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0年江州城、800年重庆府、100年解放碑,地处中国西南部的直辖市重庆,积淀着厚重的巴渝文化、抗战文化、红岩精神,山城、江城、不夜城的江山盛景,又赋予这里独特的地域风情与时尚气质。重庆公安正是这片繁华与安宁的忠诚守护者。
渝中区又被称为“渝中半岛”,它环抱于长江、嘉陵江之间,因东南北三面环水、形似半岛而得名。这片面积2324平方公里、常住人口近60万的核心区享有重庆“母城”之称,系重庆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及商贸流通中心。守卫这里的重庆市公安局渝中区分局拥有2000多名警力,其中,食药环侦支队是这里最“年轻”的警种。成立于2020年12月30日的食药环侦支队,仅有17名民警,但他们面对的是犯罪链条长、涉及区域广、犯罪方式隐蔽、打击难度大的涉食药环知领域违法犯罪。
近年来,渝中区分局食药环侦支队以维护食品药品安全、强化生态环境保护、加强知识产权保护为己任,勇于担当、敢为人先,连续破获“5·09”重庆市首例互联网下载音乐类侵犯著作权案件、“4·18”以盗窃源代码的手段侵犯企业著作权案、“4·03”网络盗版数字刊物案等新型案件。可以说,这个刚成立3年多的年轻警队,下了一手漂亮的“先手”棋。
2021年6月底,夏至已至。
夜深,暑气略消,商厦已打烊,写字楼灯火阑珊,但解放碑商圈仍然舍不得入睡。
通高275米的解放碑,是中国唯一一座纪念中华民族抗日战争胜利的国家纪念碑,它既是中国人民反法西斯胜利的象征,也是重庆解放以及重庆市的象征,作为响当当的“重庆文化符号”,它一直是全国乃至海外游客到重庆旅行的必经打卡地,每一个白天这里都是游人如织,到了夜晚依旧人气旺盛。
此时,解放碑旁边的步行街,街巷依然热气腾腾:纳凉的居民,夜食的“夜猫子”,拍照、打卡的游客,为生活奔波的“刨食者”——环卫工人、奶茶店主、外卖小哥、打着哈欠斜挎背包迈出公司大门的程序员……他们的身影让夜重庆散发着独特魅力。
勤劳、坚韧与聪慧早已融入一代代重庆人的骨髓与血脉。像黄葛树一样生长在山地、扎根于陡坎的重庆“崽儿”,既懂得用最“巴适”的方式去拥抱和享受生命中每一缕阳光,也敢以“不睬祸事”(重庆方言,即胆大、不服硬)的气魄去“硬刚”生活中的风霜雨雪。这座地势奇崛,素有“8D魔幻”之称的大山大水之城,既有无数的建设者、开拓者,也有众多的维护者、捍卫者。而正是这些最平凡又最可爱的人们,构筑起这座城市最鲜活最立体的人文色彩与精神图谱。
“当——当——当——”解放碑碑顶的自鸣钟敲了12下,新的一天以这种方式在夜幕中不疾不徐地降临。
离解放碑不远的大同路,一条隐于高楼大厦间的小巷,曾是重庆老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在抗战时期图书出版业空前繁荣的时代,这一带因聚集了从全国各地迁入的几大书局而被称作“文化一条街”。至今,这条街上还存留着大量20世纪20年代至70年代的建筑,这里有重庆最地道的美食小吃,更有牵动老重庆人记忆的浓郁市井味道。近年来,这条历经沧桑一度沦为“老破旧”的传统街区,经过“修旧如旧”的改造重焕生机,呈现出一派古朴与时尚相融的独特韵致。
就在大同巷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处灰色门楣上,“渝中公安”四个银色大字在泛黄的路灯下幽幽生光,一侧门柱上钉着一块蓝色门牌,上有白色小字:大同巷15号。这栋被四周住宅楼挤得几乎看不到的普通大楼里,驻扎着渝中区公安分局下属的四家单位:食品药品和生态环境犯罪侦查支队(以下简称食药环侦支队)、刑事侦查支队(以下简称刑侦支队)、网络安全保卫支队(以下简称网安支队)和解放碑派出所。
此时,八楼,食药环侦支队,刚从办案中心回到办公室的周鑫站在窗口,踢踢腿伸伸腰,试图让有些倦怠的大脑重新活跃起来。下午,他们带回一个涉嫌非法狩猎的嫌疑人,刚刚结束讯问做完笔录。
喝了口水,周鑫又惦记起楼上的网安支队案侦组探长窦川杰来。“不知杰哥那边有没有‘落地’?”这几天,窦川杰等人正在为食药环侦支队经办的一件案子合力攻艰。侦办利用网络实施非接触型犯罪,网安等专业技术部门会协助查明嫌疑人身份、犯罪模式和构架,他们的侦查结果往往能够为后面的侦办工作奠定基础、指明方向,负责办案的同行们管这叫“落地”。
说起来,周鑫算是年轻的“老刑侦”了。2004年毕业于重庆警官职业学院交通管理系的他,从警后当过两年特警,之后进入渝中区分局当过巡警和交巡警,2011年调入刑侦支队成为一名刑警,与同事们一起破了不少大案要案。2020年,食药环侦支队成立,他又有幸成为食药环侦支队的首批侦查员。
“80后”周鑫管“90后”窦川杰叫“哥”,这里边有几层意思:首先,在重庆,市井间管人叫“哥”,就如同很多地方见人就叫“老师”一样,有尊称恭敬之意;其次,同事们喜欢以这“哥”那“姐”互称,表达一种亲昵;三是周鑫唤“杰哥”多少带点儿“豁”(意为巴结、讨好)的意思——都唤你“哥”喽,必须帮“死忙”(意为两肋插刀)哟!
爬上九楼,网安支队的一间办公室果然灯火通明。窦川杰和一个民警正眉头紧皱盯着电脑屏幕点点戳戳,桌上摆着几个空矿泉水瓶和红牛饮料罐。
“又在喝冰水醒瞌睡?拿着,‘蓝山’!”周鑫大方地将一听看起来挺时尚的咖啡饮品蹾在桌子上,“贵价货啊!想当年我‘豁’我老婆都没恁个用心过哟,杰哥!”
“你现在更需要的不是老婆,而是我们。你送的咖啡我们又没白喝,”窦川杰眼里浮起一丝得意之色,“这事呀,有门咯——”
窦川杰说的“这事”,是指代号为“5·09”的侵犯著作权案。
时间回溯到一周前。
2021年6月,刚成立半年的食药环侦支队接到一条线索:渝中区文旅委文化执法支队在网上巡查中发现,有人搭建了一个名为“树上”的音乐网站,以吸引会员注册充值的方式获取收益,并在未获得音乐作品权利人许可的情况下,向众多会员提供国内外音乐作品的下载服务,其行为可能涉嫌侵犯著作权罪。
要弄清楚什么是侵犯著作权罪,首先需要弄清楚什么是侵犯知识产权罪。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有关规定,侵犯知识产权罪是指违反知识产权保护法规,未经知识产权所有人许可,非法利用其知识产权,扰乱国家对知识产权的管理秩序,侵犯知识产权所有人的合法权益,违法所得数额较大或者情节严重的行为。侵犯知识产权罪属于“类罪”,它包括侵犯商标罪、侵犯专利罪、侵犯著作权罪、侵犯商业秘密罪等“个罪”。
侵犯著作权罪主要指未经著作权人许可,复制发行其文字作品、音乐作品、电影电视录像作品、计算机软件及其他作品,出版他人享有专有出版权的图书,未经录音录像制作者许可,复制发行其制作的录音录像,或者制作、出售假冒他人署名的美术作品等,违法所得数额较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构成犯罪。
过去,我国对知识产权犯罪的规定散见于《商标法》《专利法》以及全国人大颁布的《关于惩治假冒注册商标犯罪的补充规定》和《关于惩治侵犯著作权的犯罪的决定》中,并没有将其认定为独立的犯罪类别。直到1997年3月14日,第八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对《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作出修订,第一次将“侵犯知识产权罪”作为一个独立犯罪类别作出了规定,自此,“侵犯知识产权罪”和“侵犯著作权罪”有了定罪量刑的法律依据。但这类案件大幅增多还是在近些年,由于社会经济迅猛发展,人们的思想观念不断进步,保护知识产权的理念和维护自身权益的诉求日益明晰。这无疑是社会发展和文明进步的表现,同时也给食药环侦这个新警种提出了更新的课题和更高的要求。
要说眼前这条线索,真的只是“线索”——除了网站名为“树上”,经营者名叫白江,渝中区人,其余一无所知。这起在重庆尚无先例的利用音乐网站侵犯著作权的案件该如何入手?
食药环侦支队小小的会议室里,坐着食药环侦支队支队长韩粤、副支队长李念渝、主办民警周鑫等人,还有网安支队的窦川杰。若说办案,在多个警种和基层派出所摸爬滚打过来的韩粤、李念渝都是行家。“70后”韩粤入警20多年,先后在分局巡警队、治安支队和几个派出所工作过,一线经验堪称丰富;巧的是同为“70后”的李念渝入警后也是先当巡警,之后到派出所当社区民警,后来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所里将他调整到案侦组。李念渝想要岗位调整的理由很简单很直白——“我就是觉得搞案子才算真正当警察。”几年后,提为副所长的李念渝仍然分管刑事案件侦办,直到2020年食药环侦支队成立后他调任副支队长。对于传统刑事案件的办理流程、要点、各环节的着力点,他俩可谓驾轻就熟。
但眼前不是一起传统的刑事案件,而是一起在本市尚无先例更无判例的全新案件。嫌疑人的行为是否符合侵犯著作权的要件?其涉案数量、金额等指标是否达到法定立案、定罪标准?如何取证、固证并确保取证过程规范、合法,所得证据最终能否通过检察机关审查?一系列问题摆在食药环侦支队面前。
尽管有些迷茫,但有一点大家非常清楚:这类案件今天有,明天也会有,以后还会有更多,这与迅猛发展的互联网经济息息相关。2020年,中国互联网经济规模已达到412万亿元,成为全球最大的数字经济市场。中国互联网的发展速度和市场前景令世界瞩目,但一些负面问题也随之而来:侵犯用户隐私、网络诈骗、网络侵权……由于信息网络传播权逐渐成为著作权人最重要的财产权之一,于是,利用互联网侵犯权利人著作权也成为一种较为常见的违法犯罪手段。而这些,都亟待法律和行政法规的共同介入与规范治理。
韩粤看看李念渝,李念渝看看周鑫,一群人眼里写满了问号。这类新型案件,没办过,没经验,更没把握。不过,长期在公安一线打拼的人有几个共同点:狠、倔、不服输,脑子灵光、杀伐果断。经过反复讨论和评估之后,下一步的工作方向和各自的职责已经明确。
经请示分管局领导后,网安支队和食药环侦同步上案。窦川杰等网安民警迅速介入,运用技术手段对“树上”音乐网站展开初查,从海量信息中筛选、过滤、比对、分析……坐在电脑边的他们看似一动不动,实则正在通过繁冗、庞杂和枯燥的工作与看不见、摸不着的对手角力。
是呀,这个名叫“白江”的人,此时只是两个抽象的汉字,充其量是系统里一张登记照片和一些基础信息。围绕这个眼神阴郁的“80后”男子,有太多谜团亟待解开:他是否就是“树上”网站的实际经营者?他在经营过程中有哪些违法犯罪行为?其侵权行为涉及面有多广、资金流水量有多大?与其关联的人有多少、什么身份、具体交易量有多大?
成天盯着屏幕看,时间长了就头脑发胀、眼睛干涩,他们就下楼跑到街上买瓶冰水灌进肚里,或在小摊儿上撸点儿刷满辣椒面、花椒面的串串,以刺激味蕾的方式去激活麻木的神经。还好,这条小街24小时不缺乏烟火气,楼下的店主、摊贩们早就熟悉了这些面孔,他们之间的对话往往是这样的——
“又加班啊?”
“嗯,加班。”
“辛苦哦!”
“哈哈,你不也‘加班’吗?哪碗饭都不好吃。”
“是哦是哦,哈哈!”
“电脑就是我们的武器!”窦川杰常说。几年前毕业于重庆警官职业学院警务指挥战术系的他,并非信息技术科班出身,入警后在派出所当了案侦民警。一次,所里在网安部门的协助下找到了一个一直杳无音讯的嫌疑人,这件事给了窦川杰很大触动。从此,他对网络信息技术产生了浓厚兴趣,并于2020年申请调入了网安支队。这两年他先后在全市公安机关网安部门法制大比武、全国网安部门法制大比武中斩获荣誉。“现代科技升级迭代太快,我们只有不断学习,才能跟上时代的步伐!”
