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爱夜晚的月亮。在无事的夜晚,我常常独自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啊走。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夜晚是谦和的。正好今夜月亮皎洁,视线所及皆如铺满了霜雪般明澈。
思绪拉回到十多岁的年纪,我时常在夜晚戴着耳机,听着歌在阳台读书,身上落满了月光和星光。当看得累了时,我关上读书灯,一身都是月光。伴着虫鸣,我望向天空,任由自己的思绪漫无目的地飘远,想象着月亮阴晴圆缺背后无数的人间悲欢离合。
大概文艺的人都多梦,我常常在深夜醒来,看月亮如玉壶光转,心里酝酿了无数的诗情画意。
那些灵感缠绕在脑海里,催促着我快点将它们安置下来。我没了睡意,赶快钻到被窝里偷偷打开手电筒写文章。等到文章终于完成了,我从被窝里爬出来,心满意足地大口吸气,再舒展疲惫的肩膀望向窗外。月亮似乎更大、更圆了,室内被照得宛如白昼。
上初中时,我在博客上与名唤阿砚的姑娘相识,我们惺惺相惜,成为彼此忠实的读者。阿砚喜欢写“海是倒过来的天”“好想用玻璃罐贮藏一缕夏风,到冬天给你我满腔的炽热”诸如此类的文艺句子。我们沉迷于简单文字排列组合而成的无限可能性,同样的文字在不同作家的笔下,创造出的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阿砚在博客上连载了一些小说,她说自己的梦想就是出一本书,创造出自己心里独一无二的世界,让她笔下创造的人“活”过来。我和阿砚互相打气,约定好等到未来完成了出书的梦想,一定要见上一面。
我尝试参加了一些征文比赛,拿了不少奖项,杂志样刊很快堆积了厚厚一叠,一切都是出乎意料的顺利。我甚至收到了一个名家的亲笔信,夸赞我很有写作天赋,一定要坚持写下去。
那时候,我喜欢在夜晚一个人到院子里散步,张开双臂,踮起脚尖,任由晚风把我的裙摆高高吹起。无论我何时抬头,月亮都会悄悄跟着我。
可文字的世界就像是变幻莫测的宇宙,当我更近一步,以为能和星辰大海撞个满怀,殊不知目光所及,也许是更辽阔的黑暗。
我第一次独自背上行囊,信心十足地去遥远而陌生的城市参加一场全国性比赛,可仅仅在第一轮初审,我便被淘汰了。不服输的我又参加了很多场征文比赛,竟然屡战屡败。祸不单行,在那段时间里,投出去的稿件也大多石沉大海。
我沮丧地认识到,自己的实力离我的文学梦想相差甚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写不出任何打动人的文字,也深深怀疑自己到底是否适合写作。一个热爱文字的人写不出文字,无异于蝴蝶被折断了翅膀。
在某个深夜醒来,我发现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时间似乎也在这绝对的黑暗里停滞不前,我就像无边黑暗海洋里唯一的鲸,孤单又无措。
上高中后,学业繁忙,我在文字上花的时间更少了。我丧失了文字上的一些灵性,写出一篇完整的文章都变得困难。某天,我无意翻开日记本,看到我曾经写下的梦想——完成一本小说作为自己的成年礼。
可我期待的都没有来,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忙碌的、琐碎的大学生活,那些过往都恍若隔世。我才恍然发觉,自己并不是“天生的写作者”,不是天赋异禀的“仲永”,在时光洪流里泯然众人。
我开始和许久未联系的阿砚聊天,渴望从对方身上找回曾经那个忠于文字的自己。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昨天,我和阿砚相约“攻”下一家心仪已久的杂志,互相打气。许久之后,我们竟然真的在这家杂志的同一期上了稿,那种骄傲和满足简直无可替代。我们美滋滋地认为,成为一个大作家指日可待。
我问阿砚是不是放弃了文字,她回复我:“没有,我依然热爱文字,只是我不再执着于成为优秀的作家。”邮件的末尾,阿砚给我发了一个很俏皮的表情。
很久以后,我看到阿砚更新了博客,是博尔赫斯的诗:“一朵玫瑰正马不停蹄地成为另一朵玫瑰。你是云,是海,是忘却,你也是自己曾经失去的每一个自己。”
我想起自己曾经趴在被窝里写文章的日子,写完后我会溜到院子里,走到哪里,月光便跟到哪。
长大后,在无数个被平庸刺痛的夜晚里,我终于明白不是所有的月亮都为我而来,我来或者不来,月亮都停留在原地,不远不近。可是,月亮曾那样长久地照亮过我,在我不曾注意到的时候。
后来的我依旧热爱文字,认真生活,时有作品发表,但我不再执意成为一个厉害的作家。
没想到,也会有人对我说:“我被你的文字深深打动过。”当收到消息时,我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的秋千上,正好清夜如尘,月色如银,院子里的植物蹭着月光变得毛茸茸的。这样宁静的夜晚,不适合多愁善感。
我伸出手来,不知何时落下的眼泪在月光的照射下如霜雪般凝在我的指尖。我这才发现,我已经许久不曾抬头看过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