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动时间指针的小人儿

一

如果你是个小孩子——当然，看我这个故事的人，大部分都是小孩子——你一定有过这样的困惑：为什么时间过得那么慢，慢到好像过了一辈子，自己还只是个小学生？

而更加令人困惑的是：为什么身边那些大人总是摇头叹气，感慨时间过得太快，说什么一年就像是一眨眼？

难道小孩子和大人的时间是不一样的？

我坚决不信。这一定是大人们希望我珍惜时间而撒的谎，就跟他们骗我说我是捡来的那种幼稚谎言一样。

直到那两个小家伙闯入了我的生活。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晚上，我和爸爸刚刚吵完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架。我倚在窗台上，闷闷不乐地望着夜空。真想快快长大，变成一个很厉害的大人啊！

就在我上下眼皮几乎快要粘在一起时，有两个小小的身影出现了。

他们差不多跟罐头一般高。一个脑袋尖尖，长着火焰般的红头发；一个脑袋圆圆，长着海藻般的绿头发。绿头发像刚干完什么体力活似的，蹲在地上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红头发则走向窗台上的一摞漫画书，很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上去。

“轻点儿，别给我弄皱了！”我忍不住说。

“天啊，你没睡着！”红头发叫起来，“你没睡着怎么闭着眼睛？你闭着眼睛我当然以为你睡着了！你睡着了我为什么不能随便坐？”每句话都像一枚急吼吼的小炮弹。

绿头发则缓缓张了张嘴：“我——们——不——是——故——意——的——”

听他俩说话，就跟坐上一趟失控的过山车似的。我压抑住震惊的心情，低声道：“我才没有那么容易生气呢。我只想知道，你们是谁？”

“我叫急匆匆，他叫慢吞吞，我们是负责拨动时间闹钟的时间工作者。”红头发自我介绍说——哦不，现在应该叫他急匆匆了。

“时间闹钟？”

“没错，每个人的时间都是由自己的时间闹钟来控制的。喏，这个就是你的。”

急匆匆说着，用指尖戳了戳慢吞吞。后者慢吞吞地转过身来，他的后背上居然背着一只巨大的绿色闹钟！慢吞吞被它压得弯腰驼背，活像一只背着龟壳的小乌龟。

“太不可思议了！”我望向急匆匆，“那你的时间闹钟呢，怎么没带来？”

“谁说我没带！”急匆匆摊开掌心，上面躺着一粒“红豆”。我凑近，使劲揉眼，勉强才看清楚，那是一只红色的袖珍闹钟。

“这是你爸爸的。大人的闹钟就是这么小，时间控制中心里能摆下成千上万个呢。”

“时间控制中心？”

“对啊，那里摆放着这座城市所有人的时间闹钟，我们平时就在那里工作。不过，每过一段时间，我们都会来到主人身边，给主人的时间闹钟上弦，比如今天。说起来，只有主人自身的磁场才能准确校正个人时间……”

这么复杂的设定，配上急匆匆开了三倍速般的语速，我根本听不懂，也懒得听。我满脑子都被“时间控制中心”几个字占据了。

“能带我去那儿看看吗？”

急匆匆叹了口气：“唉，根据《时间法》第11条，被发现行踪的时间工作者，应该无条件满足主人的要求。走吧！”

他俩一前一后跳出窗台，在半空中像跳芭蕾舞似的转着圈儿。不一会儿，我的眼前便出现了两个飘浮的时间旋涡。急匆匆“嗖”的一声蹿进其中一个，留下一句断断续续的话：

“慢吞吞，你的主人还是交给你吧！”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不知从哪来的强大力量吸出了窗户！

二

别看慢吞吞行动缓慢，变出的时间旋涡速度却极快。一眨眼的工夫，等我从里面走出来时，眼前矗立着一座气派的金色钟楼。

“这——里——就——是——时——”

“我知道，时间控制中心。”我忍不住抢了慢吞吞的话。见鬼，第一次遇到性子比我还慢的人。

远远望去，急匆匆正站在钟楼门口，像是在跟我招手。

“不好意思，我先行一步啦。”我甩下慢吞吞，撒丫子跑上前去，“你这家伙速度可真快！”

“我们认识吗？”急匆匆一脸迷惑。

“废话，你是急匆匆嘛……”我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大厅里面站着成千个——不，上万个一模一样的急匆匆！他们就像参加阅兵一样组成方阵，看得我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我们都是急匆匆。我是3017号，你的急匆匆是多少号？”3017号上下打量着我，“不对，你年纪不大，应该是来找慢吞吞的，他们在那边工作。”