渐渐地,白江的信息越来越多地浮出水面:渝中区人,大学毕业,已婚,有俩娃正值学龄。白江曾在一家房地产公司从事销售工作,酷爱音乐的他创建了以分享、交流为目的的音乐QQ群,由他担任群主管理该群。2014年前后,他租赁服务器搭建了“树上”音乐网站,将大量国内外知名歌曲上传至多个某互联网“大厂”的网上硬盘,之后以吸收会员注册并充值的方式获取大量收入,同时向会员有偿提供歌曲下载服务。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白江以盈利为目的,将大量音乐作品复制、上传网络并以提供有偿下载的方式牟利,显然他事前未经音乐著作权相关权利人同意或授权,即法律上所说“无权源”,其行为严重侵犯了著作权人的合法权益,且与之相关的大量资金流水足以证明白江违法所得数额较大,已具备侵犯著作权罪的要件。
但仅仅掌握这些还远远不够,案情尚待进一步深挖、细查。与此同时,食药环侦民警也在开展网上秘密侦查。这次与周鑫搭档侦办此案的,除了市局打假总队二支队支队长吴宇,还有食药环侦支队唯一的女侦查员张耀兮。
出生于1987年的张耀兮是食药环侦支队最年轻的民警,彼时,与其说她是“侦查员”,不如说是刑侦“小白”更为合适。毕业于教育学专业的她来自分局警令部,之前连刑事案件卷宗都没摸过。面对这件办案“老司机”都打怵的新型案件,张耀兮只能一边打下手,一边偷师学艺。“鑫哥和吴支才是主心骨,我主要是边打杂边学习。”她说话细声细气但干净利落,透着一股重庆妹子特有的韧劲。
“周鑫,来碰个头儿!”“大家过来喽,这边来!”走廊里时而响起李念渝的大嗓门,有时也传来韩粤稍显斯文的声音。几个人或者抱着本子集中到会议室,或者随便在哪个办公室的格子间就把会开了。每次一番讨论下来,大家都会有点儿豁然开朗之感。
这次的碰头会,专案组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对白江的经营模式和规模进行取证、固证,同时又不会打草惊蛇?有人提出,能不能潜入网站后台抓取数据?讨论结果是,仅限于技术上可行。因为任何网络活动都不可避免地会留下痕迹,嫌疑人稍稍懂行就能通过查看登录日志,发现有人进入过后台,一旦对手有所察觉,就可能快速隐匿或销毁网站数据,导致重要证据消失。即便警方事后可以利用专业技术尝试恢复网站镜像,但耗力耗时耗资,极大地抬高了办案成本,时间上也耗不起。因此,这个办法被否定了。那么,用手机录制网站里的音频资料可行吗?这就有点儿“愚公移山”的悲壮了——一首歌时长几分钟,上万首甚至数十万首的音乐资源,一首一首录得录到什么时候啊?何况其间谁能保证不被嫌疑人察觉而导致证据消失呢?
最后,大家一致决定:先采取“笨”办法,粗略统计网站上的歌曲数量,然后以会员注册的方式进入网站,先充值付费,再下载歌曲、搜集证据。这种方法相对稳妥,但投入时间多且下载数据量非常有限,而且最终还不能作为移送起诉的证据采用,只能作为办案和讯问的一个事实依据。可此外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那段日子,周鑫和张耀兮等人感觉如同悬浮在大得望不到边的音乐深海中,这乍一听似乎很爽:工作就是听音乐。然而,什么事一旦成为目的性极强的工作,而且无法凭兴趣来选择,整个过程必然会乐趣全无只剩枯燥甚至疲惫。
经过近一个月网上秘密调查发现,网站里有各类歌曲大约10万余首,民警们完成了对其中随机抽取的800多首歌曲的全程录音录像取证工作。根据《刑法》第二百一十七条第一款之规定,白江的行为已构成侵犯著作权罪,应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新案子,新思路,新举措。为确保案件能顺利移送检察机关,需要公安、检察两家在案件定性、取证方式、金额认定等诸多问题上达成共识。韩粤、李念渝除了多次向市局打假总队请示汇报外,又带领民警一趟一趟往区检察院跑,一次一次地研究、商议案情。而对于检察官来说,这同样是个全新案件,如何定性、如何取证、如何确保成功移送起诉?他们心中同样有许多疑问需要解答。
经过反复磋商后,检察官正式提出:为确保证据充分、确凿,最终将本案办成经得起检验的“铁”案,警方必须保证歌曲取证数量达到1500首。也就是说,要通过专业鉴定证明:从该网站随机抽取的1500首歌曲均是被侵犯著作权的,这样才有足够的把握推定这10余万首歌曲中有大量歌曲权利人被侵权。
几个民警面面相觑:“最高法的司法解释不是明确了是500首吗?”
检察官面色笃定:“嗨,‘宽打窄用’嘛!库里有粮心头不慌,公安方面证据组织得越充分,移诉法院的把握才越大呀!”
韩粤、李念渝面色凝重。看来,这1500首是没商量了——比最新司法解释足足提高了两倍呀!这意味着下一步取证固证工作将面临更大挑战。不过,办案出身的人哪个不是在重重困境中踢打出来的?迟疑只是一瞬间,韩粤豪气地一拍桌子:“1500就1500,成交!”
接下来需要完成非常重要的一步:从网站上的海量音乐中随机抽取1500首。按照规定,这项工作必须由具备专业资质的第三方机构来完成。
在多次请示、汇报、研究并书面呈报分局后,经分局党委会研究同意,通过招标形式聘请一家司法鉴定公司全程操作。公司中标后立即按照要求投入工作,一个月后完成了随机抽取1500首歌曲的任务。“这个工作量巨大,要是我们自己来的话,怕是三年都搞不出来。专业的毕竟是专业的,不过价钱也很‘咬人’哦……”周鑫苦着脸说,那钱抵得上他一年的工资了。
“《夕阳醉了》,一听就是张学友唱的嘛!”
“《千千阙歌》陈慧娴,这招牌声线还用说吗?”
“梁静茹的《勇气》,不是吹,她唱到哪个音阶换气我都了如指掌!”
“啧啧啧,说得你好像很懂音乐似的……”
李念渝笑着打断大家:“好吧好吧,我们确实能听出这首是张学友唱的,那首是刘德华唱的……但是我们说了不算数,得由权威机构出具具有法律效力的证明文件,来证明这些歌手各自都拥有对应歌曲的版权。”
“是啊!可是这么多歌曲涉及这么多歌手,所在地区又这么分散,如何去一个个确权呢?”周鑫的两道浓眉拧到一堆去了,“还有,该由哪个专业机构来完成确权工作呢?”
真正是摸着石头过河,前路重重云遮雾罩。没有先行者也没有路标,每走一步都那么艰难。专案组通过各个渠道多方打听,终于了解到重庆市内有两家高等院校拥有此类专业司法鉴定资质。周鑫等人赶紧上门联系,说明来意后他们询问鉴定费用,人家伸出一根食指晃晃。
“10块钱一首歌?”周鑫眼睛一亮,哟,这价位真实惠啊。
对方笑眯眯摇头。周鑫的脸瞬间有点儿僵:“莫非,100元一首?”
“明码实价,每首歌曲的鉴定费用1000元。”对方收起笑容正色道。
周鑫等人差不多是落荒而逃,这可是1500首歌曲啊,再是公家的钱也不能这么个花法吧!
又是一轮请示、汇报,与检察官磋商、论证,专案组无数次碰撞、讨论,最后再次达成共识:首先,国外歌曲暂时不纳入确权范围。而国内呢,2000年以后唱片业大幅萎缩,如今很多歌手不再授权给唱片公司,而是以个人或自己公司的名义向市场发行音乐作品,这就导致确权对象零散、覆盖面广,而且有的歌手不止授权一家平台,一一确权难度极大甚至可以说是不可能的。如此看来,比较有操作性的只有刘德华、张学友、陈慧娴、钟镇涛这样的港台老牌歌星了。他们多将自己的歌曲授权给一些知名唱片公司,这些唱片公司再授权给国际唱片业协会。通过了解得知,国际唱片业协会拥有版权的不仅有华语歌曲,还包括宝丽金等公司授权的部分英文经典歌曲。最后,根据本案实际情况并借鉴国内其他地区的相关经验,检法两家形成统一意见:由公安联系国际唱片业协会出具专业鉴定书。
“可惜可惜,领导啷个不派我去香港找‘四大天王’确个权咯?”
听到周鑫的调侃,张耀兮捂嘴笑了:“鑫哥,去祖国首都也很好嘛!”她指的是周鑫他们即将前往的国际唱片业协会(瑞士)北京代表处。
说笑归说笑,其实周鑫很清楚,不管去哪里确权,时间都不等人,等待他们的只有奔波劳碌,以及未知的各种困惑与不确定。
时间飞逝。办案民警的脚步一刻不停。很快,他们通过市局打假总队联系上北京市公安局食药环侦总队,并顺着这条线联系上了国际唱片业协会。
夏末秋初,冷热交替。周鑫和吴宇飞去北京,辗转找到一栋位于城区的商务楼。在一间陈设简单的办公室里,国际唱片业协会的三位工作人员接待了他们。面对两位远道而来的民警,他们并未感到惊讶——这些年,作为环球音乐、索尼音乐、华纳音乐等企业的维权代表,国际唱片业协会一直致力于为各唱片公司和歌手维权,关于协助全国公安机关打击侵犯著作权这方面的工作,他们已积累了不少经验。
协会工作人员还说,他们曾经配合华东某省公安机关办理过一起音乐侵权案,嫌疑人将大量歌曲下载存贮在车载U盘里,通过在淘宝网上出售U盘牟利。不过这类作案手法取证相对容易。重庆此次的音乐网站侵权案件的情况,他们也是头一回遇到。在由衷地对重庆警方敢为人先、敢于攻坚的气魄点赞的同时,国际唱片业协会表示:一定全力支持警方,早日完成全部歌曲的确权鉴定工作!
秋叶斑斓的时节,食药环侦支队收到了国际唱片业协会出具的《版权认证报告》,我们节选如下:根据国际唱片业协会(IFPI)的版权注册系统,送检音乐作品的版权系国际唱片业协会会员唱片公司所有,且未授权“树上”音乐平台为送检音乐作品信息的网络传播权使用方,并且明确送交认证的音乐作品均受我国《著作权法》保护,所有音乐作品均在著作权保护期内。该报告最终确认:送检的“树上”音乐网站的687部音乐作品侵犯著作权。
2021年11月5日早上,来自食药环侦支队、网安支队、打假总队、石油路派出所等部门的十几名民警分乘几辆车,赶往白江家所在的渝中区中山四路。
上午9点多,几辆车悄然停在一栋老式单元楼前,民警们拿着摄像机、戴上执法记录仪上楼直接敲门。开门的男子40来岁,戴黑框眼镜,身穿灰蓝色家居棉服,脸瘦发长,正是照片上的嫌疑人白江。这会儿,他老婆送两个孩子去上学了。
房间的卧室里有张书桌,桌上的一台外观炫酷的“外星人”高端笔记本电脑停留在炒股界面,床边地上放着一整套高端音乐播放设备,一个近一人高的储物架上整齐地码放着许多CD和唱片。
见警察上门,白江一脸懵:“啥事,啥事,我炒个股惹着谁了吗?”
李念渝问:“‘树上’音乐网站是你开的吗?”
“是啊,怎么了?”
李念渝微笑:“是你开的,那就对了嘛!”
“我搞我的网站,犯哪条法了?”
“嗯,正当做网站不犯法,法律还会保护你,不过呢,如果未经授权非法获取大量歌曲提供给会员并从中牟利,那就犯法了哟!”
白江的眼神开始闪烁。
“听不懂?那打个比方:你把属于人家的东西偷偷扒去赚钱,你说你有这个权力吗?你这是什么性质的行为?你是正牌大学生,还是中共党员,这点儿道理不会不懂吧?”李念渝轻轻一笑。
白江心虚地瞥了一眼李念渝,而后垂下眼皮不吭气了。
民警持搜查证从屋里搜出100多张正版音乐CD和黑胶唱片,网安民警蒋力按照办案规定,当着白江的面对其“外星人”笔记本电脑进行现场勘验并全程录像。
在侦办此类案件过程中,对嫌疑人的电脑实施现场勘查是一种极其重要的取证手段,用办案民警的说法,“这是一种保底措施”。如果未及时取证,之后因为网站被人为关闭等原因造成数据被删除,就会给案件侦办工作造成极大的被动,甚至导致公安机关因证据不足而无法对嫌疑人实施打击。
再回到现场。两小时后现场勘验完成,由白江确认签字。
由于警方前期的工作十分扎实,被带回讯问后白江很快就交代了。客观地说,最初白江创建音乐QQ群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一名音乐发烧友想与志趣相投的同伴分享高品质音乐。作为颇有音乐鉴赏力的QQ群主,白江的粉丝队伍日益壮大。在群友们的追捧与夸赞下,他找到了乐趣与存在感。
随着自己的QQ群人气越来越旺,白江心底渐渐地生出了杂念: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既然无意中种下了这棵“摇钱树”,那为啥不想办法“变现”呢?
