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小学都逃不开一个作文题目——长大以后的愿望。其他同学写的不是科学家,便是医生,由于父母的关系,我对这两个闪闪发光的、受人尊重的职业实在没什么好感。对着空空如也的方格作业本,我始终写不出半个字。猫咪一跃跳上我的书桌,伸出前爪拨弄着我的橡皮,但它似乎还不尽兴,又轻咬了我的手指,一掌把我的作业本甩到地上,活脱脱一个“桌面清理大师”。
我抚摸着猫咪柔软的身体,顿时有了主意。第二天,我把写得满满当当的作业本交了上去。果不其然,我被语文老师好好教育了一番:“动物饲养员?这就是你的心声吗?”我缩着脖子不敢吱声,但这的确是我的心声。
我从小就喜欢毛茸茸的动物,犹记得上幼儿园时,父母带我去乡间的舅公家住,屋外是金黄色的麦田,风一吹,会掀起层层麦浪,还有一条不够清澈的河。河边是低矮平房的人家,时不时传来几声狗吠。当初次遇见隔壁家的大黄时,我一边瑟缩在父母的怀里,一边忍不住回头看它。待到吃饭时,我留心长辈的脸色,偷偷把肉揣到怀里,然后狼吞虎咽扒完饭,就溜了出去,朝着那只不怀好意的大黄丢出了一块肉。我早已不记得后续的发展,唯独记得一周后,全村的狗都成了我的朋友。身为医生的妈妈头皮发麻,恨不得把我泡在消毒水里。
现在想来,语文老师也是仁慈的,放我一马。若是遇到三毛的语文老师,我可没那么幸运了。在第一次写长大以后的愿望时,三毛写自己想捡破烂,被老师好一顿训斥。后来,三毛把长大后的愿望改成小贩,夏天卖冰棒,冬天卖红薯,又被老师好一顿训斥。最后,无奈的三毛只能写长大后想当一个医生,拯救天下万民,这才获得老师的肯定。
长大后的三毛,在海边捕鱼摆摊,在当地的二手市场上淘二手货,在贫穷落后的撒哈拉威人聚居地悬壶济世,这些竟然和她当初写下的愿望相似。可我到底不是那朵能在撒哈拉沙漠中盛放的花儿,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于饲养员的梦想,仅剩下对毛茸茸动物的喜欢。
“你这叫叶公好龙!”同班好友吴甸如此嘲笑我。说是好友,我俩的性格却迥然不同。她一板一眼,不卑不亢,即使再麻烦的功课,只要她在,我就感到踏实。当犹豫不决时,只要望她一眼,我便欣然坐等结果。
“那不是没机会嘛!若是有机会,我肯定建一个动物园!”我反驳道。
吴甸扑哧一笑,拉着我往露营地走去,烤肉架在铁钎上嗞嗞作响,班长右手扇着扇子,左手熟稔地翻刷。“班长,你要是去校门口摆摊,我一定光顾。”班长嘿嘿一笑,说:“我小时候的愿望,就是长大以后当个厨子卖羊肉串。”
原来,大家小时候都有类似的愿望,我一下子对班长生出几分亲切感。我拿着刷子,按照他的吩咐,反复刷酱,一串串烤肉出炉,大家吃得满嘴余香。在同学的笑容里,我恍然觉得要是以后当个卖羊肉串的,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此时,烤肉的香味吸引了一些动物。一只半米长的狗闻香而来,我还没看清它的模样,就听到耳边震耳欲聋的尖叫:“狗!”
吴甸是第一个后退的,她见我一副傻样地杵在原地,着急地朝我大喊:“快过来呀!傻站着干吗!”我低下头,看着那条壮实的狗,墨黑的眼睛,松软的皮毛,我俩就这么对视着,我莫名地冒出一个想法:它不会伤害我。我拿起铁签,捋下一块块羊肉。狗的目光落在肉上,它小心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肉,小心地舔了舔,然后大快朵颐起来,一边吃还一边拼命摇动着尾巴。
我仿佛回到小时候,回到层叠麦浪的乡间,我坐在河边的石头上,身边陪伴的是邻居家的大狗。我俩亲密无间,恰似无话不谈的朋友。
我的手里传来湿热的温度,狗舔了下我的手背,坐在地上望着我。我正打算丢下一块肉,大惊失色的班主任连拉带拽地把我拖走了。被吓得够呛的吴甸把我好一顿教训,拿出酒精棉片反复擦洗我的手,对我说道:“这狗多脏,万一有什么病毒呢!万一你手背上有伤口呢!”
“可是,它似乎没有伤害我的意思……”
“等它咬你,就来不及了!”吴甸愤愤地说,“看你在那边不动,我都快吓死了!”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吴甸怕狗。可是,她最喜欢的动漫人物是犬夜叉,书包上挂着的毛绒玩具也是微笑的柴犬。
从此,我和吴甸便互相以此嘲笑对方。可喜的是,在中学时代,再也不用面对“长大以后想当什么”的作文题目,也不会因为写的文字并非遵从本心而纠结万分,似乎每个学生都学会了眺望的本领:自然而然地站在山巅,和日月星辰对话;潜游海底,和江湖呼喊相谈;为每一朵花取名,向每一棵树致礼,成为浩瀚宇宙中的旋转星球,对存于世间的每一个生命报以最高的敬意。
在顺利升学后,我忙中偷闲,参加了不少公益社团,其中就有鸟类协会的观察员。在寒暑假时,我往湖边一坐,守着刚出生的鸳鸯、秋沙鸭、白鹭……守护着它们免受人类的骚扰和调戏。闲暇之时,我低头刷刷手机,发现曾经的班长为了将来的留学生活,在大排档里打工学做菜;好友吴甸拿着针线,缝制自己喜欢的娃娃……
霎时间,我欣喜万分。从小到大,我们都学着“像话”,学着“合群”,学着化身星子落满天,织成最广阔的星空。或许,我们也能不做星子,也可以躺在月牙上,纵使孤身一人,那怀抱着的也是心中万般惬意、千般自在所化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