3017号指了指大厅的边缘，可那里分明只有一堵墙！

“我先工作，一会儿给你解释。”3017号鼓起腮帮子，对着手心轻轻吹了口气。我这才发现，他手心里同样有一只红色闹钟，表盖已经被打开。随着他吹出的微弱气流，时针飞快地转了好几圈。

“搞定了。”3017号收起红色闹钟，“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时间控制中心被墙一分为二了。急匆匆在左侧，负责拨动大人的时间闹钟；慢吞吞在右侧，负责拨动小孩子的时间闹钟。只有你们人类可以自如地穿过这堵墙。想找你的慢吞吞，直接过去就行。”

我半信半疑地走向那堵墙，闭上眼睛，狠狠心，往上面撞去。刹那间，我像陷入了一块无比柔软的海绵，浑身轻飘飘的，像是飞了起来。

当我再睁开眼睛时，眼前赫然是另一座大厅，里面站着成千上万个慢吞吞！

他们每人面前都放着一只巨大的绿色闹钟。和急匆匆不一样，慢吞吞们工作起来满头大汗，他们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先把表盖艰难地打开，再使劲地拨动指针。尽管如此，时针和分针还是像被钉在了表盘上一般纹丝不动，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秒针在缓缓地转圈，比蜗牛爬快不了多少。

“你——来——啦——”

最前面的那个慢吞吞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我，脸上浮现出笑容。有了刚才的经验，我先问了一句：“请问你是几号慢吞吞？”

“是——你——的——那——个——”

他指了指旁边的绿色闹钟，我这才留意到，上面刻着我的名字：王漫漫。

从小到大，我做什么事情都很慢。背课文慢，算数慢，就连起床穿衣服也比别人慢。今天晚上我和爸爸吵架，是因为我吃一根面条的时间，他已经吃了一整碗面。

“什么漫漫！都怪你妈起的这名字！”

吵到最后，爸爸气呼呼地说了这么一句。也正是这句话激怒了我——我做事情慢，根本和名字一点关系也没有！

因为我早就发现了一个秘密：不单单是我，周围所有同学都因为做事慢被大人嫌弃过。同桌冯佳佳，大学霸一枚，可她妈妈总是嫌她出门换衣服要半小时；后座的胡小峰，明明是一点就着的急性子，可他妈妈却总数落他放学回家拖拖拉拉……

我看着眼前的慢吞吞，一瞬间恍然大悟。

为什么大人们总说时间过得快，因为他们的红色闹钟那么小，急匆匆一口气就能吹走12个小时，能不快吗？而我们的绿色闹钟这么巨大，拨动指针无比困难，再加上慢吞吞那迟缓的行动速度，难怪我们总嫌时间过得慢。

这么说来，做事慢，根本怪不着我们！我在心里给自己，也给所有的小孩子鸣不平。

“真希望你们也能穿过那堵墙啊，这样就能和急匆匆交换一下分工了。”我脱口而出。电光石火之间，我的脑子里突然“叮”的一声。

我再次走向了那堵墙。只是这次，我有意放慢了速度，一寸寸小心挪动着。我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拥有破墙神力的宝物，将身体小心翼翼地“嵌”入墙体，努力保持静止状态。

正如我想象的那样，随着“嗡”的一声，看起来无比坚硬的墙面上出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大门”。也就是说，急匆匆和慢吞吞的工作大厅连通起来了！

“快看！你们可以自由穿行了！”我激动得不亚于考试得了满分。

现场一片骚乱。慢吞吞们愣愣地观望着，好像还没看懂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急匆匆们已经好奇地凑过来，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我艰难地开了口，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亲爱的急匆匆和慢吞吞们，你们难道从来没对彼此的工作环境产生过好奇吗？现在正是一个交换工作场所的好机会！急匆匆往右走，慢吞吞往左走，一切就会发生奇妙的变化！”

发颤的声音在大厅里久久回荡，可没有一个人回应。

我尴尬地杵在门口，目光落在了我的慢吞吞身上。他的眼睛里明显带着疑惑与不解，就像我面对一道自己解不出的数学题。他怎么就是不懂呢？

霎时间，记忆的阀门好像被狠狠踹开了，所有的委屈涌上心头，我呜咽着说：“你们不懂，一直以来，我们小孩子因为做事情慢，被大人们嫌弃极了。我们已经很努力了，可没有一点效果。我敢发誓，没有一个小孩子喜欢慢吞吞，相比已经很厉害的大人，我们更需要急匆匆啊！慢吞吞，拜托你们了，就主动和急匆匆换一下吧！”