贪念如一只小手撩拨得白江莫名兴奋。恰逢白江所在的房地产业不景气,长于炒股的他干脆辞职在家,一边炒股一边开始搭建“树上”音乐网站。他之前购买了大量正版CD、黑胶唱片用于自己欣赏,如今这些“宝贝”可是派上用场了。他采用上传CD专辑中的歌曲、从免费网站下载、用专业软件数字化黑胶唱片等方式,先后获取了10余万首国内外优质音乐作品,再将这些作品上传到他申请的18个网盘(每个容量5T)中。你想下载吗?那就得注册会员,充值。一句话:要听,拿钱。
警方通过全网数据调取分析后查明:从2014年2月到2021年11月9日,“树上”音乐网站先后注册会员6万多人,其中充值会员2000多人。作为唯一经营者的白江上传歌曲帖子25万余条、专辑2万余部,共收取会员费121万余元。
2021年11月16日,白江被渝中区公安分局刑事拘留,11月30日取保候审。
案情查明了,人也落网了,但民警们仍然寝食难安:海量数据怎么提取?这些数据就是证据,事关能否对嫌疑人定罪量刑,万一一个闪失数据被删除了,大半年的辛苦就白费了!
可是证据文件实在太大,岂是想提取就能轻易提取的?食药环侦支队一纸协办函送到网安支队,要求冻结白江的全部网盘账号。网安支队迅速通过北京市公安局网安部门,通知位于北京的某知名互联网公司,冻结了白江的18个网盘账号。
到此是否能松一口气了呢?不!网盘里的数据虽然暂时不能被删改,但白江的网站仍然随时面临被关闭的风险。“树上”网站租用的网域来自上海的一家科技公司,如今这类服务型公司很多,他们的嗅觉比狗还灵、胆子比兔子还小,只要听说哪个租客出事被查,不管消息是否可靠,这边的常规操作就是“啪”一下关掉网站。网站关闭的后果就是证据灭失,警方只能提取到网站模板,即便费时费力耗资也不一定能完全恢复镜像,而且即使恢复了,嫌疑人也不一定会承认这种“二手”证据。
中午,周鑫端着一桶方便面却食之无味。他一直在琢磨网安支队这两天设法下载18个网盘里的数据的事儿,不一会儿就丢下泡面桶又跑上楼去了。
网安支队这几天尝试各种软件各种办法均以失败而告终。“不行,鑫哥,你们得尽快去那个‘大厂’现场拷贝!”窦川杰提议。
事不宜迟,食药环侦支队迅速向分局打报告,购入18个大容量移动硬盘,准备由周鑫和吴宇带去北京拷贝。在重庆警方与北京警方做好对接后,北京警方发出协作函,通知了那家知名互联网公司。
这样就能直奔那家知名互联网公司了吗?还不行,得排队。该公司的相关部门应对着全国各地的同类业务,据了解排队排几个月的情况相当常见。
多项工作齐头并进。他们一边等待该公司的通知,一边继续完善证据,向证人即那些在“树上”网站充值的会员们了解核实情况。这些会员分布在全国各地,职业覆盖面广,普遍对精神生活要求较高,其中以学校教师、公司高管、国企领导、大学生等占比最大。民警发现,即便受教育程度很高的他们,对于知识产权保护的概念也是模糊而懵懂的。
“知识产权?听说过听说过,但不太清楚具体规定。”
“网上下载个歌曲还要给版权费,那不是耍流氓吗?”
“这么多年大家都习惯了免费听歌下歌,我还在网上交钱充值呢,这已经算不错了吧?”
面对上门了解情况的民警,本地一位高校教授坦言:“对于音乐发烧友来说,一般格式的音乐根本无法入耳,普通的耳机和设备也听不出想要的感觉,要‘玩格’还得听正版CD、听老唱片。如今黑胶唱片属于稀罕物,在店里买张唱片动不动几百元,贵的珍藏版得一千多元,买一张唱片只能听十多首歌,而网上充值一两百元就能听到相当于店里一千多元的高品质歌曲,你说哪个划得来?”
这边继续等该公司“叫号”。等啊等,焦灼中终于等来了通知。周鑫、吴宇兴冲冲带着文件和一堆硬盘火速赴京,几经辗转后找到了该公司总部。他俩进入一栋气派的大楼,找到了专门负责对接的部门。乖乖,只见这里人头攒动,来自全国各地商请办案协助的民警真在这里排队。该公司负责对接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看起来精明伶俐的沈女士。
“文件太大,如果全部拷贝,就算24小时不眠不休也得一两个月——啥?你们可以一直守在这里?不行不行,我们这么忙,没条件提供这个服务,抱歉……”无论周鑫他们如何恳求,沈女士始终以不温不火、不容置辩的态度回复他们:“不可以,不可能,请回吧。”
二人首次出击铩羽而归。
“天哦,这些硬盘好贵的,难道都白买了吗?”吴宇心疼地嘟囔着,周鑫急得想敲自己脑壳。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我就不信活人能让尿憋死。”韩粤和李念渝马上召集专案组民警来“碰撞点儿火花”。一种办法被否定,另一种办法又被提出来,再否定,就搜肠刮肚再想办法……有人突然灵光一闪:“对了,能不能用该公司的网盘去拷该公司网盘里的内容?”
一个网盘不够,就多注册几个啊!
张耀兮想起单位发给大家的警务工作手机,于是发动全支队民警每人用工作手机注册一个该公司的网盘,这样很快就凑齐了18个。随后,她将全部网盘账号、密码发给了沈女士。
张耀兮给沈女士打电话的口气甜得近乎肉麻,而沈女士呢,礼貌的态度中带着冷冷的疏离感,不管三七二十一吧,她好歹是同意帮忙拷贝数据了,但文件太大,她手头事情太多,还是请张耀兮耐心等候。
从这天起,张耀兮和周鑫他们一样,一颗心悬在了半空。每天一上班就登录网站并盯死那些网盘,给沈女士打电话似乎成了她的信仰。她心里不断重复着三大灵魂拷问:到底何时开始拷贝?何时才能拷完?万一这期间证据丢失了怎么办?
忐忑中煎熬了差不多两个月。就在张耀兮觉得大脑里储存的甜言蜜语已快穷尽,这天一早,她突然惊喜地收到了该公司发来的网盘链接。
拷完了?真的拷完了?
她有点儿不敢信,揉揉自己的眼睛:真的拷完了!
张耀兮笑得山花烂漫。
周鑫笑得合不拢嘴。
窦川杰嚷嚷道:“吼吼吼,9楼发来贺电!”
到底是领导,韩粤、李念渝一脸淡定,但眼里掩不住欣喜:“关键证据终于到手了!”
后来大家才知道,该公司估计是嫌麻烦,没有用他们发过去的18个网盘,而是启用了一个超级大网盘,将民警们心心念念的文件全部拷贝了进去。
至此,证据终于完整地握在了办案民警手里。
2023年3月16日,渝中区人民检察院向渝中区人民法院提起公诉,指控被告人白江犯侵犯著作权罪。
“知识产权”一词是在1967年《世界知识产权组织公约》签订之后,才逐渐为国际社会所普遍使用的。它又名“智力成果权”“无形财产权”,主要指公民或法人等主体依据法律规定,对其从事智力创作或创新活动所产生的知识产品所享有的专有权利。
作为一种无形财产,知识产权具有专有性、时间性和地域性的特点,且大部分知识产权的获得需要经过法定程序。作为知识产权重要组成部分的著作权(也称版权),指文学、艺术和科学作品的作者及其相关主体依法对作品所享有的人身权利和财产权利。
我国的知识产权研究以及保护起步较晚,但百年前已有知识产权受法律保护的初始概念:1910年清政府颁布中国第一部著作权法《大清著作权律》,1915年北洋政府颁布《北洋政府著作权法》,1928年民国政府颁布《中华民国著作权法》。惜乎其时国力羸弱、时局动荡,以上法典均未得到有效实施,最终不过是纸上谈兵。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我国政府出台规定对著作权加以初步的原则性保护,但尚未上升到立法层面。改革开放后,中国法治重入正轨,国家通过完善、修订《宪法》《民法通则》等法律法规,尝试加大对知识产权保护力度。1980年6月3日,中国加入世界知识产权组织,之后10多年里,《商标法》《专利法》《反不正当竞争法》以及新中国成立后第一部关于著作权的法律——《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先后颁布施行,同时商标局、专利局、版权局先后成立,标志着我国保护知识产权法律体系逐步建立、知识产权行政管理与执法体系渐趋完善,但即便如此,仍然不能完全满足时代发展的需求。
1997年3月14日,第八届全国人大第五次会议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次以刑法基本法的形式,将“侵犯知识产权罪”作为一种独立犯罪类别作出了规定,这一历史性法治进步加大了对此类犯罪的打击和惩罚力度,对于应对时代的挑战和巨变、适应我国技术进步和经济发展、回应来自社会实践和司法实践的迫切要求具有重要意义。
2001年12月11日,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从此,中国的知识产权保护水平开始与国际接轨,知识产权在中国的地位不断提升,国家对知识产权的宣传和保护力度日益增强。
进入新时代,党中央把知识产权保护工作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习近平总书记先后在党的十九大、二十大报告中指出,要倡导创新文化,强化知识产权创造、保护、运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必须从国家战略高度和进入新发展阶段要求出发,全面加强知识产权保护工作,促进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激发全社会创新活力,推动构建新发展格局。
2018年3月,为贯彻落实党中央关于加大知识产权保护力度的决策部署,进一步加强版权保护、促进作品传播和产业发展、提升版权领域治理效能,推进文化、科学事业繁荣发展,国家版权局从国务院直属机构转隶党中央序列,中宣部对外加挂国家版权局牌子,我国版权行政管理工作得到空前加强。同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颁布《关于加强知识产权审判领域改革创新若干问题的意见》,明确加大知识产权侵权违法行为惩治力度,从而有效遏制和威慑侵犯知识产权的行为,努力营造不敢侵权、不愿侵权的法律氛围,实现向知识产权严格保护的历史性转变。
2019年11月24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强化知识产权保护的意见》,明确要求综合运用法律、行政、技术、社会治理手段,强化保护,促进保护能力和水平整体提升,强化民事司法保护,有效执行惩罚性赔偿制度,加大行政处罚力度和刑事打击力度。
法律的尊严和生命力在于实施,法治的尊严与权威在于执行。对于法律的坚决捍卫与准确执行,是确保法律的权威性与公正性、延续法律的生命力的关键要素。强有力的执法机构与执法者,是法治中国建设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2023年4月26日,渝中区人民法院组成合议庭,依法对白江侵犯著作权一案公开开庭审理并作出判决:被告人白江犯侵犯著作权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并处罚金55万元,其退缴在案的违法所得516万余元依法予以没收,上缴国库。
对于判决结果,被告人白江表示不上诉。
同一天,市局打假总队、渝中区公安分局收到了国际唱片业协会的感谢信:“今日获悉盗版数字音乐案件开庭,法院对侵权盗版人员作出有罪判决……国际唱片业协会对于重庆警方在保护数字音乐版权方面所做出的杰出贡献给予高度评价,特向办理此案的重庆市公安局打假总队、渝中区公安分局表示感谢,我们将会与重庆警方保持良好合作关系,将保护知识产权的合作推上新台阶……”
这一天,这起由国家版权局、全国扫黄打非工作小组办公室、全国打击侵权假冒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公安部、文化和旅游部、最高人民检察院联合挂牌督办的知识产权案件,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而这一天,恰是世界知识产权日——根据中国和阿尔及利亚在1999年的提案,2000年世界知识产权组织在第35届成员大会上通过决议,决定从2001年起,将每年4月26日确定为“世界知识产权日”。设立世界知识产权日,旨在在全世界范围内树立尊重知识、崇尚科学和保护知识产权的意识,以此营造鼓励知识创新、保护知识产权的法律环境。
“我觉得,法院选择在今天开庭审理和宣判,是有一种深意和喻示的。”李念渝对韩粤说。
韩粤笑着点头,他的视线转向窗外。
春意渐浓,风清气朗,又一个生机勃勃的季节即将来临。新时代华夏大地上,知识产权司法保护的故事,正在生动诠释着“中国智慧”“中国经验”。
2022年2月,春节将至,对于警察来说,百姓过节,警察过关。这不,渝中区分局化龙桥派出所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来了几个行色匆匆的男子,带队的30多岁,看起来有种与年龄不太相符的沉稳、精干。
“警官,我们是重庆榆林企业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榆林公司)的员工,我是信息部经理蒋涛,受公司委派前来报案!”蒋涛边说边递上厚厚一摞盖着公章的资料。
说到榆林公司,所里民警都不陌生。榆林公司总部就在化龙桥,是一家集高科技、酒店、旅游等产业于一体的大型本土企业,旗下分公司遍及全国,员工数千人。
“我公司员工钱浩侵犯公司著作权——”话刚出口,蒋涛赶紧补充一句,“哦,不对,钱浩已经被开除了!”随着他的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逐渐清晰起来。
2022年1月,榆林公司接到员工举报,公司旗下的小牛科技公司基础服务部研发经理钱浩、JAVA开发工程师周豪在外私自00e080ec53f713c0166672fca053b0a1开办了金网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金网公司),并在工作时间经营金网公司业务。
如果举报属实,那么钱浩、周豪的行为违反劳动合同约定和公司管理规定。按照员工入职时双方签订的劳动合同,员工必须保证在榆林履职期间,不与其他任何单位存在任何形式的劳动关系。简单来说,就是榆林的员工不得在外兼职。
2019年10月16日,钱浩入职榆林公司,双方合同明确聘用期限到2022年10月15日,到期后视员工表现决定是否续聘。2020年4月1日入职榆林公司的周豪,也签署了同样内容的劳动合同。明知公司规定却偏要脚踏两只船,二人出于何种考虑?
