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画

2024-07-22 00:00:00袁良才
红豆 2024年6期

猷州庄子虚,初以画荷练笔,继而画荷得名,终成画荷大家,有“千金易得,一荷难求”之说。庄子虚若遇人夸,总是一笑说:“非我有灵性,而是荷花自有灵气;非我荷作清奇,而是荷花自有高品。”

瞧庄子虚案前画荷,乃不可多得之享受。庄子虚作画前,必先用刚刚出井的凉水净手三遍,后焚檀香于画案,再不紧不慢地铺开宣纸。此时,但见他肃然作色,神闲气定。突然间,他抓笔于手,笔走龙蛇,随意点染,如痴如狂。一炷香焚尽,一幅荷花图跃然于纸上。或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或是映日荷花别样红,或是荷尽犹有擎雨盖。莫不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其构图、用墨、生气、意趣,浑然天成,独具神采。

有幸见庄子虚案前画荷之人,寥寥无几。人以为怪,庄子虚称:“荷乃洁净之物,闲人观则浊气重,庸人观则俗气重,岂不败我画兴,伤我画品?故不足为外人观也。”但有三种人例外,一为清官,二为良师,三为诤友。

观画不易,求画更难。据传至今仅有一人有幸求得庄子虚一幅荷花真品。此人乃《中华美术大观报》记者柏知寒。几年前,柏知寒特意千里迢迢从首都来拜会庄子虚。踏入爱莲居,顿觉清风拂面,神清气爽。柏知寒甚觉诧异,但见四壁萧然,仅见画案上铺开一幅荷花图,题为《跃出清波图》。柏知寒目不转睛,仿佛要伸出钩爪,将那画攫去,一副痴症模样。庄子虚看穿他的心思,微微一笑,缓声道:“柏记者如能道出画荷的秘诀,当为知音,此画我甘愿奉赠。” 柏知寒沉吟片刻,朗声道:“心静才能画水,身正自可画荷。”庄子虚颔首称是,双手奉荷花图赠予柏知寒,且再三叮嘱:“庄某赠画先例自先生始。然有四戒,一不可送人,二不可转卖,三不可送展,四不可刊发。名利乃艺术之大敌。切记!切记!!”

半年后,首都传来消息,说柏知寒竟将《跃出清波图》作为厚礼赠予他人,从而谋得官位。庄子虚为此气得大病一场,顿足长叹:“人心难测啊!荷是何等高洁之物,竟被用来蝇营狗苟,玷污殆尽。我怕是与荷花缘尽,还有何颜面再画荷?”掷笔于地,悲声号啕。这场变故之后,他身体每况愈下,性情也格外怪癖,很少步出爱莲居,且自此封笔。

一日,独生子庄鹏闯进爱莲居,二话不说,磕头如捣蒜。假寐中的庄子虚喝道:“这是何故?”庄鹏额上已磕出血痕,泪簌簌而下,哽咽难言。庄子虚再喝:“有话快讲!”庄鹏这才吞吞吐吐道出原委。原来庄鹏从师范学校毕业后被分到乡村小学任教,他和城关小学的女教师相恋,女友逼他调回城里,否则就与他分手。庄鹏不得已去找教育局局长。那局长开口便说:“办成此事实际小菜一碟,我崇拜令尊大人,不料他染疾,拜求荷而不得。”

庄子虚浑身战栗,面色惨白,险些从圈椅上跌下去。他浓眉紧蹙,顾自喃喃:“我已封笔,你难道不知吗?”见父亲不肯答应,庄鹏又急又气,再次扑通跪下道:“爸——我知您视艺术如命,不肯玷污一世清名。可这事关我前途命运,您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否则,我宁愿和您断绝父子关系,永不踏进家门。”庄子虚呆呆地坐在圈椅上,似是死去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哼出一声:“我画。”

庄子虚照例把自己关进爱莲居。庄鹏见父亲神态异常,有些放心不下,蹑足行至窗下,偷眼望去,惊得差点儿叫出声来。庄子虚一反常态,一不净手,二不焚香,却将洗浴用的大木盆置于画案前,一屁股坐进去,旋即起来,一屁股恶狠狠地坐在铺展于地的宣纸上。

庄鹏如愿以偿,调进县城,不久与女友喜结秦晋。教育局局长如获至宝,将那幅《墨荷》高悬于客厅醒目处。头面人物争相到局长家一睹为快。好一幅荷花图,但见荷叶田田,荷心圆圆。只是若有若无,似有一股臭味扑人鼻窦。怪不怪?

一日,庄子虚病笃而终,仅遗诗一首:“世人皆云爱我荷,此物岂可寻常得?堪笑臀印壁上观,当初枉读《爱莲说》。”

后教育局局长案发,坊间争传,那幅《墨荷》的石头缝里露出两只龟头,只是肉眼极难发现。此画,乃是一幅《双龟图》。

【作者简介】袁良才,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清明》《安徽文学》《作品》《红豆》《北方文学》《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作家文摘》等。曾获“中骏杯”《小说选刊》双年奖。出版《俗世奇谭》等小说集四部。

责任编辑 练彩利

特邀编辑 张 凯