慢吞吞的脸“唰”地红了。半晌，他慢慢地走过来，第一个迈了进去。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慢吞吞穿过了大门。直到最后一个慢吞吞和急匆匆交换完位置，我还是难以置信。从来没有当众发过言的我，竟然说动了所有的急匆匆和慢吞吞？我该不会是个隐藏的外交天才吧！

回去的路上，慢吞吞没有送我，只是给我打造了一个很宽敞的时间旋涡。

“再——见——”他在我身后慢吞吞地说。我回过头去，可他已经侧过身，肩膀耸动着，“对——不——起——”

我有点难过，我是不是伤害到慢吞吞了？可更大的期待冲击着我，让我无暇多想。

明天起，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三

尽管昨晚在时间控制中心熬了大半个通宵，可今早爸爸一喊我的名字，我就从床上弹了起来。我一分钟后穿好衣服，两分钟后刷完牙，三分钟后就端端正正地坐在了餐桌前。

“爸爸，早餐好了吗？”

此时，爸爸甚至连胡子上的泡沫都还没有冲干净！

他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看我，我暗觉好笑。接下来的事更是让爸爸大跌眼镜。我飞快地吃完早饭，像变魔法一样背上书包，换好鞋，一只脚已经踏出了家门：“走吧，上学去。”

可能是错觉，也可能是真的，爸爸今天的车开得格外慢。不过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提前半小时到了校门口。那里破天荒排着好长的队，我看到冯佳佳和胡小峰正在队伍里谈笑风生，他们果然也提前到校了！

“奇怪，你们今天是有集体活动吗？怎么都来这么早？”爸爸啧啧称奇，又拍拍我的肩膀，“对了，漫漫，你今天收拾的速度真快。继续保持哈。”

我乖巧地点点头。

更玄乎的事情还在后面。

今天英语课上，老师让我们抄写新单词。以往这种时候，都是她“雷霆之怒”爆发的高危环节，大家不是慢腾腾地从书包里找本子，就是相互借橡皮，更有甚者连铅笔都会弄丢。一切准备齐全后，像冯佳佳那种好学生倒是很快就能写得整整齐齐，而我和胡小峰的铅笔却总是调皮地乱跑，笔尖在本子上横冲直撞。擦了写，写了擦，等全写完时，整个本子上都黑乎乎的。胡小峰戏称他的那本是“炭烤本”。

可今天呢，所有同学都像突然福至心灵一样。

“老师，我抄好了！”

“老师，我也写好了！”

一双双手举成了小树林，老师又惊又喜：“你们怎么一夜长大了？”

不是我们长大了，是我们的时间小人儿变成了急匆匆，他们做事效率可高了！我得意地想。

很快，更多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首先是爸爸发现我的校服裤腿变短了，马上打电话给班主任，想要订一身新校服。

“漫漫家长，您或许要等一段时间了。说来也怪，最近全班，哦不，全校，不不不，甚至是全城的孩子，他们的个子都长得特别快！校服厂的订单已经排满了。”班主任说。

难道，我们的身高也被急匆匆加速了？

紧接着，班里的同学们开始变声了，女孩子们的嗓音变得又尖又细，男孩子们则一个个成了公鸭嗓。

周末的游乐场里更是出现了滑稽的一幕。身高一米八的小学生“壮汉”，一只手牢牢地牵着身高一米六的妈妈，另一只手对着腕上的电话手表，粗声大气地喊着“喂”。

我的身高还没超过爸爸，不过也已经到了他的肩膀。

“你们这一代真是营养太好了。”爸爸感慨道。

随之而来的是我们的综合能力也大幅提升。不论是语数外还是音体美，全都跃升到了初中水平，不用家长和老师操半点心。现在的课堂上，再也没有老师急躁地挥舞着教鞭、骂我们脑子转得慢的场景了。

突发的奇异现象引来了全国的专家，他们成立了水质组、空气组、土壤组等多个专项小组，进行深入调研，想知道为什么这座城市的小孩子如此优秀又早熟。

当然，他们全部无功而返。没有人知道，幕后的功臣是我！

自从急匆匆接管我的时间闹钟后，我终于体会到了大人说的“一眨眼”。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这天早上，我照例早早坐在餐桌前，等爸爸端上早餐。以我现在的身高，坐从前那把餐椅都要弯曲着腿了。可是我看到爸爸坐下时，他的双脚竟然微微离开了地面！

爸爸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矮了？

这段时间过得太快，我都没怎么关注他。此刻，我发现他的皱纹减少了，皮肤也细嫩了好多，脸更是棱角分明，完全不像之前的那个糙汉爸爸。大街上随便逮个人问，对方一准儿会说，他是我的大哥哥。