很快,榆林公司监察法务中心和信息部开始了联合调查。随着调查深入,他们发现了更为严重的问题:金网公司目前上市运行的“回头客”外呼系统,其核心代码与榆林公司在2021年7月开发成功并投入使用的外呼系统高度类似。
毕竟是以高科技产业为主打项目的大公司,加上法务部门的专业加持,榆林公司十分熟悉调查路径。紧接着,公司委托重庆科嘉电子数据司法鉴定所进行初步比对鉴定,结论是,“回头客”外呼系统的源代码与榆林公司开发的外呼系统的源代码,一致率达80%以上。
也许很多人会疑惑:何为源代码?
简单来说,源代码又称源程序,是指未编译的按照一定程序设计语言规范书写的文本文件,是一系列人类可读的计算机语言指令,其主要作用就是生成计算机可识别的目标代码。打个通俗的比方,源代码有点儿类似于名菜的配方,其主要使用对象是“厨师”,也就是面向开发者。而人们通常使用的应用程序是源代码被编译之后发布的,它面向的是终端客户即使用者。
不知大家是否注意到,我们随意登录“某宝”“某浪”“某狐”等各种网页后,点击右键鼠标,就会看到一个选项:查看页面源代码。再点击鼠标左键,便打开了一个记事本,里面有许多看似毫无规律的字符代码。别误会,这些内容并非源代码,而是所有人都能看见的网页普通代码。真正的源代码掌握在开发者或开发公司手中,一般人是看不到的。
源代码是开发者的智力成果,是企业的核心机密、知识财富,也是核心竞争力。比如榆林公司开发的这款外呼系统推向市场后,作为甲方的榆林公司与有需求的乙方单位产生业务往来,甲方通过将外呼系统租赁给乙方使用而获得经济收益,但这个生意的前提是源代码始终掌握在榆林公司手中。
一旦源代码泄露,势必对企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这些损失有时根本无法弥补,后果甚至是毁灭性的。也正因如此,我国《刑法》《民法典》《反不正当竞争法》等均把源代码作为重要的商业秘密予以保护,《刑法》还设置了相关罪名,对窃取源代码情节严重造成严重损失的行为人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由此可见源代码的重要价值。用重庆话来说,它管钱呀。可是,公司耗费大量人力财力和时间开发的源代码被泄露了,泄露者正是源代码的开发者、管理者,这不是监守自盗是什么?
拿着公司的薪水,干着吃里扒外的勾当——这就是公司一向器重的“精英”“骨干”吗?公司高层震惊且愤怒:可以允许平庸,但绝不容忍失德,何况这已不是失德的问题,而是对公司利益的严重损害,是违法犯罪行为,必须受到法律的制裁。如果不出手严惩并诉诸法律,至少会给公司造成几个恶劣后果:第一,公司的源代码被盗用后,公司在相关软件上的研发成本(人力成本、开发测试硬件成本、维护更新迭代成本)均会大大增加;第二,盗用行为如不及时遏止,一定会严重损害公司的市场竞争力,致使公司效益下滑、发展生存受到影响;第三,此类行为如不进行打击,必然会在员工中形成不良示范效应,加大公司管理成本,同时也将有损诚信守法的营商环境。
在立即开除钱浩、周豪的同时,榆林公司派出蒋涛等人赶到派出所报案,强烈要求公安机关立案处理,并表示一定全力配合调查取证。
接到派出所电话后,食药环侦支队副支队长李念渝马上带人赶去了解情况。
在派出所,没费多少周折,钱浩便承认了自己泄露公司源代码的事情。
“80后”钱浩在四川南充出生、长大。高中毕业后,高考落榜的他来到重庆,进入一所职业学院学了三年计算机,毕业后于2011年进入一家小公司当了程序员。虽说学历不算高,但钱浩脑子够灵光,属于对计算机有点儿天赋的人,加上肯钻研,很快就成了这个领域的专业人才。
2019年10月,钱浩在网上看见了一则招聘启事:榆林公司面向社会招聘JAVA主管。他的眼睛亮了,早听说过榆林公司的规模和层次,能够入职这样的大公司是多少IT人梦寐以求的事啊。他通过激烈竞争脱颖而出,成为了榆林公司的一员。
签下劳动合同的那天,正是金秋时节。钱浩感觉有些飘飘然,整个人比蓝天上飘过的白云还要轻快。月薪13000元,不低。更让他开心的是,效力于这样的大公司,发展前景自然更好。哈哈,拜拜了,眼下这小门小户。
钱浩的老婆源源也兴奋得很。源源没有工作,一直在家操持家务、带孩子,全家开支靠钱浩一个人的工资。老公跳槽成功,一向节约的源源破天荒答应带着孩子出去吃顿大餐。
JAVA团队隶属于榆林公司的技术部,主要负责各类系统开发,出于种种原因,当时公司拥有的技术人才并不太多。钱浩来这里任技术主管后,领着员工们一起加班加点玩命干活。工作勤勉、业务出色的他待人也温和有礼,很得领导器重和员工尊敬,他的部门迅速壮大起来,短短几个月员工人数增加了不少。
2020年5月至6月间,领导召集JAVA团队开会,要求尽快开发一套外呼系统,主要包括外呼服务、通话查询、通话统计等内容,其核心功能就是以虚拟电话号码接打电脑语音电话,类似人们日常会接到的诸如提示欠费、统计调查等语音电话。
任务交给了由钱浩带领的研发一组。每天,研发小组成员们按照公司的指令各自编写代码,完成后便发送到公司指定服务器上的“代码仓库”中,他们的专业术语叫“本地代码存储”。
在这班技术人才中,刚进公司不久的周豪尤其出众。这个“90后”小伙子聪明勤快,对于电脑编程相当在行,很快成了钱浩手下的得力干将。后来榆林公司向警方提供的证据显示,整个外呼系统共由35000多行源代码组成,周豪编写的代码占比达到85%以上。而钱浩主要负责团队管理,经他之手编写、修改的只有150行,且都不是核心代码。
研发在忙忙碌碌中有条不紊地推进。然而,就在外呼系统开发即将完工之际,作为研发团队管理者的钱浩却跑偏了。
几年前,爱踢足球、看足球赛的钱浩加入了一个球迷群,群友们时不时一起踢踢球、吃吃饭。和许多微信群一样,这个群里汇聚了来自各行各业的人。
群友于斌来自东北,在重庆创业多年,计算机相关产品也是他公司的业务项目之一。这些年,生意平平的他一直在寻找发展突破的机会。
在群友们的心目中,身为大公司业务经理的钱浩成了自带光环的“IT高手”。“浩哥厉害!”“系统出问题,找浩哥,包搞定!”在大家的闲聊中,于斌对这个年纪相仿的“高手”不由多了一份钦佩和关注。
2019年11月,群友们又自发组织线下聚餐,于斌和钱浩坐在一起聊得煞是投机。于斌说自己有通讯运营商资源,想做互联网大数据平台,目前缺的就是专业人才。而慢热的钱浩这天话特别多,说自己技术开发很厉害,建议于斌一定要将资源通过技术变现。两人聊得热火朝天,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2020年6月,于斌的公司准备开发一套外呼系统,他马上想到了钱浩。一个电话打过去,两人在一家酒店碰头了。
这次见面不为闲侃,而是直奔合作而去。于斌提出,希望钱浩在为榆林工作之余为他的公司提供技术支撑。为便于合作,于斌专门注册成立一家公司,对钱浩开出的价码也颇有诚意:于斌自己占股83%,钱浩以技术入股,占股17%,合作开始后每月分红。
钱浩一口答应,说马上就开始运作,保证很快完成开发。
此时,榆林公司的外呼系统即将完成开发。钱浩心里动起了小九九,虽说开发一套系统对自己并非难事,但终究是件费时耗力的苦差事,何不来个借鸡生蛋?
歪念头一出,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行,公司有明确规定,这么干肯定不对,弄不好让公司发现可就惨了。接着,他又转念一想,哪能这么倒霉就被发现呢?我稍加改头换面不就行了吗?放着现成的便宜不占,干吗非要业余时间还辛辛苦苦去熬呀,我傻吗?
一正一邪两个念头像两个小人在厮打。打到最后,钱浩脑子里邪恶小人占了上风。他决定偷偷出手。
按照职责划分,公司赋予每个员工不同的业务权限。作为研发经理,钱浩有权查看、修改他所管理的整个研发小组提交的编程代码,还能将代码下载到公司的电脑里,并通过网络发送到公司之外的任何一台电脑上。
管理上的漏洞,对于心怀不轨者无疑成了机会。此时,钱浩为自己发现了机会而兴奋不已。
2020年7月前后,榆林公司的外呼系统开发完成并推向市场。2020年8月,钱浩开始暗自从公司的“代码仓库”里拷贝内部研发的外呼系统源代码,上传到事先注册的一个云服务器上,再通过云盘复制出去用于开发、搭建金网公司的外呼系统,只是稍加修改并略微增加了几个功能。之所以这样做,一是为了金网公司当下业务的实际需要,二是为了避免源代码高度重合引起榆林公司的怀疑。
2021年3月,由钱浩“倾力开发”的金网外呼系统完成内测并推向市场,订单纷至沓来。于斌喜滋滋地给这套系统取名“回头客”——客户来了再来,财富才能源源不断嘛!
拥有钱浩这么个“专业人才”,于斌感觉简直一锄挖到了金娃娃。从“回头客”系统上市起,为人耿介的于斌信守承诺,每月都将分红转到钱浩的卡上。不到一年时间,钱浩的银行卡上一共进账约10万元。对于于斌和钱浩来说,这都是皆大欢喜的一年。
为了更好地“拓展业务”,钱浩想到了自己公司开发小组的核心骨干周豪。这小子能在系统开发中编写绝大部分源代码,绝对是个人才。
“想不想找点儿私活干?”钱浩抛出橄榄枝。
周豪有点儿迟疑,公司不是规定不让兼职吗?
钱浩看看四周,压低声音:“是这样的,我给另一家公司开发了一套系统已经成功上市,今后还需要后期开发,另外租的网络服务器也得维护,要不这个工作你来做吧,每月给你1500元。”
听上司这么一说,本来就大手大脚手头缺钱的周豪连连点头。
自那以后,周豪按月收到钱浩转的“工资”,到案发时一共收到18000元。当然,这笔钱也是于斌事先支付给钱浩的。
至此,只有钱浩一个人知道,由他“研发”的源代码是怎么来的。
李念渝和食药环侦支队民警唐浩榕正讯问钱浩。
唐浩榕打量着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钱浩。
个头偏高、体型微胖,圆脸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瞧人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温吞得近乎怯懦,用重庆话形容就是“煨不耙煮不熟”。他不抽烟不喝酒,内向到有点儿社恐,看上去就是个人畜无害的技术宅。
“作为IT人,你很清楚,所有通过非正常手段获得软件源代码的行为都视为非法。你说你好好的工作不珍惜,为什么偏要干些违法的事?”唐浩榕厉声问道。
“我,我是复制使用了榆林公司的源代码,但我也有属于我的那部分处置权啊,我作为研发小组组长也参与了编写和修改代码。再说这些源代码我也没完全照搬,我也增加了一些功能的。”
李念渝和唐浩榕都笑了。
由于源代码这类商业机密的高度重要性,不少企业对掌握源代码的员工,事前都与其依法签订了禁业限制协议,榆林公司也不例外。从钱浩入职之日起,双方便签署了《劳动合同》《保密协议》《技术中心保密附加协议》和《员工入职声明书》。以上文件均明确告知员工其担负着维护公司著作权和保护公司商业秘密的责任和义务。其中,《保密附加协议》第二条明确规定:“乙方承诺,未经甲方同意,不得故意或过失泄露、告知、公布、发布、出版、传授转让或以其他任何方式让任何第三方知悉本协议第一条约定的保密信息,也不得在履行职务之外使用这些保密信息,即使这些信息可能全部是由乙方本人因工作而构思或取得的。”
“你真这么认为?‘回头客’系统不用榆林公司的核心代码也能运行吗?”
