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羊,1981年生,现居山西运城,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青年作家》《解放军报》等报刊,著有长篇小说《山路弯弯》。
父亲最骄傲的是,他从普通士兵走到正团的位置,从没跑过关系。
父亲是侦察兵,执行的任务都十分危险,一旦有个闪失,后果不堪设想。父亲立了战功,但他将本要授予他的二等功让给了其他战友。有人说他傻,他笑而不语。
父亲胜利归来,因他的出色表现,组织上原本要提拔他为正团,但因没有位置,只好作罢。有人给他出主意:“你去跑跑关系,问题就解决了。这里没位置,不代表别的地儿就没位置。”父亲坚决不去:“我不跑,我能到现在的位置,已很满足了。”那人说:“跑跑吧,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大好前途。”那人在他耳边轻声细语:“你只要送上两条烟和两瓶酒,事情就能办成。”父亲拒绝了:“想想牺牲的战友,我能活着已很幸福了。让我送礼,我不会!”
父亲在团参谋长的位置上待了四年,已四十不惑的他,仍未有升迁迹象。在老家的祖父母渐渐老去,父亲想尽孝,就向组织打了转业报告。组织上未批准。直到有一天,父亲在集团军军事大比武中一举夺魁。手枪射击环节,他看似漫不经心,却发发命中靶心。围观的官兵沸腾了,热烈的掌声像山洪暴发似的经久不息。军参谋长一拍大腿,喊道:“把他调入集团军!”
父亲是第一个从团部跨越师部直接调入军部工作的。他被提为正团,任集团军侦察处处长。三年后,军参谋长找父亲谈话,想将他调入北京军区当副师级参谋。他谢绝了,说:“如果首长们真心为我着想,就把我调回以前的步兵团吧。”
军参谋长说:“你得想好,这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前途。下去了,就不好再上来了。”
“我想念以前跟我一同并肩作战的战友了,”父亲哽咽着,“我想回去。”
父亲回到了团部,那是他当初当兵的地方。团里的纸箱厂厂长是一个股长的家属。因纸箱厂违章操作,父亲责令其限期整改,缴纳罚款。厂长不情愿,她认为有钱能使鬼推磨,三番五次跑到我家里,试图通过行贿,让纸箱厂不整改就可以继续开工。父亲严词拒绝。团里的家属大都在厂里上班,厂长不服气,就蛊惑其他家属闹事。那天下午,有几个女人凶神恶煞般闯进我家大喊大叫。厂长跟在后面一脸阴笑。我一溜烟跑到连队找父亲。他见我神色慌张,问我怎么了。我说:“她们到咱家里闹事。”父亲大惊,匆忙往回赶。他没有让步,仍坚持自己的原则,但承诺纸箱厂整改后,立即复工。
两年后,父亲调回老家的县武装部。征兵期间,家里跑来一茬又一茬人。有一天,我放学回来,偶然听到两个人站在门外咕咕哝哝。一个说:“这个刚来的武装部部长,太少见了。他居然不收礼。他不收礼到底给不给办事?”另一个说:“不知道,我心里也没底。他要收了,我心里反而踏实了。”有一天,邻居上门劝父亲:“你这人,怎么能不收礼呢?过了这村没这店。等他们的娃上了火车离开了,他们就不认识你了。”父亲说:“他们的娃当兵是为了保家卫国。让我收礼,我做不到!”
三年后,父亲也将要转业。转业要谋得一个好位置,免不了要送礼。他一直反感送礼。有人劝他:“你跑跑关系吧,你娃还小,以后上学、安置工作都要托人,你不在位置上就难办了。”最终,地方上给他安排了一个闲职。父亲毅然选择自主择业。
父亲从退下来的第二天就自然过渡到普通人的生活。他在家养养花,到广场锻炼锻炼,倒也怡然自乐。邻居笑道:“有的当官的退休后,不适应。你适应得倒挺快!”
父亲回村了。小叔瞅着他,不屑地说:“你当了这么多年官,真是白当了。虽说我是农民,但我要是当了团长,非得给自己搞个几百万不可。”父亲笑道:“所以,正因为你有这样的思想,你这辈子注定当不了团长。”小叔像是意识到什么,浑身震了一下,耷拉着脑袋,不再言语。
父亲说,他现在处于人生中最好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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