这是怎么回事？

我正在飞速思考着，爸爸打开了电视，里面正在播放早间新闻。

“继本市儿童身高和智商大幅增长现象发生以后，近日，本市18岁以上市民又出现了退化现象。具体表现为：老年人逐渐中年化，中年人逐渐青年化，青年人逐渐少年化。同时，退化后的市民身高和心智都出现了显著变化……”

我看看爸爸，爸爸看看我。

爸爸真的在渐渐变小！

四

托急匆匆的福，我的脑子现在灵光了不少，很快将其中的逻辑梳理完毕。

我让急匆匆去拨绿色闹钟，这样一来，小孩子们做事情的速度变快，时间流逝随之变快，大家成长也加速了——虽然快得有些夸张，但总算合情合理。

至于慢吞吞，他们在拨红色闹钟，只需要轻轻吹一口气，再慢也不会影响大人们的时间流逝。理论上，大人们应该只会缓慢长大，怎么会越变越小呢？

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应该去时间控制中心一探究竟。只是，上次去那儿是乘着慢吞吞变出的时间旋涡，可现在，我根本就没法联系到他们啊！

我突然想起初遇那天，急匆匆说过：“……每过一段时间，我们都会来到主人身边，给主人的时间闹钟上弦……”

或许，我只能耐下性子等了。

可是，事情正在往我想不到的方向快速演变。没过几天，我所在的这座城市便彻底乱了套。

就拿爸爸来说吧，我们收看新闻那天，他还是二十多岁青年的模样，才过了没几天，我悲哀地发现，他居然比我矮了！他的模样迅速变得稚嫩，越来越像我的弟弟。而我的身高已经和一个成年女性没有半点分别。

现在，早上由我来做早餐，我实在是看不得爸爸踩着小板凳在燃气灶上煮面的样子。更何况，他的心智好像也有些退化，想事情变得简单了，做事情也变得慢吞吞的，跟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没有半点分别。

“我猜，肯定是有外星人给咱们这里投放了时间炸弹！得快点召唤奥特曼来保护我们！”爸爸仰头看着我，一脸笃定，嘴边还挂着饭粒子。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

可我没什么好抱怨的，因为放眼整座城市，都是这样。之前的市长，那个头发有些花白的伯伯，现在正在青年期。虽然他变得年轻了，可他出现在电视上时仍然面带愁容：“再这样下去，恐怕所有的大人都将退化成婴儿，我们的城市要彻底完了！”

我看着旁边小床上睡得正香的爸爸。我知道，不久以后，他就要醒来哇哇大哭，让我给他换尿布。

“呜呜呜……”

是哭声！不过不是爸爸的，是从窗外传来的！我激动地走到窗前，一抹绿头发分外显眼。是正在哭泣的慢吞吞！

我几乎也要放声大哭起来，可又怕惊醒熟睡的爸爸。

“慢吞吞，这到底是怎么了？”

“先去时间控制中心。”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炼，慢吞吞的说话速度明显快了许多。他跳出窗台，在半空中飞快地转着圈儿，熟悉的时间旋涡出现了。我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金色的钟楼近在眼前，我没有片刻喘息，就被慢吞吞带到了他们的工作大厅。

眼前的现象让我惊呆了！

所有的慢吞吞都像疯了一样，一刻不停地吹着红色闹钟，可红色闹钟却飞快地转着——是倒转！

“那天之后，慢吞吞们心情都糟透了。大家拼命拨动红色闹钟，却没想到忙中出乱，不小心倒拨了指针！我们努力回拨，可指针却由于连续被拨了太久，拥有了强大的惯性。大家拼到极限，拨动的速度也超不过倒转的速度……”

慢吞吞号啕大哭。我真不忍心再责怪他，更何况，罪魁祸首明明是我！

“那我们该怎么办？”

“急匆匆！只有急匆匆有全世界最快的速度，把他们换到这儿，或许还有救！”

没有时间了。再犹豫下去，我甚至担心回去见不到爸爸！我冲到墙壁前，将身体再次“嵌入”。

“人形大门”出现了，大厅又连通了！

五

时间小人儿们迅速各归各位。急匆匆们不眠不休地吹了整整一天，脸都吹僵了。

我眼看着红色闹钟的倒转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终于，它们停了下来。接下来，急匆匆们又全力加速，继续将指针往顺时针方向吹。

“动了！动了！”

我激动地跑到慢吞吞大厅，用力拥抱着我的慢吞吞，眼泪根本止不住。

“帮忙再变一个时间旋涡吧，我得赶快回家，看看爸爸怎么样了。”