钱浩答得有些迟疑:“无法运行……”
“你私自复制并使用这些源代码,不会不知道它的版权是属于榆林公司的吧?”
钱浩沉默半晌,开口带了哭腔:“我晓得错了……公司把我开除了,还要我赔偿20万元的经济损失,我哪来这么多钱嘛。”
做完笔录,钱浩巴巴地望着两个民警,似乎生怕他们把他抓起来。
“目前公安机关尚在初步调查,你先回去等候下一步处理。这段时间不得擅自离渝,要随时配合我们的调查。”听李念渝说完,钱浩很明显舒了一口气,然后忙不迭起身出了派出所。
两个民警看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此刻,钱浩的沮丧与悔恨是真实的,但他全部的压力似乎只是来自失业和即将面临的赔款。可是,这起案件,真的可以赔钱了事吗?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有关规定:未经著作权人许可,复制发行其文字作品、音乐作品、电影电视录像作品、计算机软件及其他作品……违法所得数额较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构成犯罪。
而源代码正属于计算机软件范畴。
钱浩的行为究竟应当如何定性?其涉案金额是否达到追究刑事责任的程度?如何认定是否为“数额较大”或“有其他严重情节”?一系列问题如同一个个硕大的问号摆在民警们面前。
当前,在各种知识产权侵权案件以及纠纷中,涉及电子数据的案件明显增多且呈现出类型多样、情形复杂的特点。电子数据取证固证在案侦中至关重要。经过初查核实并确认证据后,2022年4月18日该案立案,代号“4·18”。
立案当天,分局网安支队同步介入,网安民警蒋黎等人迅速通过专业手段提取了钱浩在“云”上的全部代码,同时与榆林公司提供的核心代码进行初步比对,结果与榆林委托的鉴定公司出具结果基本一致。为确保案件办理不出现偏差,渝中区检察院知识产权办公室的陶维俊等检察官提前介入。
几轮商讨下来,有些疑点、难点问题仍然争执不下。比如,钱浩将榆林公司的外呼系统源代码复制存储到“云”上,到将近一年后案发,其间系统是在不断更新升级并覆盖原先文件的,所以,警方比对时已经无法找到钱浩当初最原始的版本。那么,应该以哪个时间段的版本为比对标本呢?经过与检察官再三商榷,决定抽取其中的核心代码再委托第三方公司进行比对。
“不管源代码如何更新、覆盖,核心代码是不会变的。”李念渝说。
“对,就像汽车无论外壳怎么变,发动机都不会变,否则就不是那辆车了。”陶维俊认可李念渝的说法。
问题一个接一个。法律规定此类案件涉案金额达到5万元即可追究刑事责任,但这5万元是指公司销售获利金额,还是指嫌疑人获利金额?诸如此类的问题不一而足。
又一轮商讨。这一次,请来了西南政法大学的刑法学专家郑教授。各方观点碰撞交锋,一个个问号被拉直,一双双有些迷茫的眼睛变亮了——方向已明确,马上补充侦查。
2022年6月29日,渝中区警方向某云计算技术有限公司发去调取证据通知书,要求调取本案相关网址的服务器集群镜像和JAVA代码等证据。
很快,该云计算技术公司提取并反馈了相关数据资料。从目前掌握证据看,钱浩以窃取的源代码为基础,通过复制原始数据并进行少量修改的方式制作成“回头客”系统上线运营并牟利,其行为已经涉嫌侵犯著作权罪。
2022年12月4日晚8点左右,食药环侦支队和化龙桥派出所的四名民警赶到钱浩位于渝北区的家中。瞬间的讶异之后,钱浩很快恢复平静,在他看来,这次应该与上次一样,去派出所问个笔录就没事了。
在化龙桥派出所问笔录时,钱浩还是认为自己只是违反了公司规定,并不构成犯罪:“我确实复制了公司的源代码去赚钱,这么做是不对,可这点儿事怎么就犯罪了呢?哪有这么严重?”
唐浩榕叹了口气:“哎,你这个计算机人才,平常就不花点儿时间学学法律吗?”
12月5日,钱浩被渝中警方采取监视居住的强制措施。
为查清金网公司用“回头客”外呼系统盈利情况,唐浩榕等人多次找于斌配合调查,于斌仔细回忆后肯定地说,至少盈利了17万元吧。可金网公司规模小,运作不规范,账目不齐,提供不出全部单据等证据,最终,民警只能根据于斌翻找出的部分订货合同、购货方转账付款的记录,一笔一笔相加得出6万多元的总金额。没有证据的,只能不计入盈利总额。
那边民警各种取证各种忙活,这边于斌那个气啊!他算是尝到了“所托非人”的苦涩。
想当初,他想开发外呼系统,一下就想到了“IT高手”钱浩。于斌寻思着请钱浩利用业余时间来帮忙搞系统开发,这样也不耽误钱浩在榆林公司的正常工作。当然,于斌也不会亏待他,除了之前约定的分红比例,钱浩提出让他老婆源源来金网公司当财务,每月工资2000多元,于斌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其实,源源从没学过财务,金网公司也不需要财务,她这个财务就在家里象征性做做账就行了。
起初,钱浩真没让他失望——没过多长时间,“回头客”就上市盈利了。笑得合不拢嘴的于斌哪里知道,“回头客”的源代码都是复制榆林公司的,他最看重的“人才”却是个不走正道的“歪才”。
直到2022年2月春节前,钱浩被公安机关讯问,从化龙桥派出所出来,有些心虚的钱浩给于斌打来电话,于斌这才知道事情的真相。那一瞬间,他感觉头顶天雷滚滚,大脑一片空白。
于斌想起一件事:2020年8月,钱浩和于斌商量后,向国家版权局申请了对“回头客”系统的计算机软件专利著作权保护,申请审批的过程比较漫长,证书直到2022年4月26日才拿到。当时于斌觉得钱浩不但懂IT还懂法律,知道怎么自我保护,如今看来真是绝大的讽刺。
“喂,于总,你在听吗?”钱浩有点儿心虚的声音将于斌纷乱的心神拉了回来,“于总,要不还是把‘回头客’停了吧!不然我担心警察会找麻烦。还有,我被榆林公司除名了……”
“知道了,我马上关闭‘回头客’。”于斌稳稳神,尽量保持语气平和,“做人走正道,生意讲诚信。兄弟,你给我的公司造成损失不说,你这是陷我于不义啊。算了,你我的合作到此为止,大家今后也不用再见了。”
挂断电话,于斌越想越窝囊,越想越火大,最后忍不住用东北味儿的重庆话骂了一句:“你个龟儿子!”
“啥子?你们没搞错吧?”
这是唐浩榕等人在榆林公司调查走访中,公司许多领导和员工的普遍反应:“钱经理呀,他恁个老实,啷个会做这种事?”
钱浩以前的两个手下更是一脸惋惜,进榆林公司多不容易啊,这里待遇不错,钱经理这样的人才更是前途光明,哎呀,他好糊涂哦。
但这些员工的话中也透出一种普遍心态:这么做肯定是不对的,是要承担后果的,但具体什么后果他们却不那么清楚。
就像钱浩认为,自己这么做肯定是错了,现在自己已经被公司开除,跟于斌也终止了合作,一无所有不说,还要想办法拿出一大笔赔偿金,真的已经够惨了,怎么还要承担刑事责任呢?
眼前的一切让唐浩榕陷入了沉思。
不得不说钱浩的想法颇具代表性。除了行为人自身缺乏诚信理念和法律意识,究其深层根源,其实与当下有关法律难于全面套牢嫌疑人的刑事责任有关。在司法实践中,因认定窃取源代码构成犯罪的条件较为严苛,取证较为艰难,最终导致一些人窃取源代码后多被追究民事责任,客观上让大众认为“只会赔钱不会坐牢”,从而削弱了打击防范此类犯罪的质效和威慑力。国家如何不断完善修订法律法规,从而保障执法活动具有更多法律依据,这是全面实现法治中国需要长期努力的一项极其重要的工作。
“人无信而不立”,市场经济就是信用经济,市场主体包括任何人都应恪守规则,在诚信的框架内谋取属于自己的正当利益,即古语所说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钱浩一案,无疑给源代码等商业秘密的觊觎者敲响了警钟:从业者理当恪守诚信,严格履行协议,绝不能为一己私利而罔顾诚信,触犯法律必将承担后果,甚至是刑事处罚。
2023年3月28日,渝中区分局根据《刑事诉讼法》有关规定出具鉴定聘任书,聘请重庆大江司法鉴定所对本案中涉及从某“云”中提取的源代码与榆林公司外呼系统的源代码进行电子数据相似性鉴定。在警方提供的证据中,榆林公司外呼系统的源代码总共有35000多行,其中核心代码3500多行,司法鉴定将针对两方的核心代码进行。
4月6日,大江司法鉴定所出具《司法鉴定意见书》,鉴定结论为:两方源代码相似度约为876%。这个相似度远远超过了追究刑事责任的标准。
对于警方出示的这份《鉴定意见书》,钱浩没有异议。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明白这些源代码之间的关系。而这段日子,办案民警没少对他进行法治教育:“源代码是公司商业秘密,是受法律保护的知识产权。窃取源代码的行为不但可能使公司失去竞争优势,还破坏了行业正当竞争和创新秩序。你倒是复制一下再转卖他人就能赚钱,但你想过没有,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走捷径不劳而获,这个社会不就乱套了吗?如果有一天,你的心血也被别人盗去牟利,你会作何感想?底线不可碰,碰就得担责!”
钱浩一脸愧疚地连连点头。一说起那笔赔偿,他又焦虑了:“我现在没有工作了,家里老婆娃儿都靠我,我去哪里拿20万元赔给公司啊?”
法律尊严不容侵犯,但法律是有温度的。钱浩走到今天纯属咎由自取,可纵观整个案件,其主观恶性较轻,在悔过悔罪的基础上也应适当考虑其家庭经济状况,更要为他今后回归社会、重新做人立业考虑。李念渝、唐浩榕为此专门去榆林公司进行沟通。
榆林公司的法务部门代表公司解释道:公司之所以要求钱浩赔偿20万元,仅仅是基于外呼系统所产生的开发成本即人力成本计算的。“钱浩盗用源代码开发的‘回头客’软件给榆林公司究竟造成多大损失,这个暂时不好计算,公司也不打算计较了。20万元对于榆林公司来说确实不算什么,但公司希望通过对责任人的处罚,对全公司员工起到警示和教育作用,要让大家知道违法犯罪就得付出高昂的成本。”
通过警方的深入沟通,经榆林公司高层研究决定,只让钱浩赔偿经济损失13万元,附加条件是钱浩必须在公司内部说明情况并赔礼道歉。
得知这一消息,钱浩十分感激,并在亲朋好友帮助下凑齐了13万元赔付给榆林公司。2023年4月25日,榆林公司向渝中区分局食药环侦支队出具《刑事谅解书》,表示钱浩已深刻认识到其行为所造成的恶劣影响,也得到了应有的警醒与教育,建议司法机关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予以从轻处理。
办案民警也向榆林公司提出建议:企业应全面加强知识产权保护,通过完善安全防范措施,尽可能减少和避免关键业务信息的泄露。一旦发现,企业应尽快报案,协助警方完成涉案电子数据的取证和鉴定工作,以维护自身合法权益,减少经济损失。
历经两年多艰难探索、谨慎求证,这起案件的侦办划上了圆满的句号。目前,案件已移送渝中区人民检察院,很快将由人民检察院向渝中区人民法院移送起诉。
为此,榆林公司特地给渝中区分局食药环侦支队送来一面锦旗,上书两行金色大字:破案精准显神威护航企业促发展。
作为新警种,食药环侦民警不断接触新案件,必然面对各种新课题、新挑战,于是“学习”“摸索”“联动”“协同”成为他们工作中高频使用的关键词。
从传统案件办理中汲取智慧与经验,同时从某些与时代已无法同频共振的思维定势中跳脱出来,发扬、传承、突破、重组、创新——他们一直走在努力探索之路上。
如果说,“5·09”侵犯著作权案的成功侦破,为打击网上下载音乐侵权类案件提供了新视角、新思路,那么两年后他们侦办的另一起侵犯著作权案,则又从一个全新的维度为同行们提供了宝贵的实际作战经验。
2023年4月3日,重庆《电脑报》经营有限责任公司指派两名工作人员赶到食药环侦支队报案,称有人在互联网上搭建名为“博学网”的网站,未经授权出售包括《电脑报》在内的多种期刊的电子版,其行为严重侵害了杂志社的合法权益。
食药环侦支队民警立即登录“博学网”查看,发现这个网站的制作算不上精致,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但网页架构清晰,分门别类地收录了体量巨大的电子期刊,这些期刊均须付费才能下载。从初步浏览的情况来看,网站里除了有180多期《电脑报》外,还有许多其他知名电子刊物和书籍,内容涉及文学艺术、党政理论、金融时事、教育学术、医疗科技、人工智能、历史地理、影视娱乐、小学教材……
“期刊量大得很,要全都点开看吗?”民警面对这样的案子,有点儿不知如何下手。
“对,要了解每一份电子期刊的名字和所属杂志社,要确定单份的内容是否+9d9Pug4WrKwOiV63zcjcg==完整,就一定要全部浏览一遍!”侦办过“5·09”案件后,原本不太熟悉互联网知识的李念渝也在“逼”着自己不断学习,他清楚在嫌疑人落网之前进入后台必定会打草惊蛇,目前只能采取人工统计的方式先期开展隐蔽侦查。
食药环侦支队人手不够,网安支队的人也增援进来。一群人眼睛看得酸涩胀痛,滴点儿“蓝润洁”,歇一歇又继续看。如此奋战一个月后,初步统计结果颇为惊人:“博学网”上一共储存电子期刊10万份以上!
