统回归”的面目,用一场大胜终结了保守党14年的长期执政。近年来,欧洲面临的主要经济社会挑战是财富分配、社会公正和可持续发展问题,然而,在这些问题上拥有深厚政治根基和悠久政策传统的欧洲左翼阵营却没能把握住机遇,反将其在中下层民众中的传统影响力拱手让予右翼和极右翼政党。尽管欧洲左翼试图在政治右转趋势下通过坚持其基本主张并改造其政治风格来重拾影响,显得更接地气,但欧洲政治正在出现的新左右翼格局的底层逻辑已经发生变化,“支持全球化”与“反对全球化”、“建制派”与“反建制派”成为新的左右政治分界线,左右翼政党重新分化组合、选边站队,形成新的政治阵营。

2024年6月10日,欧洲议会公布选举结果。持中间立场的复兴欧洲党团以及绿党和欧洲自由联盟组成的党团所获议席大幅减少,欧洲议会右倾明显。

欧美政治的同频共振之势

欧美政治中的极右翼或反建制力量之间互造声势、相互借力,成为2016年美国特朗普政府上台前后欧美政治联动、相互影响的突出特点。它们不仅在反全球化、反移民、反绿色转型等问题上分享政治立场,特朗普的政策主张及执政风格也引得欧洲极右翼政治家们争相效仿。相对于欧洲内部的右转态势,欧洲主流政治精英们更担忧的是,一旦特朗普再次当政,将在欧美推动“保守变革”的势力之间形成新一轮的同频共振。这不仅将在反全球化、反移民等问题上助推保守的政策倾向,还将导致各种保护主义不断上扬,最终动摇跨大西洋关系的传统政治共识和根基。

通过“转向保守来实现变革”已成为当前及今后一段时期欧洲政治的主旋律,而通过“回到过去以走向未来”也成为欧盟公开的政策出发点。这或许是欧洲在面对时代转折时无奈但现实的选择,所折射着的内在矛盾和外部风险显而易见。德国历史上曾有过魏玛共和的短暂时期,但正是为了摆脱魏玛政治的脆弱性,欧洲发明了“保守主义革命”的政治路径和政策实践,为纳粹政治的产生提供了土壤。当前欧洲的政治变化似乎是当年魏玛政治的翻版,而政治右转的解决方案也很大程度上散发出“保守主义革命”的味道。在极右翼政治不断“去极端化”的基础上形成新的左右翼格局,而不是重蹈走向极端政治的覆辙,或许是欧洲从当前政治现实出发走向未来的最好前景,能否实现它将是未来几年欧洲政治家们必须解答的关键、紧迫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