“爸爸看到你长这么大了，一定很开心。”慢吞吞说。

“真的吗？”我自言自语道。

慢吞吞变了一个大大的时间旋涡，说：“我就不送你了，绿色闹钟这边，我们还要保持运转速度。”

我点点头，脑子里乱作一团。

比脑子更乱的是我的家。回去以后，我看到一张被撑烂的小床歪在卧室里，旁边是穿着“露脐装”、裹着纸尿裤的爸爸。他看到我，尴尬地挠了挠头。

“漫漫，我是不是还在做梦？”

“做梦？”

“是的，我好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不会讲话的婴儿，你手忙脚乱地照顾着我。幸好这是个梦，不过，你怎么变这么大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我想起来了。咱们这座城市成了先进文明城市，小孩子们学习好，长得快，一点都不让爸爸妈妈操心。只是没想到，这速度有点过于快了……”爸爸说着，表情黯淡下来，“还真的有些怀念小时候那个你呢。”

gPjpeVHOowuCNQqL2u667kXi9ukF5t0Bv2h4vfAQ5tI=“怀念？”

“是啊，怀念你笨拙地学走路，怀念你比个‘耶’都要掰手指，怀念你一个字一个字背诗还会漏字的样子。说起来，在那个长长的梦里，我也当过小孩子，我才知道，你妈妈当年说得没错。你们才来到这个世界多久啊，原本就还是个一点点的小人儿。步子小，手指短，力气弱，做事情慢吞吞，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

爸爸还在说着什么，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生活终于恢复了正常，只是现在，这座城市里已经没有12岁以下的小孩子了。我们的时间闹钟终究被急匆匆们拨快了。

虽然我已经长大了，爸爸还是像照顾小孩子那样照顾我。只是偶尔他的眼光会穿过我的身体，好像在看另一个我。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见到时间小人儿。

幸好，这次他们没让我等太久。在一个月光洒满大地的晚上，熟悉的小小身影再次出现在了我的窗台前。

可是，怎么只有急匆匆？

顾不上问他是几号，我着急地问：“慢吞吞呢？”

“慢吞吞们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正在很努力地弥补。现在，他们每天都在卖力地拨着绿色闹钟，只是还是比不上我们，所以你们的成长速度也慢了下来。”

怪不得，我和我周围的朋友大部分停滞在了十四五岁的样子。

“带我去见他吧！”

这次来到时间控制中心，我的心情和前两次完全不一样。如果说第一次来是因为好奇，第二次来是着急纠错，那么这一次来，只是因为想念，还有愧疚。

那天，当爸爸跟我诉说他对我小时候的怀念时，我的心好像被细细密密的针刺中了。我想到了第一次交换位置那天，慢吞吞的眼神。

当时我说，没有一个小孩子喜欢慢吞吞，相比已经很厉害的大人，我们更需要急匆匆，我还恳求他们，一定要和急匆匆换位置……

那时的慢吞吞，又何尝不是从前那个被爸爸嫌弃的我呢？

我要当面对他说声对不起。

我来到慢吞吞的工作大厅，所有的慢吞吞都在奋力地拨动着绿色闹钟。我看到了我自己的那个慢吞吞，他专注到甚至没有发现我的到来。

“嗨。”我走上前。

“嗨——”或许是回到了慢吞吞的大厅，他的语速又变慢了。只是这次，我没有不耐烦。

我把爸爸的怀念和我的抱歉一股脑地倾诉了出来。最后，我说：“其实，那天我撒了谎。我们小孩子是喜欢慢吞吞的。”

这才是真话。没有慢吞吞，我们怎么能听到蔷薇花开的欢笑声、云朵被吹散的叹息声？没有慢吞吞，谁知道蚕宝宝吐丝是一根一根，还是一缕一缕呢？没有慢吞吞，我们怎么看自己的小小盆栽今天是多了一片叶子，还是少了一片叶子呢？

那漫长又漫长的童年啊，谁又真过得厌呢？

“啪——嗒——”慢吞吞的眼泪慢吞吞地滴到了绿色闹钟上。那眼泪像是给表盘上了一层润滑剂，时针、分针、秒针，全都变得松动起来。

绿色闹钟拨起来不再慢吞吞了！

我欣喜地看着慢吞吞，他也用他温柔的眼睛看着我，向我点点头。接着，他伸出他的手指，笨拙地、小心地将指针往回拨。

我知道，等我回到家，我又会变成那个10岁的王漫漫了。

这次，时间指针应该不会再拨过头了吧。

发稿/朱云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