这个份数已经远远超过法定立案标准。经请示分局后,由市公安局打假总队指导,分局食药环侦支队牵头主办,网安、情报等部门同步上案的“4·03”专案组很快成立。同时,专案组从分局大阳沟派出所将案侦民警杨子一等两人借调了过来。
一场多部门、多警种的合成作战拉开了序幕。
韩粤和李念渝隐隐感觉到,等待他们的又将是一场“摸石头过河”的硬仗。这次“4·03”案与上次“5·09”案虽同属于侵犯著作权案件,但二者无论着力点、难点乃至操作路径都大相径庭。“5·09”音乐网站侵权案,因随机抽取的歌曲版权均归国际唱片业协会,确认版权只需对接这一家,故而最大难点不在于确认版权,而在于如何提取海量的电子证据。而“4·03”案件不同,“博学网”上被非法复制、出售的电子刊物,内容涵盖党政、文艺、医疗、学术、金融、教育、影视等众多领域,这些盗版数字书刊涉及33家央、部级媒体,70余家国内外知名科研出版社,这些杂志社、出版社分散在全国各地、天南海北,如此庞大的确权工作该如何开展呢?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5·09”案给后来的同类案件侦办积累了经验、趟出了路子,包括大致侦办流程皆有借鉴参考作用。这次依然是情报信息先行,当务之急还是先查明嫌疑人身份,一句话,“落地”!
网安支队勘验组首先采用录屏的办法,对网站内发布的电子报纸、期刊、书籍进行前期取证;之后通过网站所关联的交易账户逐一进行上溯追源,以追查网站经营者的真实身份,同时综合各种大数据分析研判对方的经营规模、组织构架和作案手法。
又是一个在海量信息中不断搜集、打捞、筛选、演算、推定、甄别的繁杂过程。根据之前食药环侦支队提供的线索,网安支队民警经过将近一周的苦战后,拿出了一个张姓可疑人的身份信息。然而,除了“居住外省”一项符合,结果与对嫌疑人的初步刻画出入太大:该人年近六旬且长期生活在乡下,斗大的字不识几个,显然不具备此类作案的能力和条件。经扩大范围排查发现,他的家族中也没有符合条件的嫌疑对象。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呢?窦川杰等民警苦苦思索。
可能造成信息偏差的原因有很多:目前各省之间的信息存在壁垒,并未实现完全的联网共享;人口基础资料在录入过程中存在误漏;系统中登记的手机号不一定为机主本人所持有……种种信息不对称、不完善、不精确,都可能导致情报研判出现问题。
“推翻重做!”几个网安民警二话不说立即重起炉灶,接下来又是一个接一个熬神烧脑的不眠之夜……
各自忙碌中,一周很快又过去了。凌晨,奔波了一天的周鑫刚刚入睡就被电话惊醒。“鑫哥,找到了!找到了!”窦川杰的声音在电话那端响起。
“啥找到了——”周鑫没睡醒,舌头还打着结。
“人啊!你们要的人找到了!”
“啊!”周鑫秒醒,大叫一声从床上鱼跃而起,“杰哥你最帅!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哈哈,下次再送点儿‘蓝山’给我们提神就行了!”
嫌疑人的初步“画像”勾勒出来了:莫名,男,“80后”,贵州省贵阳市人,大学毕业,单身,就职于当地一家公司,现租住在贵阳郊区。其作案流程与“5·09”音乐网站侵权案颇为相似:搭建网站→“扒”取资源→以会员注册、充值的方式收费→提供下载服务。果然,两案有着相似的配方,相似的味道啊。
一张协作函,通过网安支队的专用系统飞向了贵州省公安厅。在当地警方的配合下,莫名的租住地址和出行规律得到了进一步确认。
是时候动手了。
2023年4月的一个周末。下午,由周鑫带队,市局打假总队二支队民警刘毅,食药环侦支队民警周舟、张耀兮,网安支队民警张浩组成的抓捕组直奔贵阳。
正是人间四月天。山城重庆已是春阳旖旎、繁花似锦,爱美的女子们迫不及待纷纷换上了薄罗衫。而地处云贵高原的贵阳受到了高原性季风性气候影响,气温明显低于重庆且昼夜温差大,即便到了入夏的夜晚也得盖上薄被。周鑫几人乘火车到达贵阳时,正赶上一波降温,冷风刮得呼呼呼,霎时感觉时节掉头回到了深秋。
根据前期掌握的情况,莫名租住的区域几乎集中了当地所有拆迁安置房。据了解,这个号称“西南地区最大安置区”的区域发案多,尤以打架斗殴、抢劫诈骗之类为主,派出所警力严重不足。为便于治安管理也便于服务群众,当地分局将原来的一个大型派出所一分为三,拆分成三个派出所,这样可以各自分块办理辖区内案件、实施精准治安防控和服务群众,但警力依然捉襟见肘。
暮色四合时,专案组民警赶到了莫名居住辖区的派出所对接工作,请求支援。
还没跨进大门,就听到人声嘈杂。只见不大的院坝里站着十几个穿着怪异、贼头贼脑的家伙,再一看,几间办公室里也坐着人。原来所里刚出警带回来一堆当66UxJ3QvJL7DhicLTEkfNhVt7S80Q0VGp/hqggGIiuw=街斗殴的嫌疑人,这会儿民警们正在分头做笔录呢。
所长在外办案,接到周鑫的电话也作起难来:“哎哟,兄弟你们大老远来,我们理应全力支持工作。可这会儿我手里真没人啦!要不这样,我把我们的辅警小武支援给你怎么样?嗨,你就放一万个心,小武机灵又熟悉社区环境,绝对配合你们完成任务!”
当晚,由小武引路,带着周鑫与周舟先去莫名的住处踩点。那一片安置房一栋挨一栋十分密集,路上人车混行各种抢道,小商贩花花绿绿的摊子挤满路旁,各种吆喝声充塞耳道,浓烈的油烟味呛得人喉咙发痒。
莫名租住的那栋楼,楼龄应该不算长,但一看结构设计就不是商品房标准,门厅狭小、楼道昏暗,墙皮斑驳的楼道里贴着治疗脚气、性病之类的小广告。周鑫三人悄悄地摸上楼,先查看了目标房间的水表、电表,然后靠近大门仔细听了听,没听见门里有什么动静。又下楼四处看看逛逛,也没发现莫名的踪迹。
一转眼就到了晚上10点多,周鑫他们上楼试着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按照之前摸排的莫名的出行规律,他一般每天早上7点多出门,坐大约一小时的公交车去公司上班,晚上下班的话会在七八点左右回到家。此时还不见他的人影,是加班呢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周鑫和周舟对了个眼神,周舟会意地点了点头。
如果说周鑫是个“年轻的老刑警”,那周舟无疑是个“办案的老司机”。周舟当过交警、刑警,在派出所也办案多年,侦查、讯问的能力都超强,据说当年他和另外一个民警几乎“承包”了所里一半的打击任务。如今年近半百的他照样全国各地跑案子,还给年轻民警搞“传帮带”,在食药环侦支队简直就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看着周鑫熟练地将一张小纸条塞进门缝儿后,三人悄然撤退。从目前情况分析,莫名不可能听到什么风声。“明天周一他总要上班,我们早些再来堵他!”周舟说。
为稳妥起见,第二天清晨5点半,专案组的五个人加上小武都来到莫名家的楼下。周鑫将六个人分成两组,他带着刘毅、张浩与小武上楼,周舟与张耀兮守在楼下扎住路口。
上楼一看,门上的纸条竟然还在那里!
是莫名头天晚上有事没有回家,还是前期“落地”信息有误呢?前一天,他们通过技术手段确认过莫名的行踪的,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就在周鑫盯着纸条沉吟之际,忽然听到屋里响起一点儿若有似无的声音。他猛一激灵,然后迅速打了个手势,几个人立马闪开,各自站好了位置。
然而,声音转瞬就消失了。又等了几分钟,声响又出现了,接着有哗哗的水声传出。很明显,屋里有人在洗漱。有戏!所有人顿时高度警惕起来。
大约7点40分,咔,门一声轻响,一个小个子男人出来了。小眼睛、大饼脸,面相温吞中透着几分狡黠。正是莫名!
吴宇、周鑫等人上前表明身份并出示警官证,不料莫名一边咋呼“你们做哪样的”“你们要做哪样”一边又踢又蹬拼命反抗,直至被民警强行按在屋里的沙发上。
“你好歹也是个大学生,不会好好说话,非得动武吗?你以为你动武是警察的对手吗?”几个民警又气又笑。
莫名狼狈地放弃挣扎,又定睛看了看吴宇的警官证,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几个人:“你们几个真的不是收债的?”
“收债?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们是警察!”
“你们真的是警察?”
“你以为呢?”
“嗨——”莫名整个人瞬间放松下来,刚才因惊恐变成死灰色的脸上甚至浮起了笑容。原来,这段时间他被民间借贷公司追债追得东躲西藏,今天早上原本是想偷偷溜出去上班的,不想被民警堵在了家门口。
1986年出生的莫名毕业于当地一所正规的大学,进入公司工作后,每月五六千元的工资除去房租水电一应杂支后所剩无几,加上处了个女朋友各种开销增大,欠了一屁股债的他过上了躲债的日子。
得知警察是为他的网站侵权一事而来,莫名开始还试图装傻,不过没撑多久就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还乖乖地坐在电脑边配合现场勘验。看他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估计他觉得“侵权”这事远没有“欠债”来得严重,最起码警察是依法办案,不会让他受皮肉之苦,更不会把他关进传说中的“小黑屋”。
“网上那么多免费书籍、音乐、电影,你们管得过来吗?我弄点儿电子版的杂志卖钱是不对,不过也没犯多大事儿吧?”莫名咧咧嘴,露出一口大黄牙,“我是没联系过这些杂志的版权所有人,可那么多人,我一个个联系也不可能嘛!”
