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离开酒桌了

2024-07-23 00:00:00董可馨
南风窗 2024年14期

最近,高端白酒市场给人以一种摇摇欲坠之感。飞天茅台的价格一跌再跌,散瓶茅台一度跌到了2000元出头,逼得茅台集团赶紧想办法救价止跌。这带动整个高端白酒市场的连锁反应,网上一张京东和白酒商家群的聊天截图中,许多白酒品牌销量都大降,京东管理者不得不一个个督促。去线下超市转一圈,这几日,一款当红中高端酱香酒价格已从过去稳定的600多元掉到499元,网络渠道甚至逼近400元。其他不同品牌的白酒也大多在降价促销。对比前两年中高端品牌的白酒纷纷涨价、企业营收和市值持续走高、企业内部欢欣鼓舞的热烈场面,今日明显秋风萧瑟。

对于很多把白酒当作投资品的人来说,这当然是坏消息,但普通人没有不叫好的。一瓶茅台卖到几千元,其溢价甚至“好过去抢”。绝大多数人都会坚定地认为,这玩意根本不好喝。它的高价不建立在口味的出众上,因为酒桌喝酒几乎从来不是为了喝酒,其溢价主要来自面子、权力、尊卑、高人一头和利益交换。

尽人皆知,酒桌是一场考验,而且地位越重要,考验越严酷。上了别人的酒桌,你虽然还是你,但你又不是你,得按照别人的规矩来。那感觉,有点像在打乒乓球时,自己是直拍运动员,擅长短打快攻,而对面是一位削球手。没专门练过的,会当下傻眼,因为这时候,打球的节奏和规矩就由不得自己了,并且还着急不得,否则会反过来成为被人拿捏的软肋。

酒桌这种场合,尽管看起来热闹非凡,实际上相当封闭。谁能进、谁不能进,有讲究;谁能进,而不愿进,有后果;一旦进了,便都要遵守一定的默契,不能轻易打破,比起喝下一口苦辣的小酒,忍受一点赔笑的不适,接受一次小小的服从性测试,拒绝整个规矩显然代价更大。那么,不如坐下来,在一张张笑盈盈的面孔间,干了那杯“我喝完你随意”的酒,伴随着一次次龇牙咧嘴,痛苦也好、欢欣也罢,至少,这一晚,我们都在彼此的左右,在互相的恭维和疼惜中,品尝人生的“丰富滋味”,一起得到“情感的升华”。

而在一次次地勤加练习,反复操演之后,享受者会爱上那种感觉,原来不敢说的慢慢敢说了,原来不敢做的现在敢做了,原来不敢想的竟然成真了。在忘乎所以中,把一种本来是施虐的文化,慢慢演化出自虐的倾向。

莫言的小说《酒国》,用夸张的文学想象揭示了“好酒”的用途。上级特派员要去地方调查吃婴儿的案子,在公文包里装好手枪,颇有富贵不淫、慷慨赴义的架势,然而被接待的地方领导一顿软磨硬泡、轰炸扫射,几十杯酒下肚,配合女服务员无微不至的关怀,早已掉入对方的酒缸陷阱。对方只等他晕晕乎乎半梦半醒间,吃下一口婴儿,就成了亲切的自家人,百事好商量。

这种酒桌文化在苏联也流行过。酒桌上开展攻势是喜欢饮用高度酒的苏联人擅用的谈判技巧,用以击败对方。斯大林用它征服过吉拉斯,乌斯季诺夫用它占了越南人的便宜,只是,在美妙酒精的浸泡中,自己也反受其害,或当众出丑,或寿命短促。中国人对如此“酒文化”,经常是欲拒还迎,或者自觉入彀,数十年的“训练”结晶,投射到经济领域,最典型的表现就是酒类消费爆发,茅台变得一般人高不可攀。

现在量价齐跌,人们乐见其成,但过往经验表明,兴衰都是周期性的,它过几年又会猛烈复苏。个人能做的,是趁机走出酒桌,走出那强迫性的痛苦重复。一个人走出来就是一个人的胜利,所有人走出来就是所有人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