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大唐盛世,亦是茶之盛世,文化艺术之盛世。陆羽《茶经》的问世,将茶从解渴提神之饮升华为一门艺术,并由此构建了一套系统的茶道美学体系。作为饮茶不可或缺的茶器,渐渐从酒器、食器中分离,造型和功能也被设计成更适合当时的饮茶方式。
就材质而言,尚“俭”的陆羽,在《茶经·四之器》中罗列的茶器,以陶瓷、竹、木为主。但,在贵族、宫廷的茶事中,不乏金银器。
宝鸡法门寺地宫、西安南郊何家村、镇江丁卯桥这唐代三大金银器窖藏中,就有多件茶器。这些茶器,金碧辉煌,制作技艺巧夺天工,造型、纹饰更是体现着多元文化的交融,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茶香氤氲的大唐,一个开放与包容的大唐。
壹
金银为器,富丽堂皇
“饮有粗茶、散茶、末茶、饼茶者。”(《茶经·六之饮》)唐茶的形态大致有如上四种,但末茶、饼茶乃主流,即便是饼茶也要碾碎磨细后才饮用。与之相应的饮茶方式为煎茶法,其饮用程式为:
备茶(炙、碾、罗)→备器→备水→取火→侯汤→煎茶(加盐、投茶、搅拌)→酌茶(舀茶、分茶)→品茶
唐代三大窖藏金银器中,被业界公认为茶器或可用作茶器的主要有:
上表的金银茶器,结合饮茶程式,大致能勾勒出唐代贵族或宫廷茶生活的轮廓。
自《茶经》问世后,“造茶具二十四事,以都统笼贮之,远近倾慕。好事者家藏一副。”(唐·封演《封氏闻见记》)《茶经·四之器》里提到的茶器,材质多为竹、木、陶瓷,风炉、鳆、则等器,则以铜铁为主。
陆羽对金银茶器着墨甚少是为了崇俭,并不意味着金银茶器不好用或不受欢迎。恰恰相反,金银器有着比竹木、铜铁器更好的|生能。比如,论及鍑时,陆羽说:“用银为之,至洁,但涉于侈丽。雅则雅矣,洁亦洁矣,若用之恒,而卒归于银也。”又如“竹筴”:“长一尺,银裹两头。”无疑,这皆是出于实用的考量。
苏廙《十六汤品》将用金银器烹煮的水称为“富贵汤”:“以金银为汤器,惟富贵者具焉。所以策功建汤业,贫贱者有不能遂也。汤器之不可舍金银,犹琴之不可舍桐,墨之不可舍胶。”除彰显富贵外,金银是汤器的理想材质。
贰
花团锦簇,巧夺天工
三大窖藏金银茶器,展现了唐代宫廷奢华的茶风,尤是熠熠金光下美轮美奂的多彩纹饰与多元装饰技法,更是彰显了唐代海纳百川的博大胸襟以及精湛高超的工艺水平。
唐代金银茶器,质地以纯金、纯银及银质鎏金为主,装饰技法主要有錾刻、锤揲、锻造、镶嵌.掐丝、焊接、铆接、镂空、浅浮雕等等。故唐人有评价云:“……丝来线去,鬼出神入,隐起钑镂,窈窕便娟。”(唐·张鷟《朝野佥载》)足见唐代金银器装饰手法之精细,臻于出神入化的境地。
缠枝卷草、团花、莲荷、水波、摩羯(鲸鱼)、鸿雁、仙鹤、狮子等纹饰,在器身上栩栩如生,气韵生动。
譬如,法门寺地宫出土的鎏金镂空飞鸿毬路纹银笼子。
其通体镂空,均作毬路纹。所谓“毬路纹”,即以一大圆为一个单元,上下左右及四角配以若干小圆,圆圆相套相连,向四周连续绵延。充满秩序的美感,却不呆板,疏朗通透。
穹顶式的笼盖,顶部15只鸿雁展翅飞翔,内圈5只飞鸿引颈向内,外圈10只成双成对。边缘饰以莲瓣纹,下缘则饰以一正一反排列的莲花,鱼子纹底。笼身腹壁錾刻3周共24只两两相对的飞鸿。耳座为四瓣小团花。