“你自己看就看了,谁让你非法获取人家的内容还拿去卖钱的?”听民警这么一问,莫名自知理亏,翻翻白眼就不说话了。
为及时保全证据,张浩熟练地对电脑中的期刊逐一进行了清点、统计并录屏,下载了网站里大量的PDF高清图……莫名电脑硬盘里的数据只是很小一部分证据,他还有大量数据存储在网盘中需要进一步提取。即便如此,现场勘查也耗去了半天时间。其间,作为嫌疑人的莫名必须在场但不允许接触电脑,整个过程被不间断地录音录像,否则不具备证据效力。
到了中午时分,现场勘验完成,张浩取走莫名的电脑硬盘,准备回去后进一步分析鉴定。“博学网”是莫名自己搭建的,远没有专业公司打造的那么规范,单是整理、提取后台庞大的信息数据就相当困难,而提取存储在网盘里的10万份电子期刊更困难,这些文件虽不比“5·09”案中10万首高清歌曲占据的内存那么惊人,但也可以用“海量”来形容了。
果然,在接到张浩从现场打电话告知的账号、登录密码后,“家里”的网安支队民警立即进入网站后台,发现数据太大,无法下载,他们换了一种更专业的软件重新下载,仍然没有成功……整整三天时间,窦川杰等人变换多种方法不停地尝试,终于找到一款合适的软件将全部数据成功提取出来。同样,为保证证据的完整性、可靠性,在下载全部数据的过程中,民警也必须全程不间断录像并且不能离开摄像头范围,一旦画面中断就只能重新开始。
由于警方前期工作扎实,加上网安支队出具的鉴定报告,莫名在被带回重庆后,很快交代了更多的案件事实。几个月前,囊中羞涩的莫名想到一个本小利大的买卖——搭建网站出售盗版电子期刊。对于大学里学过计算机应用的他来说,搭建一个网站并非难事,而且成本低廉,租个网页和网域只需五六百元,购买一年的网页维护服务也只需五百元,某互联网“大厂”的网盘会员费一年不到二百元,所有开支加起来也就一千元上下。那“货源”何来?这好办,一是悄咪咪地从别的免费网站上复制一些过来,二是以注册、充值会员的方式从其他收费网站上下载大量电子期刊放到自己的网站上。一本市场售价十几元到几十元不等的正版刊物,在莫名的“博学网”上仅售两元,如果充值注册会员,享受的优惠和刊物资源会更多。就这样,莫名也成了能“轻松赚快钱”的人。
莫名网站上的资源主要来自另外两个盗版网站——“三度空间”和“西溪车站”,这是他在网上众多网站之间反复比较后选定的,尽管他不认识网站经营者,也不清楚网站位于哪个地区,但“鸡蛋好吃就行,管它是哪只母鸡下的蛋哟”。
专案组民警登录这两个网站一看:论网页专业度着实一般般,但上面的电子书刊真是琳琅满目,看体量也是两个“扒文大户”。
要打就打“全链条”,继续扩线深挖,务必连根拔起一网打尽!
半个多月后,两个网站的所在地以及经营者身份先后“落地”——“三度空间”的经营者齐小佳,“90后”,大学学的是金融专业,网络营销策划人,坐标广州;“西溪车站”的经营者赵建龙,“80后”,也是大学毕业生,在上海一家公司工作。
时间已经来到了5月,太阳收起温和的笑容,“唰啦”一下亮出灼人的芒刺。
周鑫、周舟、杨子一和网安民警肖俊毅等人赶往广州,在当地警方的协助下,在齐小佳家中将其顺利抓获。身高一米八的齐小佳是个健身达人,身形健美、仪表堂堂,一看就是心气儿很高的讲究人。月薪两万的他租住在市区一个中高档小区里,室内装修、陈设、摆件包括他本人的穿着打扮都十分时尚、精致,墙上的一幅科比的签名照,据他说是去美国旅游时买回来的。齐小佳起先态度冷淡,和莫名一样企图装无辜,但很快被民警一番看似轻描淡写又有理有据的“剧透”给打蔫了,最终不得不配合民警对他的电脑进行现场勘验。
“警察同志,我也知道这么干可能违法,但确实不知道自己违了多大的法。好多人不是都这么干吗,你们能一个个都去查去管吗?我这种情况,最多赔点儿钱就行了吧?”齐小佳一口广东腔的普通话听起来温文尔雅。
不久后,民警们又在上海抓获了赵建龙。赵建龙与齐小佳一样文质彬彬,交代自己的作案动机也大同小异:“我是觉得这么做不太好,可能是违法了,但也没觉得有多大个事,更没想到警察会找上门来……”
在这三个网站中,齐小佳的“三度空间”资源最多、品种最全、经营时间最久。大约一年前,平时喜欢阅读各类书刊的齐小佳动了歪心思,既然我喜欢看杂志,肯定也会有和我一样的人,那我干吗不利用互联网卖杂志赚钱呢?嗯,“扒”别人的东西卖钱是不太厚道,但干这种事的人多了,不偷不抢有谁会来管呢?他打定主意后,租用了境外服务器搭建网站。有点儿眼界和品位的他很会挑选杂志,挑中的电子期刊既有中文版也有英语、俄语、日语、韩语、意大利语等原版杂志,吸引了大批文化人、白领、金领前来购买。单买一本期刊两元,普通会员一年只需充值一百多元,如果再多充一些升级成为终身VIP会员,还能下载更多更好的期刊。齐小佳搭建“三度空间”投入不过一千多元,但他一年的收入却有三十多万元。
以类似手法侵犯著作权的案件,在重庆以及其他许多地区尚属新型案件,但拉长时间轴、放眼全国范围来看,并非没有先例。2010年7月,由国家版权局、公安部、工信部启动的打击网络侵权盗版专项治理“剑网”行动中接到举报,称江苏徐州“万松中文网”未经作者和盛大文学的许可和授权,复制了大量盛大文学旗下“起点中文网”上拥有独家信息网络传播权的文字作品并刊登在“万松中文网”上。经版权部门初查核实后,此案移交公安机关立案侦查,同时列为“剑网行动”重点督办案件。经公安机关开展侦查、电子取证、远程勘验并由专业机构鉴定确认,“万松中文网”未经授权采集并复制了“起点中文网”五千余部作品,他们通过充值注册会员在线阅读和在网站上发布收费广告的方式获利,其行为已构成刑事犯罪。徐州市人民法院以侵犯著作权罪对多名嫌疑人判处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据相关业内人士介绍,这是中国在网络文学保护方面,以“侵犯著作权罪”入罪的刑事第一案。这起案件当初在办理时同样经历了诸多艰难曲折,最终办案部门克服重重困难将嫌疑人绳之以法,极大地维护了权利人的合法利益,震慑了侵权盗版违法犯罪行为,给深受网络盗版行为侵害的网络文学行业注入了极大的信心。
纵观国内类似案例之后,再回到“4·03”侵犯著作权案件,我们可以发现,莫名、齐小佳、赵建龙三人互不认识又彼此牵涉,作案手法、流程如出一辙:网站搭建→非法复制→会员注册→充值支付→下载资源,至此,交易完成。这也是许多利用互联网非接触性实施侵犯著作权犯罪的共有模式——也包括刚刚提到的“万松中文网”侵权案。通常,此类犯罪专业门槛低、投入资金少,稍懂一点儿网络技术的人就可以有样学样去搭建网站、云盘分享、数据处理,有的甚至连盗版网站的架构都直接复制模仿为己所用,其收益又往往非常可观。与侵权成本低对应的,是被侵权人维权成本高,特别是时间成本让人望而却步,最终不得不放弃维权。这又间接助长了此类侵权犯罪加速蔓延、日益猖獗,不但严重侵犯了著作权人的权益,损害了出版发行企业的利益,污染了国家文化及网络环境,更从根本上伤害了民族的精神创造力。
保护知识产权就是在保护民族的创造力,公安机关责无旁贷!
与此同时,围绕“博学网”网站提取数据、固定证据的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证据太重要太脆弱又太容易被销毁,必须尽快提取、固定。即便使用千兆网速,网安支队仅是下载“三度空间”网站上的全部数据也花了两天时间,而后又用半个月的时间出具详细的勘验报告。同样,为了确保证据获得的完整性、合法性,在这个过程中负责提取、鉴定工作的网安民警不得离开同步录音录像的摄像头范围。一个多月后,三个网站的勘验工作全部告一段落,不过,这些证据只是全案证据的一小部分,大头儿都存储在某互联网“大厂”的网盘上。
像上次赴北京某互联网“大厂”调取数据一样,在专司此业务的办公室里,人声嘈杂、挤挤攘攘如同在菜市场。周鑫他们随口一问,这个是湖南警方,那个是浙江警方,反正都是来办案的同行。“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我们从四面八方聚到了祖国的首都。”大家相视一笑,亲热地握握手,递根烟,聊几句。一个来自东北的民警听说周鑫他们办的是这种新型案件,马上好奇地咨询办案流程。听周鑫一说,对方吓得连连甩脑壳:“工作量这么大啊?我们那点儿人可不够用!”
虽然这三个网站的网盘文件数据庞大,但比起上次的音乐侵权案件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这次周鑫他们没有白跑,经过交涉完成了对接工作,在随后的十五个工作日内,该“大厂”就将完成拷贝的硬盘通过专门渠道寄回了重庆。
接下来就要进入最艰难的环节了。
如果说“5·09”音乐网站侵权案最大的难点在于证据提取,那么“4·03”电子期刊侵权案最大的难点则在于确权。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司法解释,非法复制并发行500份电子刊物就构成侵犯著作权罪,但为了将这起新型案件办得无懈可击,食药环侦支队经与渝中区检察院再三磋商,最终将确权的“底线”提高到2500份(期)。
为什么以份(期)而不是以作者人数统计呢?因为嫌疑人网上销售的是一整份(期)报刊,其行为侵犯的著作权归属于报刊社。也就是说,警方必须拿到2500份(期)电子期刊的确权鉴定报告,本案才能移送检察院,三个嫌疑人最终才能被追究刑事责任。
又是一道高难度的题目。《求是》《人民日报》《柳叶刀》《啄木鸟》《读者》《知音》《奥秘》《南方周末》……几十家报刊社分布在全国各地,首先得派人前往报刊社,将之前网安支队下载的被侵权资料交给他们,请他们进行鉴定并出具鉴定报告。可是,就凭食药环侦支队加上从大阳沟派出所抽调的两个民警,时间又这么紧张,怎么可能完成如此庞大的工作任务呢?
“跑,全支队能上的,都上!”支队长韩粤咬咬牙说道。
正值夏季,学生们快放暑假了。每逢这时,为人父母的总想多陪陪孩子,哪怕哪里都不去就待在家里也好。支队里的民警大多是“70后”“80后”,家里的孩子读幼儿园、小学的居多,正是黏着父母的年纪,但今年他们的“陪伴计划”恐怕都得落空了。
“若非特殊情况,请大家暂时不考虑休假,拜托了!”在会上,韩粤、李念渝宣布了支部的决定。
韩粤的女儿、李念渝的儿子都只有10来岁,周鑫、张耀兮等民警的孩子年龄更小。他们本打算趁暑假陪孩子出去玩几天,现在肯定是顾不上了。李念渝这几天身体也出了状况,前天专案组开会研究案情,他的颈椎病又犯了,头晕目眩坐立不稳,伏在桌上十几分钟才缓过来。但他没有回家休息也没去医院,不是不想休息,也不是不想看病,是真没时间!
任何率先垂范都胜过说教。支队领导站出来了,民警们也纷纷给家人做工作放弃休假,当前这段时间,所有人都瞄准一个目标——确权!
按照办案规定的时限,全部确权工作务必在国庆节之前完成。而此时已经进入7月。
“同志们,考验我们团队战斗力的时候到了!让我们一起向2500份冲刺!加油!”
“加油!”
烈日炎炎,火伞高张。人人恨不得躲进空调屋不出来,而一群重庆民警毅然踏上了漫漫确权路……
此去少则一周多则大半个月,家庭琐事只能由另一半和老人来操持了。杨子一临出发时,两个三岁的双胞胎女儿紧紧抱着他的大腿不放,嚷嚷着“要和爸爸一起上班……”杨子一的眼眶湿了。他三岁时,当警察的父亲在工作中遭遇交通事故殉职,从小失去父爱的他格外珍惜家庭与亲情。但时间紧任务重,他与这个集体中的所有人一样义无反顾。
要说确权本身并不复杂:给有关单位介绍情况、讲明要求;将受案登记表、立案决定书、鉴定委托书、办案民警的警官证复印件一并交给对方,委托对方进行鉴定并出具鉴定书,之后对方会在约定时间内寄回鉴定书,整个流程就完成了。但问题是即便按图索骥找到这些报刊社,却不是上来就能得到对方的信任和支持的。
被侵权的报刊大多国内知名,相当一部分集中在北京,因此北京工作组的确权任务最重。没人去过这些期刊社,大家事前在网上查到它们的具体地址,再拨打114台查到电话,在大方位确定后便直接赶过去。
周鑫和周舟主要负责北京的报刊,杨子一等人予以支持配合,通常他们分两组各自租车奔走。这些报刊社分散在各个区,得一个个去跑去找。京城堵车是常态,尤其是高峰时段堵得让人怀疑人生。每天从早上跑到晚上下班时间,运气好的话能跑五六家,如果不顺利只能跑一两家。他们到了这些报刊社门口先打电话联系,有的单位配合度较高,但也有些单位“门槛”高、门卫“脸”难看,一听说没有预约,死活就是不让进,即使民警出示警官证并告知事由,门卫也是冷着脸拒绝向里面通报。
七八月的北京骄阳似火,人站在太阳底下一会儿便头昏脑胀。民警进不去门,就拨打报刊社电话,个别接电话的工作人员会说,他们不见外地公安,得由当地派出所的社区民警陪着才行。但是基层派出所普遍工作繁忙,属地社区民警也不是随时都能陪着来的,于是周鑫他们在派出所与报刊社之间来回跑,一家一家磨破嘴皮才终于得以进门。
其实,进门后工作接洽不过二十分钟,但敲开门的时间却要好几倍甚至一两天。还有更奇葩的人,一接电话就骂一声“你个骗子”,然后就给挂了。民警再打再解释,对方就是不信,说“你不要跟我说这么多,自称公检法的都是骗子”。弄得周鑫他们哭笑不得。
从千里之外赶来,能这么轻易就打道回府吗?不可能!周鑫他们不甘心,过一阵儿再打,这次运气不错,是另外的人接的。此人比之前那个和气多了,在耐心听民警讲完此行的目的后,对方惊奇地说:“呀,还真有警察管这事啊?”
也有很多单位给予了高度的支持和理解,让民警们觉得特别感动。在接洽北京一个部级单位时,保卫处的领导在确认了民警的身份后,立即打电话通知编辑部:“重庆的警察同志来调查案子,请你们几个部门的负责同志都来保卫处集中开会吧!啥,吃饭时间到了?那你们先别吃啊,这么热的天,别让警察同志久等了!”
一旦进了门,之后的工作就顺利多了。各个报刊社接待民警的有法务部门的,也有编辑部的,还有相关领导,对于重庆民警的到来,他们既大感意外也分外惊喜,纷纷诉说这些年被侵权没人管,久而久之维权的心都死了,想不到重庆警察会不远千里来为他们维权,这让他们看到了维权的希望,重拾了维权的信心!
“感谢重庆警方!我们一定尽快完成版权确认工作!”
这个夏天真是别有一番滋味。民警们感叹:“把几年的太阳都晒完了,汗水都流干了,辛酸混搭感动的滋味也体会全了。”
杨子一调侃说,自己人生首次北京之行,不是旅游不是访亲,是来“晒太阳”的。在第二次去北京时,杨子一这组决定改变策略,不再租车,而是地铁加共享单车。那一趟,恰好大阳沟派出所的副所长徐忠也在北京出差,杨子一逮着刚办完事的徐忠,非要他陪自己一起跑确权。
于是,在京城街头出现了这样一幕:火辣辣的骄阳下,两个男人大汗淋漓地骑着“小黄车”穿行在热浪滚滚的大街小巷里。每天出发前,他们先在网上查明报刊社的位置,然后设计出地铁加骑行的路线再出发。这天一早,他俩从酒店出发,各骑一辆“小黄车”,十几分钟后到达地铁站,坐地铁大约四十分钟后下车,再扫码骑上“小黄车”,十分钟左右到达啄木鸟杂志社。
啄木鸟杂志社的同志给了民警充分的支持与体恤,工作很快对接完成。当时已经中午12点了,前来接待的编辑留两位警官在食堂吃点饭再走,可杨子一两人立马就婉拒了,说还有好几家单位要跑,来不及吃饭。编辑关切地说:“这么热的天,你们赶这么紧,不累吗?”
编辑一句寻常问候,让两个不愿叫苦的大男人心头热乎乎的。哪能不累呢?这些天他们脸上、手臂上晒伤脱皮,屁股和大腿肌肉酸疼,走路都有点儿拐了。
“不累不累,办案习惯啦。”他们的话出口却是一派云淡风轻。
就这样整整一周,他们硬是跑完了二十多家单位,完成了北京的确权任务。
在这场硬仗中,曾经的“案侦小白”张耀兮也在不断成长。人手不够,她也带了派出所的一名女警一起出差。两个小女子先跑武汉找到几家报刊社确权,随后又坐动车直奔郑州,用三天时间完成了确权任务。出差在外的日子里,张耀兮同为警察的丈夫也无法照料读小学一年级的女儿,孩子托给了家里老人。韩粤、李念渝也加入了“跑确权”的队伍,远赴兰州、西宁……
与此同时,专案组还辗转各地向证人了解情况、制作笔录,以印证嫌疑人交代的犯罪事实。为了节省时间提高效率,确权与询问证人的工作往往根据路线穿插进行。李念渝这一组在前往广东的途中还遭遇了险情。
他们出发之前已规划好路线:先去广州,再去深圳确权,随后去揭阳找一名充值购买期刊的会员核实情况。准备妥当后,8月底的一天,李念渝、周舟带着年轻辅警小肖出发了。
第一站广州,他们去南方日报集团旗下的《南方人物周刊》《南都周刊》《南风窗》等杂志社确权,过程较为顺利。第二站是深圳,在《凤凰周刊》驻深圳办事处,工作开展得依然顺风顺水。紧接着回到广州,准备从广州出发去揭阳。广州到揭阳未通高铁,300多公里的路程坐长途客运汽车走走停停太慢了,于是他们租了一辆黑色“天来”直奔揭阳。
李念渝等人在深圳那天,超强台风“苏拉”已经登陆广东沿海地区,而深圳至揭阳一带也处于台风活跃区域。他们不是不知道强台风的杀伤力——最大风力可达14级,时速45米/秒,当地已经发出红色预警!但是他们实在等不起,返程机票已经订好,为赶时间只能冒险与台风同行了!
这天上午10点出发,车子很快上了高速路。起初天气还勉强,跑了一会儿开始刮风,雨点逐渐密集起来。李念渝和周舟这几天跑得有些疲惫,便让小肖开上一段。小肖平时主要协助支队内勤工作,这次人手不足,考虑到他比较熟悉电脑操作,所以把他叫上一起出差。难得跟着出远门办案子,小肖一路兴奋不已,这会儿爽快地接过了方向盘。
大约一小时后天色骤变,风声大作、雷声滚滚,黑云翻卷、暴雨瓢泼,雨刮器开到最大也只有两三米的能见度,白雾茫茫中沿途树木倒伏一片,周围已经看不见别的车辆。后来才知道,在他们驶上高速后不久,当地为了安全考虑,下令封闭了高速公路。
周舟心头一凛:不好,危险!他知道小肖驾龄不过三年,如果高速路上出现任何状况,以小肖的驾驶技术根本无法应对。他当机立断让小肖靠拢安全区停车,自己上前接管了方向盘。
车继续以80迈的时速行驶。台风从不远处的海面上气势汹汹地席卷而来,此时高速公路上积水连片,风声雨声呼啸随行,雨幕割断了远近的视线,“天来”仿佛汪洋中的一叶孤舟……
大约中午12点,车子驶过一片积水时,车轮突然偏移甩尾,坐在副驾上打瞌睡的李念渝猛然惊醒,一看眼前情景顿时面色煞白。
万幸的是,已有30年驾龄的周舟经验丰富、心理素质过硬,没有猛踩刹车而是轻松油门,同时双手全力把死方向盘,一边慢慢修正跑偏的方向,一边顺势缓缓驶出积水区。此时,如果司机技术生疏或心理素质不过关,惊慌之下猛踩刹车狠打方向盘,后果将不堪设想!
“没事,没事,警报解除!”周舟一边开车一边平静地安慰他俩。其实,他的背心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待赶到揭阳时,台风风力减弱,风和雨基本都消停了。
来不及喘息,他们马上通知证人小李到当地派出所配合询问调查。小李在当地一家学校工作,因为写论文需要查找一些资料,在网上几番浏览后发现了齐小佳的“三度空间”,里面有不少外文资料正好可以用,于是,他充值会员下载了资料。“论文写好了再想办法发个核心期刊,对以后考评升级很重要,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花点儿小钱不算什么的!”询问了一个多小时,小李的讲述印证了齐小佳的网上销售行为,也聊了他对于这件事的想法。小伙子说一口粤腔普通话,谈吐温和而有教养,对于民警前来找他取证表示理解与支持。
小李的善解人意让刚刚经历了“生死瞬间”的民辅警们心头一暖。这些日子在全国各地奔走,接触形形色色的证人,应当说绝大多数都是通情达理支持警方工作的,但也有少数人反应冷漠、敷衍,有的打电话不接、对民警避而不见,也有的全程拉着脸,说话口气硬得“牛都踩不烂”——“我花钱看杂志犯着哪条法了,你们几个警察跑来找我,会给我造成负面影响,你们知道吗?”
问完小李的笔录,三人马不停蹄又驱车300多公里赶回广州,抵达广州时天已擦黑,次日乘机返回重庆。这个案子,还有许多工作在等着他们……
北京、天津、上海、广州、深圳、兰州、西宁、昆明、郑州、武汉、成都……从夏到秋,从南到北,栉风沐雨,一步一个脚印。来自重庆的这群民警凭着高度的责任感、过人的毅力与韧性,穿越了大半个中国,足迹遍及近20个省市,行程达10余万公里。从烈日骄阳到秋风渐起,他们终于赶在法定期限内完成了2500份电子期刊的确权任务!
金秋十月,天高云淡,山城最美的季节。这天,公安部、文化和旅游部、最高人民检察院、国家版权局、全国扫黄打非办公室联合挂牌督办的“4·03”侵犯著作权一案被依法移送人民检察院。
卷宗里,一摞纸质材料不算太厚,随案卷移送了一只牛皮纸大信封,里面装着几个5T容量的移动硬盘。这些看似并不厚重的载体,却容纳了太多的内容、太多的付出,还有异常厚重的社会价值和现实意义:此案的成功告破,沉重打击了知识产权领域侵权犯罪,有力地维护了著作权人的合法权益,维护了社会正常经济秩序,促进了文化事业的良性发展,让全社会看到国家对于知识产权保护的决心,从而有力地保护了新时代中国法治社会的创造力。
公安部食品药品犯罪侦查局向重庆警方发来贺电,对“4·03”侵犯著作权案的成功侦破表示祝贺,对全体参战民警致以亲切慰问,希望再接再厉,为维护群众切身利益与市场经济秩序、服务高质量发展作出新的更大的贡献!
2023年11月13日上午9点,渝中区公安分局食药环侦支队小小的会议室里,“4·03”案件部分涉案报刊社视频会即将开始。
墙上的大屏幕亮起,一个个头像开始闪动,应邀参会的《电脑报》《啄木鸟》《三联生活周刊》《航空知识》《中国地理》《财新周刊》《读者》《国家人文历史》等多家媒体的律师、编辑,还有渝中区人民检察院的检察官陶维俊等人陆续进入腾讯会议室。副支队长李念渝、主办民警周鑫、参战民警杨子一三人端坐于会议桌前,通过摄像头向被侵权报刊社的代表们问好。
大约40分钟的视频会气氛热烈,代表们情绪高涨、发言踊跃,纷纷对警方成功侦破“4·03”案件表示赞许,同时结合各自单位被侵权的情况,对本案后续处理以及有关维权问题提出诉求。
报刊社代表们颇为激动的发言,令三位民警感慨万分。这一路打拼而来,无论经历了什么、受了多少委屈,这一刻,他们的内心都充满了自豪——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作为确权行程最远、任务完成最多的民警之一,周鑫的记忆又回到了几个月前。各个报刊社的工作人员对于他们的到来呈现的不同反应,至今让他记忆犹新。最具有普遍性的一种,是意外和惊喜。这些报刊社曾经试图为自己维权,也多次向有关职能部门举报投诉过,但之后均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久而久之,他们对于自己被侵权习以为常,不再抗争。这次重庆警察的到来,让他们的维权之路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这事居然有人管了,有人为我们撑腰了,这是真的吗?”
他们激动地说:“我们要求依法打击网络侵权犯罪行为,要求侵权者赔偿损失!待法院判决下达,我们一定要用自己的平台大力宣传,让更多人知道侵犯知识产权也会构成犯罪!”
渝中区公安分局食药环侦支队建队3年来,共办理食药环和知识产权案件60余件(其中公安部、中宣部等多部委督办案件3件)、刑事打击150余人,先后荣获“全国知识产权保护成绩突出集体”荣誉称号并荣立集体三等功3次。他们历尽艰辛成功侦破由国家多部委挂牌督办的“5·09”、“4·03”新型网络侵犯著作权案,得到公安部食药环侦局高度肯定和社会各界一致赞誉。
正可谓,漫漫确权路,阅尽冷与暖。而这一切恰恰凸显出当前国家强化知识产权保护的重要性、必要性与急迫性。一个强大的创新中国,有赖于对知识产权的精细化保护,而在网络经济急剧发展的今天,传统的侵权盗版违法犯罪正加速向以数字、网络为媒介的非接触性犯罪演变,不断给处于打击最前沿的公安机关提出新课题。公安办案部门不可避免地面临着种种执法上的难点,比如打击标准如何量化、操作要求如何规范……而这是一个涉及诸多领域的系统性问题,需要国家进一步完善立法体系,需要行政与司法并行,需要多部门协调配合,需要不断增强公众的法律意识与维权意识,需要全社会的共同参与共同努力。
法治,本身就是一个漫长且循序渐进的历程。
对于渝中区食药环侦民警们来说,成功办结一个案件,只不过是走向另一个案件的开端。新时代中国知识产权保护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们永远走在打击、保护、维护之路上。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本案除办案民警外,嫌疑人、相关企业、网站名等均系化名,文中照片由作者提供)
选题策划/杨桂峰
责任编辑/张璟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