在设计上,亦是匠心独运。盖与笼身严丝合缝,身两侧口缘下铆有环耳,耳上套置提梁,且有银链与盖顶相系。
又如,鎏金鸿雁纹银茶碾子和鎏金团花纹银硐轴,二者合置使用。茶碾子,呈长方形,由碾槽、辖板、槽身、槽座四个部分组成。
碾槽呈半月弧形,口沿外折,与座铆接,为轴滚槽。辖板插置槽口,两端为如意云头形,中间焊一宝珠形钮,便于开阖。钮两边各錾刻一只鸿雁,衬以流云纹,“仙气”顿生。槽身嵌置其中,侧面两壁底部为镂空的壶门。壶门最初是佛教建筑中门的式样之一,形如葫芦壶嘴,亦为香具、茶器、家具等所援用。这一图案在地宫出土的香炉、波罗子等器上也有。壶门间,有两驱相向的天马,并间有流云纹。槽座两端亦作如意云头状。
银硐轴,由轴饼和执手组成,中心饰以莲瓣团花。轴饼中厚带圆孔,孔内套置执手,边缘薄,带齿口;执手中段粗,两端细,各錾刻鎏金蔓草纹。
碾轴合体,碎茶成末。此正是:“黄金碾畔绿尘飞”。
叁
“茶眼”观器,皆为茶器?
值得注意的是,1 987年法门寺地宫出土的金银器中,有几件器具是否是茶器,业界存在争议。
著名考古学家韩伟曾根据《茶经》及其它古代茶书的记载,最早对法门寺地宫的金银茶器进行了定名与分类(详见《从饮茶风尚看法门寺等地出土的唐代金银茶具》,1 988年《文物>第10期)。其中,他将素面壶门高圈足座银香炉(风炉)、鎏金银龟盒(贮茶或贮热水)、鎏金人物画银坛子(贮盐)、鎏金伎乐纹银调达子(饮茶)、鎏金壶门座波罗子(盛放茶点)、鎏金双狮纹菱弧形硬盒(贮茶)等器,皆归为茶器。
这些器具,在地宫《物账碑》的记载中并没有确切的用途,而明确是茶器的只有“茶槽子、碾子、茶罗、匙子一副七事共重八十两”。
36年前韩伟老师总结的这套法门寺宫廷茶器,被茶界广泛引用,有些学者还用一双独特的“茶人之眼”观器,将其它器具也都纳入茶器。比如,“鎏金银食硅”用作茶筴,“鎏金鸳鸯团花大银盆”用作盛水器等等。
他们望“器”生义,由此“复原”了一套气势恢宏、雍容华贵的大唐宫廷茶器,大唐宫廷茶艺也随之相伴而生。
从艺术的角度来看,这无可厚非,乃赋予古物新生。然而,从学术角度看,乃主观臆断,忽视、曲解了古人的本意。
经多位学者、专家的考证,素面壶门高圈足座银香炉、鎏金银龟盒、鎏金人物画银坛子、鎏金伎乐纹银调达子等皆为香具。鎏金壶门座波罗子、鎏金双狮纹菱弧形硬盒也亦非茶器。
比如,银龟盒,几乎是“公认”的、用于贮茶末或贮热水之器。可是,在龟的头部存在五处镂空,若用来贮茶,香气易耗散,也易串味、受潮。若贮水用,出水时会五孔齐出,水量大小、方向都不一致,更像一只喷壶。显然,不好用,也不合常理。若用来熏香,缕缕香烟从龟首袅袅而出,气氛感拉满。后来,法门寺博物馆文物专家发现:银龟盒盒盖内侧有些黄褐色附着物,龟嘴内侧和颈部也有黑褐色痕迹,龟盒腹腔内还有星星点点的深褐、黑色残留物——与鎏金卧龟莲花纹五足朵带银香炉腹内残留物相同。这些蛛丝马迹,足以证明银龟盒是香具。另外,熏香之用也在银龟盒1:1复制品的实验中得到了进一步证实。
以今人心,度古物之用,实为牵强附会。
责任编辑/吴少宇 美术编辑/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